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程兄，半天没见你，你这是到哪去了？也不打个招呼就没人影了。“崔崇礼看见程处默，急匆匆的就走过来，拽着程处默就往席间走。
”哈哈，还以为程兄做不出诗词来，借机尿偱了呢。“一个白衫文士坐在案几后边，看到程处默回来，合着这扇敲着案几，调笑着程处默。想来这就是程处默说的今晚故意刁难的柳催白了。
”看你们这搜肠刮肚的，没意思的紧，还不如出去吹吹风来的惬意。怎么？你们可都做得了么？“程处默大大咧咧的带着崔三十六走进来，回到案几后边盘腿坐下。崔三十六朝看过来的程处弼点点头负手立在二人身后。
”大哥，你怎么自己跑了，叫上我一起呀，凭白的把我丢在这里坐蜡。“程处默一坐下，程处弼就凑过来苦着脸说。
”大哥这事问策去了，放心，咱们兄弟，什么时候落下过场子。“程处默低声安慰了一下程处弼。程处弼回头看崔三十六，崔三十六微微笑笑，又点点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来的路上崔三十六就一直好奇这诗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站在程处默身后环顾四周，朱红的柱子已经被素白的麻布围上，正方的厅堂里众人席地而坐，每个人的身前都有一张案几，上边摆放着茶水、水果，很有现代茶话会的风格。
在场的都是崔家年轻一辈和一些前来祭奠的年轻人，最上首当然是如今崔家年轻一代的嫡子崔崇礼，凭借卢国公府的背景坐在紧邻主位的下首。案几排列下去，有身份的自然能分得一张案几，享用上边的茶水、水果，身份不够的只能像崔三十六一样站在带领之人的身后，只能看，不能随意说话插嘴。
待看到远处末尾几张案几的时候，就见一个和崔三十六一样站在后排的年轻人，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正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正是记忆中崔三十六的主家少爷崔明达。
崔明达看到崔三十六看过来，急得也不管什么礼仪规矩了，大声喝到：”小六子，你怎么混进来了，还不赶快过来。“
他这一开口，他身前坐着的白衣素服公子不满的回头横了他一眼，众人的目光都给吸引到了崔三十六这里。众人之间一个穿着崔府帮闲杂役灰白短袍褂的年轻人正束手站在程处默身后，修长的身形站的笔直，长的白白净净，英气十足，淡淡含笑，双目炯炯有神。听到崔明达的呼喊，先是遥遥向崔明达拱手行了一礼，然后低头跟程处默说了些什么。
”少将军，说话的这位是我主家少爷崔明达，我正是他的书童。“
程处默看看两人，轻声问道：”你是奴籍吗？“
此时已经是封建社会，但奴籍依然有所保留，奴籍和平民之间有很大差别，平民好歹还是自由身，而奴籍就是主家的私人财产，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官，哪怕是参军打仗立了战功，那功劳簿上也写的是主家的名字。崔三十六如果是奴籍的话，只能听话的乖乖过去，哪怕程处默身份显贵也不能说什么，想把崔三十六要过来那也得看崔明达乐不乐意，要是平民的话，那就只属于雇佣关系，转圜余地就大了很多。
看到崔三十六微微摇头，程处默大大咧咧的跟崔崇礼说道：”我这来的匆忙，家里的书童忘带了，刚才出去转了转，见崔府这位小兄弟长得还算周正，看着也机灵，就带过来伺候个笔墨，不知崔兄意下如何？“
看程处默这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说话瓮声瓮气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文化人，还来的匆忙书童忘带了，整个卢国公府估计牵马坠蹬大头兵不少，整文磨墨的书童是半个也无。
崔崇礼刚还奇怪程处默怎么带了一个崔府杂役装束的人进来，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起码着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处墨随意便是。“崔崇礼说完，又对崔三十六说道：”这几日你就跟着程公子吧，定要把程公子照顾好，用心才是。
崔三十六拱手称是，听到崔崇礼这么说，崔明达也不敢再说什么，他是崔家远房旁支，在这里连个位置都没有，刚在贸然开口，已经让带他进来的贵公子很不满了。
“三老祖驾鹤西去，各位亲朋能远道前来吊唁已是感激，三老祖在世时就酷爱诗词，诸位在此赋诗祭奠崇礼更是感激不尽。三老祖若能看到各位的锦绣文章，也定然会欣慰不已。”
此时，柳催白悠悠哉哉的说道：”崇礼兄不必多礼，三老祖德高望重，我等恰逢此时，作诗祭奠也是应有之义，可是程兄呀，现在这祭诗大家可是都做得了，可就差你们程家二位兄弟的了，怎么样，可有大作出来，以供鉴赏呀？若是没有也不碍事，毕竟大家都知道程府是武将家，不擅诗词倒也情有可原，做不出来也不打紧，跟大家说一声即可，别耽误了祭诗合集，耽误了明年的祭奠。“
这柳催白可是阴暗的很，明知道程家兄弟出身武将家，不善诗词，故意撺弄着邀请程处默兄弟来这诗会不说，还借着众人和祭奠礼的势，强压着程处默承认兄弟二人做不出来诗词，在众人面前拉下身段认输。
”哦？你也做完了？“程处默故意问柳催白。
”那当然，刚才柳某依然做了一首《洒泪祭》，刚才程兄不在，这就再念给程兄品鉴。”柳催白站起身来，看这厮得意的样子，想来刚才作出诗来肯定已经获得了众人的喝彩。柳催白风度翩翩的走到场中，朝四处拱手，说着：“柳某献丑，再给程兄念一遍。”
“既然知道是献丑，那就不必念了，想来也没啥劲头。”程处默早不说话晚不说话，专等柳催白慢慢悠悠的走进场中，酝酿好了情绪准备念诗的时候，才大嗓门的出言打断，也够坏的。
“程某从来不喜慢慢悠悠的念诗，烦人的紧，我来写，就由我这书童来念。”说罢，也不叫笔墨伺候，就伸出萝卜般粗的食指，从酒盏里沾了酒，就往案几上龙飞凤舞的写起来。其他人离得远瞧不真切，看起来倒是气势十足，近处的程处弼和崔三十六瞧了个真切，写的什么呀，根本就是鬼画符，别说他俩，可能就是程处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强忍着笑，崔三十六表情凝重，故作严肃的缓缓念道：“幽冥寒凉惹断肠，追思音容屡添伤。香烟袅袅悠然起，泪在灵前释久殇。把酒敬天泪两行，长吟诗语几彷徨。忍痛藏悲长叹息，遥望英灵仙班上。”
柳催白不屑的等着看程处默的笑话，想来这莽汉也只能出些白话俚语出丑，可随着崔三十六低沉的声音缓缓念出，光听第一句就惊讶的呆住在那里。“幽冥寒凉惹断肠，追思音容屡添伤”，不说这诗句怎样，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哀伤，比起其他人什么“三老太爷驾鹤去”等等俗语，光从意境上就是上乘。柳催白根本不敢想这些辞藻是程处默这五大三粗的武夫莽汉能想出来的，其他众人也是眼球掉了一地，这画风转折，太突然，让人毫无准备。
崔三十六缓缓念完，整个诗会已是一片寂静。程处默撇着嘴弹弹手指上残存的酒水，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这不可能，这诗。。。这诗定然是抄袭来的。”愣了一会儿，柳催白突然癫狂的大声叫道。
“柳兄不得无礼，这里可是崔府，莫非当是在你柳家不成？“崔崇礼站起身来呵斥道。这柳催白在崔三老太爷守丧期间如此无理做派，刻意刁难前来崔府吊唁的宾客，已然是让崔崇礼怒火在心，只是未等他发火，程处默出去时柳催白好歹还收敛了一阵子，没想到这厮现在居然更加狂妄。“你说程兄抄袭，你可有证据？这几日崔某也翻遍典籍，查找吊唁诗文，可从未见过如此佳作。柳兄说是抄袭，那么烦请柳兄指正这首诗出处在哪儿？是何人所作呀？“
“这。。。”柳催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支支吾吾的，觉得肯定不是程处默写的，但他也确实无法指出是何人所作，抬头看见程处默，又看看程处默身边得意洋洋的程处弼，当他目光转向程处默身后站立的崔三十六的时候，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赶忙大声说道：“程处默那能做出如此诗句，定是此人捉到代笔。”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摇头，书童给主家公子捉刀代笔本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众人见崔三十六虽然清秀俊朗，站在那里，举止得体，不卑不亢，都已经猜到了可能是他在为程处默捉刀代笔，都是顾忌着程处默和崔家的面子没有说破。看崔三十六穿着也就是崔府下人帮闲的装扮，口音也是本地无疑，以后有的是时间来结识，根本不比此时拆穿。可偏偏柳催白这货给说破了。
“呵！你这田舍奴三番五次的，是找打不成？”程处弼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一拍桌子就要跳起来，上去教训这柳催白，却被身后站着的崔三十六在肩膀上给死死按住。
“吾听闻今日诗会是为祭奠崔三老太爷所开，所有诗词都是寄托哀思，以为明日祭奠所用，柳兄这苦苦纠缠，质疑程处墨公子对崔三老太爷的这份权权哀思吗？”崔三十六还是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声音不大，满场却听得清清楚楚。众人一惊，这话转的好，一下子就从对诗词的探讨，转到对崔三老太爷的哀思上，现在毕竟是在崔三老太爷的丧礼上，这诗会也是为祭奠所开，本就是抒发哀思，谁也不敢在这个大方向上驳了崔家面子，难道要说对崔三老太爷的哀思不重要，较真诗词出处才重要？这大家都来这干嘛来了？难道不是为了给崔三老太爷奔丧吗？
“可这请人捉刀代笔的诗词岂能蕴含真心实意的哀思？”柳催白瞪着眼还在纠缠狡辩着。
“够了，柳催白，还不退下，真让某叫人把你打出去不成！”崔崇礼指着柳催白怒骂道。柳催白这般闹法，传开来去对崔家声誉终究是会有影响，不管究竟是不是程处默找人捉刀代笔，传开来都是崔家长辈祭奠诗会上如何如何，这让崔崇礼岂能忍受？
不管柳催白脸色苍白的被人拉过去按在坐席上坐下，崔崇礼转身，进到程处默案前，长身一礼，说道：“程兄一首诗，让在不禁又想起三老祖对在下的淳淳教诲。程兄虽未与三老祖谋面，看起来毫不在意，却没想到内心依然哀痛如斯，崔某这厢谢过程兄了。”
崔崇礼这么说算是为这件事定性了，不管怎么样，崔家就是认定这首祭诗是程处默所作了，再有人质疑，就是驳崔家面子了。
“唉！罢了，罢了，林愈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崔贤弟切莫哀伤，逝者已矣，还是珍惜眼前人吧。”程处默装作深沉的起身回礼，没有像平时的大嗓门，声音浑厚的说着，道貌盎然的公然剽窃了先前刚从崔三十六这里剽窃到的两句诗词。
“林愈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两句诗词意境深远，更在刚才那首之上。程兄大才，请恕先前崔某眼拙，目不识荆。“崔崇礼长身又是一礼，样子已经是有些痴狂了。念念的继续说道：”好一个“林愈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时此景，崔某感触更深。“
崔崇礼站在场中，四下环顾之后，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沉声说道：”父母在，不远行，崔某已然决定放弃此次科举，在家侍奉双亲。崔某在此立誓，烦请诸位鉴证，崔某定然侍奉父母膝下，在父母双亲百年之前，崔某定然不会入仕，如违此誓，天厌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