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倒他妈要听听,怎么个不配法?”大汉凶相毕露,把人高的宽刃大刀重重的插在雪地里。刚刚鹿白的那声冷喝声音不大却气势如虹,把他也唬了一惊,大汉自是不知鹿白在自言自语,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要找回场子。
鹿白抬手示意随行人马稍安勿躁,朗声回应:“好汉莫恼,鹿某方才自说自话并无他意,这厢赔罪了。敢问好汉气势非凡,莫不是那北岭大帅张大侃?”原来此番出行前,唐家的三家主唐令贤特地找到鹿白,先是做主将已经落灰不知多少年的流光白耳赠与鹿白,奉承之间透露着拉拢之意,接着又以替鹿白排忧解难之名,为他该如何报唐小姐之恩出了几条“妙计”:一是随唐梅讨伐四散为乱的狶蛮散兵,安郡县百姓之心,但这着实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二要助唐梅平息雍凉附近的几处匪患,保城池官道之安,最后第三条唐令贤并没有告诉鹿白,而是让他先完成前两项任务。根据唐令贤所说,张大侃此人身高九尺,体格健硕如熊,善使一把六十斤重的宽刃大刀,名唤覆舟人屠,鹿白猜测多半就是眼前这人了。
“嘿嘿,想不到你小子还有点见识!不错!爷爷我正是北岭张大帅!既然认得爷爷,识相的还不快滚?”张大侃见鹿白听过自己的名号,又如此拘礼,以为又是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软柿子,语气当即狂傲起来。
鹿白倒是不气不恼,依然拱手不卑不亢地说:“张大帅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人中骐骥,小弟乃北岭要塞尉官鹿白,暂宿于雍凉唐家。现只为讨回乡亲们被蛮人所抢的粮食财物,以及收纳这七八匹关外马,若张大帅能识大体,小弟不胜感激。”
北岭要塞的官军?张大侃听鹿白报完名号不敢大意,想当初月余之前,他张大侃还能带着弟兄们盘踞在朔风和雍凉两城之间,日子那叫一个快活,全仰仗着北岭要塞的官军抵御着关外的狶蛮,而镇守要塞的千夫徐元陵悍勇之名早在他们这些落草之人的口中传开,所以平日里从不敢劫掠送往要塞的物资,后来要塞失守,朔风城破,万余狶蛮骑兵入关,他张大侃手下的弟兄本就是乌合之众,遇上官军都搞不定的狶蛮大军就如土鸡瓦狗,一冲就溃,无奈只好放弃了朔风的地盘,窝囊的龟缩在雍凉一带。
想到这里,张大侃眼神有些游疑,不过他又转念安抚自己,或许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是一个配军呢,或许要塞的官军徒有虚名呢?不然也不会败给狶蛮了不是吗?于是张大侃底气一足,壮着胆喊道:“嚯!可吓死你张爷爷我了!你说这钱粮马匹是你的我就得乖乖给你啊?你说啥就是啥啊?听听这还有王法了吗?”
二十多个山贼在二人说话间越摸越近,隐隐有着包围鹿白一众的趋势。鹿白将这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面不改色地冷然道:“张大帅误会了,这些财物鹿某从来没说是自己的,这是被狶蛮抢夺的附近百姓的,鹿某特来带队讨还,至于马匹,唐小姐想当作我等歼灭狶蛮的战利品收缴,鹿某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大帅不要为难在下了。”
“嘿嘿,这大道上的东西,自古以来就是谁捡到是谁的,若是你小子还是不识抬举,那就别怪老子翻脸了!弟兄们,动手!”张大侃懒得和鹿白废话,自从朔风附近的村庄道路被毁,寨子的财路就断了,弟兄们也一个月没遇上大买卖了,怎么能随便就把到嘴的东西拱手相送?
众山贼听得号令,尽皆刀剑在握,将鹿白等六人团团围住,鹿白胯下白马不安地嘶鸣起来。
鹿白口中轻呼安抚自己的坐骑,接着双手一背,宝刀流光白耳已然出鞘,蛟龙怒吟般大喝一声:“小小蝥贼!活腻了吗?!”寒芒一闪,最前排山贼手中的兵刃纷纷折断,脖颈上都多出了一道不浅不深的伤口,鲜血从中慢慢渗出。
山贼小兵大骇,都匆忙向后退去,不少人甚至脚跟不稳直接跌坐在地,张大侃看见鹿白的不凡身手与所持神兵也心生退意,但又不忍到手的财物马匹,这些东西全变卖了够全寨的弟兄们吃上几顿好的了,便动了动喉头,犹豫片刻大吼一声冲上去:“怕什么?让我来会会这小子!”手中巨刀猛提,朝鹿白横劈过来。
一力破百巧,张大侃这一刀虽说没什么章法,但六十斤的大刀横挥而至,换谁也不敢硬挡,鹿白豹腰后仰,任刀锋便贴鼻尖而过。只听喀嚓一声,大刀竟直接将鹿白所乘白马的头颅斩断,鹿白手撑马背一个后空翻从马尸上跃下,白马的身躯轰然倒地,透过飘洒的鲜血,站稳抬头的鹿白正好与张大侃四目相对。
一击得手,张大侃得意万分,双臂的肌肉几乎撑破棉袄的的袖子,趁热打铁般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刀。鹿白步伐稳健,双目如炬洞察着对手的所有破绽,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一刀不再躲闪,而是迎面冲了上去。
青年身影如同鬼魅,身后因飞速奔跑扬起了半人高的雪幕,眨眼间已经冲到大汉五步之内。张大侃被这速度着实吓了一跳,但其手中大刀已经挥落,自信鹿白若是再敢前冲自己绝对能把这小子劈成两半。
电光石火,二人已经一步之隔,六十斤重的锋刃几乎已经触到了飞奔中青年的发梢,张大侃心中大喜,暗叹这小子真傻假傻竟直接来送死,鹿白却身形一矮,以膝跪地从张大侃肋下滑铲而过。
大刀重重落下,砸的方圆三尺冻土都为之一陷,却是砍了个空,已经起身的鹿白看准时机,一脚踢中张大侃的腿窝,那九尺高的身躯顿时因失去重心跪在地上。
张大侃也绝非等闲之辈,被鹿白一脚踢倒后眼看两柄寒芒直取自己后颈,顷刻间以手拄地稳住身子,紧接着横挥巨擘,缠满铁链的钵大拳头就朝鹿白胸口砸去。
鹿白躲闪不及,只得以手中白耳双刀格挡,锵的一声,金属撞击的巨大摩擦声让所有人都为之牙酸,鹿白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直面野马奔突,一阵天旋地转便被撞的横飞了出去。
张大侃缓缓从跪姿站起,右手所缠铁链尽皆被斩断,小臂上两道寸深的伤口中流出股股鲜血;鹿白则被击飞出三丈有余,在雪地上翻滚几周后双脚猛地抢地而定,将将站稳,手中双刀仍在因撞击微微震动,发出金属特有的低鸣。
“有两下子...爷爷今天好好陪你玩玩...”张大侃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眼神中竟流露出兴奋,提刀在手,一声狂笑惊起成群林鸟。
鹿白丝毫不敢大意,腿肌紧绷,腰背压低,似豺狼警戒之姿;左刀齐眉,右刀前举,若螳螂出击之势。两人围着圈子缓步而行,相互用虚招试探起对方。
却见张大侃猛地双手握刀,巨刃紧接着若旋风般劈来,狂暴的刀风卷起千堆积雪,鹿白见状脚下步伐动若脱兔,不断变换身位,躲避张大侃大刀的同时,手中双刃宛若流水,伺机而入,不断袭扰只等大汉露出破绽。
二人斗了十合竟不分胜负,再次分开跳到圈外。鹿白依然目光炯炯,双刀稳举,而张大侃则除了手臂上的两道刀伤,身上又多了许多或深或浅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皮袄,缓缓滴落,大汉感觉的到,自己的体温在不断流失。
心中不甘,但眼前的青年武艺深不可测;还与再战,但自己的视野竟已开始模糊...张大侃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输无疑,但是他觉得竟如此的过瘾!官道上的商队护卫,即使自己以一敌十也能全身而退,完全不够看;肆虐的狶蛮骑兵,也不过是倚仗马匹冲散了自己的弟兄,若单论捉对厮杀,恐怕三五个都未必能奈何的了他张大侃。而今天与这个叫鹿白的青年尉官的战斗,让张大侃再次感受到了那种鲜血沸腾之感,对方精湛的武艺令他折服,能死在这等英杰手中,他觉得自己也算死得其所了。
“再来!弟兄们谁都别插手!姓鹿的,今天咱爷们俩就要战个痛快!你若能杀了老子,东西全都归你,我这一众弟兄也都就此回寨,义字当头,保证不为难你们!来!”张大侃说罢一摔毡帽,覆舟人屠在手,显然已置生死于度外。
鹿白经过刚刚一番交手,也是很钦佩张大侃的血性,然而张大侃却放出此番豪言,鹿白无奈,虽是些许不忍,但一向杀伐果断的他还是冷冷地,准备一击送大汉痛快上路。
杀气在两人头顶汇聚,彷佛要绞杀方圆内一切活物,林中寒风吹过更是让人脊骨发凉,一众山贼早就吓破了胆子噤若寒蝉,五名唐家骑兵的额头甚至也微微渗出冷汗。
鹿白全神贯注,注视着对手的一举一动,眼见张大侃将将提刀发力,鹿白立刻准备变换步伐,却发现张大侃紧握的刀突然放下,嘴巴微张满脸惊愕,不可思议的目光分明投向的是自己身后,而大汉身后的山贼也是一阵慌乱,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呦呦鹿鸣,空谷穿云。
鹿白循声回头,却见一头巨鹿缓步走来,唐家骑兵也都惊疑不定,下意识为它让开一条道路。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鹿,更确切地说它宛如神迹:通体雪白无一杂毛,周身缠雾淡淡发光,高昂的鹿首离地足有二丈,华丽的鹿角如同雪地珊瑚。就这样,巨鹿缓步而行至鹿白面前,用琉璃般乌黑的双眼平静地注视着这个渺小的人类。
“难道是神鹿...”山贼中窃窃私语,说着说着这些北地之民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刃,垂首谦恭而立,更多的人则单膝跪地默默祷祝起来,就连刚刚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张大侃也都目露敬畏,从腰间掏出一个已经掉漆的木质鹿首图腾,耸动了一下发涩的喉头,毫无抗拒地半跪了下去。
鹿白看见众人的反应,再看了看盯着自己的巨鹿,竟有些无所适从,这巨鹿并未让鹿白感到恐惧,而是给他一种极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正僵持之间,巨鹿率先打破了寂静,鹿白竟听它张口而言:
“吾刃选中之肉体,饱受折磨之灵魂;
汝之宿命,必将追随那飘零北地之人;
汝将因他找到救赎,亦将因他陷入永夜;
吾赠汝刀尾之白毫,作夜中明灯不会熄灭。”
言毕,巨鹿面朝鹿白低头触地,宛若人之俯首,随后转身缓行数步,兀的扬蹄而奔,踏起层层雪尘,倏忽而逝,只留下众人在原地恍若隔世。
“这巨鹿...竟会人言,方才说的话,你们听见了吗?”鹿白缓过神来,刚刚一番经历纵使是他也难以淡定,这便扭头询问众人。
几个唐家门客面面相觑,一脸疑惑,似是没听懂鹿白在说什么,一众山贼也是满脸惊惧,无人敢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一个骑手才试探地接过话:“鹿少侠,那巨鹿就与你注视了好久,并未说话啊……少侠是否太过紧张,听错了?”
“这不可能,刚刚那巨鹿所言字字清晰,绝对不是我幻听,你们怎会没听到?”鹿白更为疑惑起来。
这时,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张大侃突然开口:“北方的图腾与守护者,北地灵鹿,只会让它想让的人听见其真声,若它真是跟你说了什么,那你最好记牢...”张大侃眼神复杂的与鹿白对视了一会,最后重重的从鼻孔中叹了口气,提起大刀招呼一众手下,弃了那几匹驮着财物的关外马,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鹿白与几名门客上前牵回马匹,将缰绳绑在自己的马鞍上,鹿白一边整理鞍鞯一边皱眉沉思,随口问身边的唐家门客道:“鹿某才疏学浅,敢问这北地灵鹿,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旁的门客答话:“哦,俺听过老一辈的人讲过,说北地还没多少人的时候,就有一匹神鹿保护着这里的居民,每当发生天灾或明君继位,神鹿都会出现,或是普渡众生或是昭告天下。不过啊,俺看多半是以讹传讹,刚刚那鹿就是个头大,毛色不错,反正俺是不信这一套,倒是有不少世代住在北地的人信这神鹿,那群毛贼多半是自个把自个唬住了,哈哈!”
鹿白听了微微点头表示感谢,内心却没有一点释然,刚刚巨鹿站在自己眼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它说的每一句话鹿白都听得十分清楚,它为什么好似知晓自己的经历?那飘零北地之人又是指谁?鹿白提起手中的流光白耳,刀把上拴着的白毫洁白如初,这是属于那巨鹿的吗?回想起刚刚拿到这两把刀的时候,自己陷入的幻觉又是什么?唐令贤当时在耳边对自己说的话不断回响:“据说这对刀会照映出使用者的内心,鹿少侠刚正不阿,看到的想必是一片清明吧...”
远处一众人马赶来,正是唐梅裴如松等人,几个门客纷纷拱手行礼,随后眉飞色舞地跟唐梅描绘刚刚鹿白击退山贼的场面,唐梅听后露出十分满意更似引以为傲的笑容,转眼却看见鹿白独自一人默不作声地皱着眉头,关切地问道:“木...鹿白?你还好吧?”
鹿白恍然,朝唐梅笑了笑,便不做多言。
一名门客拍了拍鹿白的肩:“诶,鹿少侠,你不是说刚刚那头鹿跟你说话了吗,你跟大小姐和大伙说说,你都听到啥了?”
“没什么,在下听错了。”
世界观附注:官职与政体下
丹帝国的官职体系采用的是三公九卿制,三公分别为太尉、太傅和御史大夫,分别执掌军事、内政和官员查举,但有时随着时政需要,三公所对应的名称有些许变化,如太傅可为丞相或司徒,太尉可为大将军、大司马,御史大夫可替换为太师或司空。太傅下辖九卿,分掌国家政治各个方位,分别为:
太常,掌管宗庙礼仪,属九卿之首;
郎中令,亦称光禄勋,负责皇宫的警戒,掌管羽林军与金令铁面等;
太仆,掌管宫廷御马和国家马政;
大司农,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
大鸿胪,掌管外交和对少数民族政策;
宗正,掌管皇族、宗室继承事务;
廷尉,掌管司法审判与陟罚臧否;
少府,掌管供养皇室的土地盐税与官府产业;
卫尉,掌管宫门警卫与皇城缉拿。
九卿的俸禄可高达两千石,拥有各自不同的实权,是寒门子弟理论上能达到的最高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