鸿门宴之事化解后,韩家平平安安的过了一年。又是一个春天,霖矽满了四岁,身子也渐渐好起来。除了偶尔的发热,几乎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咳嗽气喘怎么也不好。初春时节,京城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洗礼,洗礼过后,各家人员开始相互走动拜会。齐国公家前来相邀,韩尚看她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便也不再阻拦。韩家两兄妹就坐着软轿,一并去了齐家。路途不算遥远,霖矽吹了凉风到又咳嗽起来。韩萧看她脸色有些不好,便命轿夫走慢些,结果整整过了两刻钟,轿子才到了齐家。齐豫早就盼着和韩萧一道游玩,也不等下人来报,就到府门口等着。见轿子从远处来了,连忙迎上去。韩萧会友心切,轿子刚停稳,一个箭步就下来了。霖矽跟在后面,缓缓也下了轿子。
“齐豫哥,这是我妹妹,韩霖矽。”齐豫顺势看去,韩萧身后的小女孩比他矮了半截儿,身着淡粉色衣裙,鹅黄披风上绣了花瓣。
“见过齐豫哥哥。”霖矽欠身行礼。齐豫看她带着一支白珠玉簪,简单干净,却是有些病态的模样。他一笑,引着二人往院子里走。“之前光听韩萧胡乱说了,今日才得见真人。外面风大,咱们进屋说吧。”
走过三个弯,等到了坐处,霖矽把齐家的院子也看了个大概。这齐家不愧为几代书香门第,院子建造得十分精巧。借景,造景,和谐又独具匠心。植树处,用乱石造山景,引水处,常有竹筒白沙随意铺陈,每每以为路途穷尽时,一个拐弯,又是一番天地。她正留恋于这些奇石怪岩,齐豫命人端上一盏茶来。
“我听韩萧说,你身子不好,去年好像也是大病了几回。这是平日里府里常用的花茶,比一般的茶水更多了益气疏解的功效,你尝尝看。”霖矽端起杯来喝了一口,有些许的香气和甜味。“很好喝。劳烦哥哥挂心了。”出门在外,霖矽反射性的用这种口吻说话,好像只有如此,才不会有坏了礼数的风险。
三人正谈时,忽听见外面一阵笑声,接着就有一个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这孩子与霖矽几乎一般的年纪,也着一身粉色长裙,头上盘了两个发髻,圆溜溜的煞是可爱。“韩萧哥哥,这就是你的妹妹呀。”她跑到霖矽身边,粉红的脸颊,眉眼之间尽是孩子的天真活泼。
“怎么又不知礼数,爹的鞭子挨得不够多吗?快见过霖矽姐姐。”齐豫呵她,语气中却有藏不住的爱护。孩子偷偷噘嘴,欠身行礼。“齐舒见过霖矽姐姐。”
“哪里的话。你我年纪差不多,就不必拘这些礼数了。今后,你就只叫我霖矽,这样听着也亲切。”听了这话,齐舒咧着小嘴笑了。
“哥哥你看,人家霖矽哪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就知道礼数礼数。整日磕头行礼的,看着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小齐舒一边抱怨着,自顾自的坐到了霖矽身边去。她拿了桌上的甜饼,一口咬去半个,接着又拿一块给了霖矽。齐豫看着自己的妹妹吃得一地的碎沫,再看一边的霖矽,只得苦笑着摇头叹息。
“我家这个妹妹就是心思浮躁,请了多少个教习的嬷嬷也降不住她。端阳花会的时候,她闹着要出门,十几个丫鬟满院子的追。结果是累煞了众人,她到自得其乐呢。”
“什么嘛,还不是因为爹爹总担心这担心那,非不让我出门。哥哥你也可以去,怎么偏我就不行。”齐舒顶嘴,一双眼睛里满是委屈,叫人看了心疼。
“你年纪太小,花市人多眼杂,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等你再大些,多得是庆典集会。到了那时,恐怕你还不想去呢。”齐豫再道,语气却明显的软了下来。霖矽看着他们二人吵嘴,不知不觉的露出了微笑。是啊,从到韩家来已经一年有余,她与韩萧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日子。即便偶尔会有些轻松的闲谈,也总免不了想起那些叫人烦心的事情。齐家兄妹这种和乐融融的生活,任谁看了,都要要羡慕。她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这些小孩子的乐事原不是多么留恋的,没有便没有了。可是,韩萧也才六岁,却要他陪着自己一道失去那些他本该有的童年生活,恐怕是不公平的。这么想着,又不经意的黯然下来。一边的韩萧瞧着她神情有些恍惚,以为是路途颠簸又让她觉得不适,低声问“妹妹,怎么了?”霖矽回过神来,只是微笑着说,没事的。
几人说说笑笑,屋里的气氛一片大好,忽听得院子来报。“少爷,老爷和夫人回来了。”齐豫摆手让他退去,转过身来。“爹娘回来了,我先去去,叫齐舒陪你们坐一会儿。见状,韩萧兄妹二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韩萧道。
“齐豫哥,我们同你一道去拜见吧。”齐豫想起爹娘出门前说,这一趟是去接康家嬷嬷来,心说这样也好,趁此机会,到是可以看看韩萧这个足不出户的妹妹有多大的能耐。稍一点头,引着一行人往主屋去了。
步行没几分钟,几个孩子到了主屋门口,由下人领着进了屋子。霖矽跟在齐家兄妹身后,刚站定脚,就见齐国公夫妇坐在太师椅上,侧边的高竹凳上还坐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妈妈。她心中正是疑惑,说是来拜见父母,这怎么多出一个人来。屋子里弥漫着的檀木香气让人有些失神,她也懒得去想,跟着韩萧作了揖,然后就依照丫鬟的引导乖乖的坐下了。齐国公夫人倚在木桌上,柔声道。
“豫儿,今日韩家兄妹远到而来,你可有好好招待?”
“儿子自然是尽力招待了。霖矽妹妹身子虚弱,原是不用特地来拜的。可听说康家嬷嬷来了,我才又把人带来了。”
齐豫话音刚落,一屋子的目光都移到了霖矽身上,霖矽昏昏的坐着,此时心下一惊,困意全无。站起身来,她缓缓的走到厅堂中间,对着面前的三位欠身行礼。
“齐豫哥哥言重了。都说来者是客,今日我兄妹二人受邀来此,原是因该来拜见老爷太太的。”
“霖矽,你身子弱着不必拘那么多礼数的。前些日子不是还刚病了一场吗,等回头啊,我差人给你家送些好的红枣蜜菊去。”
齐夫人依旧柔声,有些上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有点狐狸模样。霖矽心说,春日集会后,那些拜会的好不容易才少些,唐婉也是暂时得了点清闲。你齐家大包小包的带来到是没什么,只是京城里的人家看了,于面子于里子也都是要到韩家来的。这么一来,你是闲着没事,唐婉可还得继续待客呢。她心里一阵嘀咕,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依旧是笑笑,谢了齐夫人的好意。
“之前总听人传说,今日一见,才觉霖矽妹妹得果真名不虚传。康嬷嬷,你不常在京或许不知道,霖矽妹妹可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贤淑女子。”齐豫接上母亲的话,对着霖矽一顿猛夸,康嬷嬷的眼睛也就盯得更紧了。
“齐豫哥哥你谬赞了。”霖矽微微低了头。“我一个四岁的孩子,哪里称得上什么贤淑,不过是外面的人相互传说,太过夸张了。到是哥哥,才让我觉得百闻不如一见呢。之前总听家父说,齐国公家是世代相传的书香门第,早些年还做过东宫太师,学问可见一斑。齐豫哥哥也是腹有诗书,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说完这话,霖矽瞥见齐国公愉悦的神色。前代后代都赞美了一遍,自然让他觉得脸上颇有光彩。“你小小年纪,你父亲怎么同你说这些。”
“家父常说,齐国公是他的至交。家母也曾说起,齐太太掌家的本事是京城女子有目共睹的。到是我眼拙了,不认得这位嬷嬷…”
霖矽看向坐在一旁的老人,又低下眼来,一副乖顺的模样。从听齐豫同他母亲说的第一句话起,她就觉得有些异样,再加上那一番夸赞,看来这齐豫是要存心刁难。即然如此,与其装做不懂事的孩子,倒不如同他继续下去。
“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老生为了教习明家女儿久不在京,姑娘不认得也是自然,怎么叫眼拙呢。”
老嬷嬷看着慈眉善目,语气也和蔼。霖矽稍稍放下心来,还好,这个好像不难对付。酝酿了一下情绪,她朝这位老人露出一个天真的笑。
“可真是我眼拙了,早早就听过嬷嬷的名号,等有幸见了真人反倒认不出来。京城盛家长女,江南贺家的小女儿,都是嬷嬷一手调教的吧。等我再长大些,恐怕还要拜托嬷嬷指点一二呢。”
康嬷嬷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韩萧觉得屋里气氛实在奇怪,霖矽每次用这种方式说话,就意味着她陷入一种不得不维护韩家名声的境地。他不愿再听下去,不等有人开口,走到前面来。
“老爷太太,我今日来得不够早,连院子都没逛完呢。方才见到西边的荷塘修得煞是好看,心思都留在那儿了。不如,我领着妹妹到院子看看,也不打扰你们同康嬷嬷说话。”
“如此也好。叫豫儿舒儿领你们去吧。”
几人一一辞了,一行人又走回院子。
齐舒牵着霖矽走在前头,一会儿指指一棵松树,一会儿又夸几句迎春花。霖矽一面应着,离开了屋子里压抑的环境,心情也就渐渐轻松起来。走在后面的齐豫和韩萧,步子反而越来越慢,没多久就落下了一大截。
“齐豫哥,我妹妹不喜欢这种场合,只是她第一次应邀来,不好得拒绝。今后但凡这样的事,你别叫上她,也别在她面前提。”
齐豫抱歉的笑笑,点头答应。韩萧看着这个长自己六岁的哥哥,心里渐渐的起了怀疑。这样的感觉,之前也不是没有,只是他在学堂里多次受助于齐豫,才一次次的说服自己。而现在,他也不再以那么亲近的眼光去看待齐国公一家。
几人在院子里乘凉喝茶,弈棋谈天,不知不觉间,天幕那头逐渐的暗下来。霖矽受不得风,齐家也不再多留,到是齐舒哭得稀里哗啦。齐豫把二人送出门去,趁着韩萧在同小厮说话,拦住了霖矽。
“霖矽妹妹,今日玩的可还尽兴?要是我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要请妹妹多担待些。”
“齐豫哥哥用心如此,我自然十分尽兴。若是哥哥不嫌弃,等过几日到韩府一聚。”
说这句话时,她刻意加重了“用心如此”四个字,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没等齐豫再说话,她上了轿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