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施昭言坐在国师申福家中,如坐针毡。
李力吉这三个字很久以前都是西梁的口忌,因为李城纪当初是违反先帝遗嘱,发动政变登上皇位。所以刚登基不久的李城纪很害怕别人说他这个皇帝是窃来的,那一阵日子,李城纪梦中老是梦见百姓在背后议论他这个新帝,尤其是李力吉三个字仿佛梦魇一般,始终笼罩着他。
“国师这是何意?”施昭言不解的问道。
“那位殿下他回来了。”申福淡淡的回答道,顺便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新茶。
“那国师有何打算?”施昭言放下手中的茶杯,两只手放在腿上,左手甚至揉了揉膝盖。
面前新沏的红祥佛似乎有些太满了,申福没有回答施昭言的问题,而是指着茶水说道:“好像有点倒满了。”
施昭言也不去纠结申福的避而不谈,顺着申福的话说道:“这茶水倒满了可不太好,毕竟水满则溢。”
申福一口饮尽杯中的红祥佛,对施昭言开口道:“大将军可有看过这大都全貌?”
施昭言摇了摇头,示意从未看过。
申福念了一个法决,瞬身至大将军施昭言的身侧,将手放到其肩上,说了句:“今日让大将军开开眼界。”
两人消失在了书房,施昭言再睁眼时,一阵凉风吹过鬓角。
申福张开双手,任由凉风吹过猎猎作响的道袍,他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感觉。申福闭着眼说道:“大将军征战多年,今日倒是可以好好看一看自己打下来或是守下来的大好河山。”
施昭言放眼望去,虽然感觉豪迈至极,但说到底看到的不过都是一堆房子罢了,只是某处视线被另一座给挡住了。
那一座除了皇宫还能是哪?
更仔细一些看,便是纵横交错的街道了,据说这一条条阡陌纵横的街道暗合道法。施昭言突然感慨了一句:“高处不胜寒啊!”
申福站着嫌累,干脆坐在了房顶,说道:“有时候太高了,坐下来能稍微矮一些。”
大将军施昭言笑了笑说道:“国师所言极是。”
于是两位西梁一人之下的大臣像两个小家伙坐在自家门槛上一样,坐了下来。
申福捡起之前施昭言问的那个问题,反问道:“大将军有何打算?”
施昭言望着那一处高入云霄的皇宫,说道:“既然当初做了从龙臣,如今应当还是一心一意为陛下的。”
申福笑着,没有回应施昭言,只是再一次将手放到了他的肩上,说道:“大将军要是看够了,咱就回吧。”
书房中,两盏茶杯,还剩半杯红祥佛。
施昭言端起如今早已冰凉的半杯茶水,一饮而尽。喝完抿了抿嘴,说道:“今日可感谢国师以这般上等好茶招待。”
申福说道:“哎,大将军喜欢,小道再给你重新温一壶便是,这凉茶可不暖胃。”
施昭言笑道:“凉茶不暖胃,倒是祛火解毒嘛!时间也不久了,就不多叨扰国师了。”
说完之后,施昭言便起身站了起来。申福从袖中拿出一罐红祥佛茶叶,说道:“大将军喜欢,这茶叶赠一些给大将军聊表心意。”
施昭言摆了摆手,道:“多谢国师好意,这般珍贵的茶叶,就不捞国师如此破耗了。以后要是嘴馋了,上门再问国师讨要两杯就是。反正我这将军府离国师府也不是太远,多走两步的事情罢了。”
“大将军所言甚是,所言甚是。”申福收回了红祥佛茶叶,表示赞同。
从国师府出来,早有下人等候,施昭言加快步伐上了肩舆,很快就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里又是那只麻雀等候着他,这回施昭言有了准备,对着麻雀说道:“小东西,这回有什么信,吐出来吧。”
这回原本空白的符箓上写着棠西小镇然后一个箭头指向桑榆关。
施昭言回心一笑,原来不过是同道中人。
今日的试探,总算是落下帷幕。
施昭言走后,写了这么一道别样的书信的申福,又回到院子里,坐在那太师椅上笑道:“施昭言啊施昭言,好一个水满则溢。”
水满则溢本是道门解签中的中下之签。‘水满则溢,物极必反’,当事物发展到极端便向着相反的方向变化着,申福倒了一杯满满的红祥佛,本就是故意布局,想了解一下施昭言的口风。
而施昭言却是故意说了这一句也是想以此来探借申福,他也想知道申福心向何处,毕竟这样一位山上修士,在这俗世,影响实在是大。
关于那位小殿下李力吉的出现,两位西梁重臣,试探之后,始终还是达成了共识。
大将军施昭言今日叫来了心腹,午时,一队人马出了大都。
......
陈清秋三人一狗,第二日凌晨就离开了棠西小镇,此刻午时,终于到了第一道关隘——桑榆关。
前面这道高墙,陈清秋觉得比起汴梁城的城墙也要高出不少,以直插云宵来形容也不为过。此刻李力吉跟陈清秋解释道:“此处名为桑榆关,有着我们梁国最高的城墙和最强悍的防御。曾经任叔叔曾写过一句‘长戈尸马百枯骨,万里高墙是桑榆’的诗句。”
只是谈到任安易,男孩多了几分忧愁。
陈清秋拍了拍李力吉的后背,称赞道:“确实雄伟。”
到了关内,其实和其他地方的关隘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李力吉有些不太对劲,胡瑞雪瞧了出了,于是问道:“小鬼头,你怎么了?”
李力吉说道:“我姐跟我姐夫在关内。”
胡瑞雪惊讶的问道:“你姐和你姐夫?”
“嗯,我姐李春柔很早就嫁给了我姐夫节度使高才旭。而我姐夫和我皇兄曾经都是大将军施昭言的手下。”李力吉说完,好像有些无奈。
陈清秋倒是心思细腻,说道;“那你姐呢?”
叹了口气,李力吉解释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姐了。”
“你跟你姐关系很好吗?”陈清秋道。
“我姐从小很喜欢我的,记得以前太傅每次罚我,我姐都会出现阻止太傅,然后带着我就离开了,全然不顾太傅。”李力吉说至此处,嘴角带着最天然的笑容。
胡瑞雪这个时候站出来说道:“可这一次不能带你去见你姐了,我们得快一些赶路。”
陈清秋想了想,也跟着点头。李力吉一双眼睛低垂着,眨巴两下好似有晶莹泪滴。
此刻一队人马到了桑榆,期间不知道几人换了多少次马。反正只要为首的那位拿出刻有大将军的令牌,驿站自有人给他们备上上好的马匹。
赶到了桑榆关后,为首的那位男子没有先去节度使府,而是检查了今日出城的登记册,见没啥问题,这才赶往节度使府。
高才旭曾是大将军施昭言的左膀右臂之一,至于另一位,自然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当初先帝尚未去世之前,便十分欣赏此人,所以才不惜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李春柔是先帝的长女,从小便爱读书,只是不爱那些经义道理,喜好一些个戏剧故事。
今日节度使府,李春柔便在读那本《玉簪记》,这出故事,其实李春柔早就看过十几遍了,只是这么多年,她还是钟爱这本得很。
一阵脚步声突然闯进她的耳侧,从窗户外看去,管家正领着一小队将士进了客堂。
过了眨眼功夫,有下人领着高才旭从偏房到了客堂。高才旭摆了摆手,管家的和下人们都退了下去。那位从大都一路不曾停留的年轻将领先拿出了大将军令,随后交给高才旭以示身份真假。
等高才旭点头之后,他开口道:“大将军带来话,若是那位李力吉殿下不曾出城,请节度使封锁全城,缉拿李力吉殿下。若是必要时候,可先杀之。”
对于其中这桩秘事,高才旭也是知晓其中的内情,不过他和当今陛下曾有过同袍之情,自然更偏向当今陛下一些。因此很快让心腹传令下去,桑榆关,即日起封锁全城。
让下人安排了从大都远道而来的这几位,高才旭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和那位共度多年的妻子讲明白的。
李春柔放下了手中的《玉簪记》,倒扣在桌子上,说道:“有什么事情吗?”
高才旭找了根凳子坐下后,说道:“你弟弟的事情。”
李春柔右眼跳了一下,她好像猜测到了某些东西,但还是试探道:“那位皇帝陛下?”
高才旭摇了摇头,低声道:“另一位。”
另一位能有谁?当然只可能是李力吉。李春柔突然好像泄了气,没力的说道:“是陛下的意思?”
高才旭还是摇了摇头,很诚实的说道:“大将军的意思。”
“那应该差不多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了。”毕竟整个大梁,谁不知道从龙之臣一共两位,国师申福和大将军施昭言?
高才旭将凳子搬到李春柔后面,坐下来帮李春柔揉了揉肩,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重新回来了。”
李春柔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高才旭知道她问的是别的意思,是指谁带着那位小殿下回来的,但目前高才旭还一概不知,所以第三次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最后李春柔转过头去,温柔的看向高才旭,这回他终于点了点头。
晌午在某家客栈吃过饭之后,陈清秋他们今夜并未有留宿的打算,而李力吉也表示他没问题,所以一行三人是准备连夜赶路的。
可当三人至出城时,才发现此刻全城封锁。陈清秋连续问了好些人,可他们都表示暂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封城也是今日才开始的。
陈清秋对胡瑞雪说道:“怕是不对了。”
从地上将庚辰提起来,胡瑞雪说道:“直接走吧。”说完,雪见莹在脚上,胡瑞雪就这般御剑而去。
城中百姓何曾见过这般神仙,无一人不惊诧万分。
陈清秋将李力吉背在背上,说道:“抱紧了。”
他可不会御剑,于是将灵气精华汇聚在脚底,双腿一蹦。城中百姓今日又见有人双腿过高墙。
高才旭自然见到了一飞冲天的胡瑞雪,瞧了瞧屋内的李春柔,还是对手下下令道:“追。”
今日桑榆关,一日封城,一日开城。
普通人在怎么追,自然也是追不上的,哪怕平时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也是一样。见四下总算是无人,胡瑞雪和陈清秋也得歇息歇息,毕竟这般滔滔不绝的耗费灵气,二人如此境界,还暂时做不到对灵气的恣意妄为。
......
青城山,道种萧宜主自己在后山开辟了个院子,院子的名字还是叫花枝小院。
今日花枝小院来了位客人,这位客人自然只能是徐云游。青城山上除去掌教师尊和几位真人师叔伯,萧宜主真的就不认识别人了。虽然上山已经半月有多,但萧宜主始终不曾认识别个。
一方面是她自己不曾主动去接触别个山上的同辈或是晚辈弟子,二是她几乎整日呆在花枝小院,不曾离开过。
“师兄,你说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萧宜主摆弄着那朵被她叫做‘浮萍’的莲花。
“我们青城山上上下下百余位弟子,一直谨遵祖训,修一个自在随欲。”徐云游笑道。
萧宜主收起了那朵莲花,双手撑在桌子上,捧着个脑袋,叹了口气嘟囔道:“师兄你可真会糊弄人。”
徐云游无奈道:“师兄我可都是说的实话,修道本就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罢了。”
萧宜主歪过脑袋,问道:“那师兄你修的什么道?”
徐云游面如春风,笑道:“曾几何时,我也问过自己,后来想想不过是修个清净。”
“呸,师兄唬别人就算了,怎么还这般唬我?”萧宜主一脸的不开心,但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其实就是想厉害一些,以后不让这座山受欺负就成了。”
萧宜主有些羡慕的望着徐云游:“师兄的道可真简单,又不简单。”
徐云游突然站起身来,恭贺道:“恭喜师妹破镜。”
今日萧宜主,问道破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