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那种一闪而逝的快。
这是申福回过神来,觉察后的第一意识。只是他摇了摇头,虽然快,但是还不够,若是要杀他申福,便更不够了。从袖里抖落出几十张符箓,只手挥过,这几十张道门精制符箓,在空中洋洋洒洒的爆炸开,一层层气浪,以二人为中心,从小巷中蔓延开来。
申福祭出背后一把偏褐色的桃木剑,口中依然念着法决,“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桃木剑封锁了少年退路,穿着破旧道破的道士驾着祥云,全身被一个罩子似的东西保护着,防止被爆炸所波及。
申福二指断罡风!
此刻前有道士二指断其罡风,短兵相接。身后有木剑锁喉,祸从天降。身侧更是有几十道符箓所带来的爆炸冲击,少年此刻,进退两难。
身材不算修长,反而有些微驼的少年,右手举着横刀,双目坚决。
出刀。
申福看着自己一手缔造出来的局面,面前这个少年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之下仍旧一往无前出刀,申福二指做捏子状,重重落下。
那少年好似承载了万斤重量。
用衣衫褴褛来形容此刻全身破烂的少年似乎已不太恰当,反倒是血肉模糊,更为准确一些。陈清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单腿跪在地上。四周本该被符箓的爆炸夷为平地,结果却毫发无损。
少年抬起有些黢黑的头,看着天上的那个比他强出一条鸿沟的道士,“再来啊!”
申福瞳孔微缩,打趣道:“贫道来之前,曾和陛下手谈一局,很不巧那一局贫道故意送了粒白子在腹中。此时此刻的你,就像极了那枚白子,想逃逃不出去,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活不长久。用棋语来说,你这叫——死棋。”
陈清秋听说过这种二人博弈的围棋,只是至于‘腹中’这类的棋语,便是盲人摸象,只能靠一个直觉来猜测。反正前面的都是废话,他只在意倒数第二个‘死’字。
“你也没那么坏嘛。”
站在云上的申福,平淡说道:“贫道与你博弈,手上仍有余力,救一下他们也是应该做的。不过若是贫道小觑了你,到时候将贫道逼至死地,那么贫道,也是无暇顾及的。”
申福话音未落,少年出手,递处第三刀,这一刀是陈清秋的杀手锏。也是前一阵子在棠西小镇练成的望江式。
银浦接飞梁,秋虹饮涧长。
横刀被无数化作江水的刀芒所包裹,少年像一个沉浸在刀道多年的大家,这一刀出的果决,毫不拖泥带水。谁能知道陈清秋当初用刀,不过只是因为少年觉得这刀,杀人挺快的。
有个在隔壁为人解签的读书人看上去生意挺惨淡,只是因为大都的百姓脑海里都认为解签算命这种事,应该是由道人来做的,哪怕不是布衣卿相,也不该是个儒生,虽然这个儒生看上去超群拔俗。
读书人来大都有好几日了,每一日摆摊解签都换不同的位置,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两日。要说男人,这几日读书人一个生意也没接着,反倒是女子有那么两次生意。照着他的生意来算,别说是为生,只怕是求生也有点天方夜谭。
两个女子,一个老的,一个年轻的。老的谈不上耄耋之年,少的谈不上豆蔻年华。一人问的是长生,另一人问的是姻缘。
读书人笑着只叫说是抽签即可,抽出来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了。第一位那个老妇人将信将疑,将签筒放在手中摇了起来,微微合上眼睛,虔诚的祈祷菩萨保佑,读书人心里无奈的说道‘你求菩萨有啥用啊’。
结果肯定不算太好,毕竟老妇人若是身体没有问题,也不会来问长生这一说法,换个准确点的形容,也不会来问活下去的说法。
卦象也确实不好,抽到个下签‘傅致其罪。月照天书静处期,忽遭云雾又昏迷;宽心祈至云霞散,别是花明又一村。’
读书人醇正的声音,对老妇人说道:“想必你也大致看得出来,这不算好签,甚至说是中下签都不好勉强。至于你的一些事情,我也细致知晓,若是想活命,不怕告诉你实话,几乎不太可能。毕竟违反天地的事情,沾染多了因果,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但既然相逢,便已经是因果注定,那么我且告诉你一个法子,能否活几年,就看老天爷赏你几年吧!”
老妇人起初黯然神伤的表情,已经是如渴如饥,双手死死握住这柄下下之签,仿佛就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问道:“大师,您尽管细说。”
读书人叫这老妇人侧过身来,沉着声音,一点一滴的告知其细节。在老妇人的再三感激下,读书人摆了摆手,示意她走吧,只是临行前告诉妇人,莫告知别人来找他解签算命。
很多年后,西梁已经换了两任皇帝,一位期颐之年的老人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望着家里边除了自己外,最年长的已经是玄孙辈了。老人咧嘴笑开,结果牙齿早已全无,望着一片飞花落在自己肩上,老人宽心的说着模糊不清的话,“再谢仙师,老朽感激涕零。”老人说完,选择了在这个秋天,随着大部分的叶子一样,轻轻凋落。
第二日在城东头摆摊的读书人,迎来的是位年轻女子,同大多数女子一样,她遇见了一个最难办的问题。世上的女子不怕容貌不出众,就怕一些别的东西影响着她自己,就比方来找读书人解签的这位。她十五岁便被许配给了某户人家,结果刚嫁过去,丈夫在田间行走时,一个不慎跌落,竟然活活摔死。十七岁那年,有个读书人看上了她这个寡妇,第二年两人再结连理,结果这读书人赶考途中,被一只老虎给吃了。于是她被人冠上以克夫的帽子,如今前途未卜,她本是一心寻死,后来见着了这个为人解签的读书人,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在她眼中就是病急乱投医。
读书人还是老样子,满脸笑容,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抽签即是。”
于是年轻女子轻轻摇着签筒,与老妇人不一样,她根本不曾抱有一丝希望。见她一只在摇,读书人也不催她,一阵秋风吹过,她才如梦初醒,随意抽出一签。甚至她根本不着急见这签的内容是什么,读书人捡过签来,笑了笑说:“也不必寻出轻生的念头,须知善恶到头终有报,人活一世,生死尽数是天命。别人的死,与你有关却又不干,至于解法,哪有什么解法,顺其自然,既听天命就是最好的解法。我也只是告诫你一句话‘笑语盈盈,自有灯火阑珊处;大悲大喜,满屋弄璋喜层层’。”
今日读书人解签的位置其实就在陈清秋和申福的隔壁,摊子依旧在摆,只是再无一人来解签,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人,还是位熟客。
“你怎么干起了那些道士的营生?”模样比读书人英气两分的男人说道。
“我记得他们佛门有一句话叫普渡众生,我这也算是救济世人嘛。”
读书人依然是笑脸盈盈,另一个男人心里吐糟,‘你他娘的,打架时候可不这么和蔼可亲’。
“那群和尚不怕沾染因果,你也不怕?”
读书人青衫一挥,解签的摊子就这般凭空消失,说道:“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让我柳永能怕的事情了呢?”
读书人叫柳永,就是那个山河圣人之下第一人的柳永。男子是庚辰,至于他为何来这里,自然是感受到了柳永的气息。“我之前跟那几个小鬼还在外边的时候,就感受到你在城里,只是当时不好脱身离开。”
柳永说道:“那个小家伙怎么样?”
庚辰颇有些傲娇的回答道:“就在隔壁,还能怎么样?”
不去理会庚辰给出的这个答案,“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方面。”
“说来其实话长了,我曾去过他脑海,见过一些他小时候的记忆片段。他确实,不算顺利。”
柳永打岔,笑道:“不算顺利怕是有些太顺利了。”
庚辰撇了一眼柳永,继续讲:“你都清楚还问我作甚?他修炼好像只是为了一个女子,不然也不会跟你的那两个师妹要什么秘籍,不过在我看来,这会不会是你下的一步棋?我猜不透,也懒得猜。之后他在官道上,遇见另一个使剑的少年,就是城外那位,着了一个菅草精幻术的道,不过你问的那个少年把他救了下来。之后又是一桩秘事,那些个破事,不想说,有点浪费口舌。反正就是他和那个使剑的少年要报个仇,就这么简单。”
说到此处,庚辰似乎有些唇干舌燥,骂了句:“娘的,不说了,你自己看。”
于是,陈清秋他们三人这一路走来的过程,历历在目。
看完之后,柳永点了点头,说道:“他本来就该是个这样的人,否则以前也不至于此。不过如今他就是他,我也不敢保证什么,虽然他是我的一步妙手,也算是老天爷赐给我这么一粒妙子。但是他会不会是最后左右的胜负手,这点我有想过,但希望不大。”
庚辰打趣道:“那你为他布这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永弯着眼眉,嘴角带着有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哈哈。”
庚辰侧过身子,望着隔壁的巷子,说道:“你的天机都快让别人杀了,你不出手?”
柳永看了看庚辰,笑道:“有你在,需要我出手吗?”
站在他身侧的庚辰不置可否。
“哪有那么好死?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是我的一步妙手?”柳永透过墙壁,望着那个持刀的少年说道。
庚辰也似乎想起了某些东西,喃喃道:“也是。”
随后,柳永从那本山河社稷的书中,取出一把狭刀,笑着对庚辰说道:“这不还有他嘛?”
“你从哪儿找来的?”
“死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