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婧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整个屋里暗沉沉的,周遭没有一个人,安静的可怕。
眼睛能视物了,夕婧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她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在一间极为古朴的屋子里,屋子里没有什么过多的陈设,一张木质床榻,一张木桌,一个木柜子和几张木质长凳,一眼望过去,这似乎就是全部了。
这是哪儿?
农村?
“小姐,你终于醒了!”惊喜的声音传来,有些熟悉,但谢夕婧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很快,一古衣打扮的女子出现在了夕婧面前,一身朴素的桐鸢手里端着饭食,是一碗粥。
“你是谁?这是哪儿?”见到生人,夕婧条件反射的往后缩了一缩。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夕婧不由得神经紧绷起来。
她的服饰……夕婧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桐鸢的衣裙上,眸孔一缩,是古装!
拍戏?
不!不对!
“小姐。”桐鸢放下饭食,走到夕婧面前,“奴婢桐鸢,给小姐请安。”
说着,桐鸢就跪了下来。
“你做什么?”夕婧一惊,一个念头掠过脑海——
她,穿越了!
她没有死,又活了……
“你,快起来。”夕婧伸手就要去扶桐鸢。
“小姐……”桐鸢随之起身,然后,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屋里顿时沉默……
气氛陷入了尴尬……
桐鸢率先打破尴尬的局面:“小姐刚醒,先喝些甜粥养养胃吧。”
“……好。”夕婧微愣,而后应到。
“奴婢知道小姐有诸多疑问,还请小姐先喝粥,容奴婢慢慢道来……”桐鸢把甜粥端到了夕婧面前。
只可惜,桐鸢并没有机会在这时把一切都向夕婧解释清楚,因为此时,她们的庵堂院子来了位“贵客”。
“静宁师太。”桐鸢唤道。
来的女子看着年过五旬,举手抬足间气质不俗,只是她面容淡淡的,看不懂情绪,她身后,跟了一个尼姑。
“你就是谢丫头?”静宁师太看向夕婧,虽是询问却语气笃定。
夕婧看着面前的静宁师太,眼神迷惑,她……姓谢吗?
前世她是孤儿,进了福利院,依着院长的姓,姓李,名夕嫤。
“师太,……”
桐鸢想说什么,可是静宁师太开口打断了她——“你们都出去!”
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是。”静宁师太身后的尼姑应了一声,给桐鸢使眼色,“走啊。”
桐鸢纠结的看了一眼静宁师太,又看向夕婧,道:“不知师太找我家小姐做什么?小姐身子单薄,离不得人伺候,奴婢不能离开。”
“大胆。”快走到门口的尼姑转身喝道,“小小贱婢,竟敢以下犯上,质问长公主!”
长公主!
三个字如平地惊雷,吓得坐在木凳上的夕婧忙不迭起身。
长公主?
皇家?
桐鸢哆嗦跪下告罪:“还请长公主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有意冒犯长公主殿下……”
此刻,静宁师太的脸黑了几分,看向那尼姑的眼神带有不善。
嘴太快了……
又转而对桐鸢道:“无妨,起来吧,我如今带发修行,是昭护寺的静宁师太而非长公主,不必惊慌。”
“……是。”桐鸢起身,心里却犯嘀咕。
没想到静宁师太居然是位长公主!
郚国有两位长公主,一位是宣和长公主,一位是宣平长公主。
宣和长公主是先帝嫡女,自招了驸马后便去了封地,再没回京。
当今圣上并非嫡子,而宣平长公主便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听闻宣平长公主十七岁成亲,二十六岁丧夫,堂堂的皇室公主,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也没有一儿半女承欢膝下,未过三旬的她没有选择再招驸马,而是为夫守节,入了佛寺,从此长伴青灯古佛。
想来静宁师太应该就是宣平长公主了。
只是从未有消息说宣平长公主去的是哪处寺庙,原来竟是在昭护寺吗?
“出去吧,我不会害你家主子的。”
“……桐鸢遵命。”
……
瞥头见夕婧一脸警惕和紧张地看着自己,静宁师太微微勾唇:“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才来了一趟。”
“看看这个。”静宁师太递了一封信给夕婧,信封皱巴巴的,十分陈旧。
夕婧接过信,还没拆开,又听静宁师太道:“他说这信只能你独自一人看,我就先行离开。”
“他是谁?”夕婧追问。
“……不重要。”
“至于我是长公主的事,还望你保密。有些不该知道的事知道了,还是忘干净的好。”
说完,静宁师太便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看着静宁师太远去,夕婧坐回到木凳上,她听见屋外静宁师太吩咐桐鸢不得进屋打扰。
手缓缓捏紧信封。
这信到底写了什么……
拆开,泛黄的信纸上只有五个字:嫤儿,到家了。
嫤儿?
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家?
什么是家?
夕婧不知道……
前世,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她从小沉默寡言,没有其他孩子讨喜,也就没有人愿意领养她,她就浑浑噩噩的在福利院里过完了她的童年。
后来,领她回去的李院长死了,福利院也散了,是她的老师帮着联系了政府,交了申请,由政府出面资助,她才上完了初中。
高中不是义务教育,政府的资助有限,她去了一所极其普通的高中,只因她成绩优异,对方想以免学费的方式留住她。
上了高中,她渐渐了解到一个人,是个明星,叫阜尚。
之后,阜尚火了,与之而来的是他的过往史被扒了出来。
没想到,原来阜尚也是孤儿,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和她曾在同一所福利院,以前叫小承。
知道这些,她好像突然想起来在幼时,叫小承的他还曾帮她打跑过欺负她的小朋友。
自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何,她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念头,要去见他!
渐渐的,去见阜尚成了她放不下的执念。
高三的时候,她的成绩下滑,学校年级第一的帽子虽然还戴着,但在市里的排名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了下去,老师的态度也慢慢变了,似乎一切都在向糟糕的方向发展。
无父无母的她,成了班里一霸眼中的肥肉,她成了被欺凌的对象,她告诉老师,老师口头上教育了对方几句就不了了之。
之后,对方变本加厉,欺凌的行径愈加猖狂,她自知告诉老师无用,便只好一次次含泪忍着,想着上了大学就好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抑郁症找上了她,当心理老师告诉她这个结果时,她完全不能接受,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沉着一张脸回到了班上。
从那时起,她再没去问过老师一道题,做题时,都感觉试卷全是模糊的一片。
她的成绩至此跌落谷底,原来备受夸赞的优秀学生,成了各科老师口中的反面教材,没有老师不点名批评她一句,似乎批评她就能获得成就感一般。
可笑的是,那时的她依然想着只要上了大学就好了。
而真正夺走她希望的,是高考前一晚上,那天……
那天晚上,她被班里一霸拉进了深巷,几个小混混早早地等在了那里,看见她,就像狼看见了羊,他们打她,撕她的衣服,将她压在墙上,当垃圾般蹂躏。
那是个偏僻的地方,她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来救她。
她不知道那一个肮脏恶心的夜晚是怎样结束的。
再次醒来时,已是大白天,决定着数万考生命运的高考已经开始了。
她却拖着残败的身子回自己住的小屋,发现网上关于阜尚死亡的消息铺天盖地,甚至压过了高考。
再没什么可留念的了,一柄刀,划过薄弱的手腕。
一个生命的消逝,如此容易……
……
身子开始不住的发抖……
为什么?
为什么?
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夕婧双眼通红,手中的信纸被她捏成了一团。
……
她,还有家吗?
会……有家人吗?
“会的!这世界上,没有人是没有亲人的。”空灵的声音传来,吓得夕婧一个激灵起身——
“谁!”
“你,谢夕嫤,本来就是属于郚国的人,只是因为意外,你二分之一的魂识落入了二十一世纪。如今,二魂归一,你,终于回家了……”
夕婧愣愣的站着,她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可是真的是如此吗?
她有家,她不是孤儿,不是野种……她不是!
“桐鸢!”夕婧朝外喊着,语气激动。
“小姐?”桐鸢闻言跑进屋里,“怎么了?小姐,你,你哭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静宁师太做了什么?”看见夕婧一脸泪痕,桐鸢急急问到。
“你说,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这儿是哪?桐鸢,你一个个说清楚!”夕婧上前抓住桐鸢的胳膊,力道不轻。
“小,小姐,你先放开我,好,好吗?”桐鸢吃痛,试图摆脱夕婧的钳制。
夕婧松开了手:“快说!”
“是这样的,小姐,你是……”
……
入夜,夕婧在桐鸢的服侍下就寝,却怎么也睡不着。
桐鸢告诉她,这里是郚国,她是郚国工部尚书谢长昊谢大人的嫡长女,姓谢,闺名是“夕婧”,却不是她先前以为的“夕嫤”,按身份来说是妥妥的大家闺秀,母亲葛氏是户部尚书葛正均葛大人的爱女,现为谢家主母,上头还有个嫡亲的哥哥谢千杭……
她,穿越到了一个封建社会的国家……
原来,她真的不属于二十一世纪,难怪在二十一世纪她是个孤儿,不想那只是她的魂识,她真正的家在郚国,她有父母,还有一个哥哥……
她本应和家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奈何她的魂识破碎,丢了一半到二十一世纪,在郚国的一半魂识支撑不了身体,就陷入了昏睡,是虚元大师建议让她到这昭护寺“修养”以此来遮掩一二,免得这一直昏睡的“怪事”惹人忌讳,被人当妖怪给一把火烧了。
桐鸢说,虚元大师用以形养魂之法,养着她在郚国的一半魂识,待二十一世纪的一半魂识逝去,便趁机召回融合,只是两方魂识一直没有融合妥当,她这才拖了这么久才醒来。
虚元大师当初给桐鸢说的玄乎,桐鸢给夕婧的解释亦是半清不楚的,不过,总归是醒来了,这就是好事一桩。
夕婧无心细究下去,她太累了,这魂识什么的听起来就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
她真的不想去想,万一……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呢?
梦醒了,就没有亲人了……
……
见夕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桐鸢上前劝慰:“小姐不必过于忧虑,奴婢已经传了信回谢府,明日小姐便可以回府了。”
虚元大师说他圆寂之时,就是小姐醒来之时,只要小姐醒来,就可以通知谢府来接人了。
不过,其实不用她传信,谢府明日应该也会派人来一趟。大师和谢府应该有些交集,今日大师圆寂,昭护寺闭门谢客,一应丧事是由昭护寺的弟子着手操办,明日昭护寺就会对外开放,让香客们入内礼拜,也算对虚元大师这位主持的逝去表示哀悼,谢府应该不会落下……
听桐鸢所言,想着明日就能回家,夕婧心中有期待,但更多的却是忐忑。
……
翌日,谢府。
葛氏和慕氏给谢老夫人请过安后便准备离开前往昭护寺,可是还没走出谢老夫人的慈安堂,谢老夫人的心腹便传了信来——桐鸢有信,谢府可以迎回五小姐了,五小姐在昭护寺后庵静候谢府来人。
葛氏得了信,大喜过望,立刻和慕氏一起往昭护寺而去,一路上不停地催促车夫。
“大嫂真是心切呢,婧姐儿又不会跑了。”妯娌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见葛氏难得的心急失了态,慕氏打趣道。
“我同婧儿近九年未见,送她去时还是个小奶娃,也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像我还是像她爹……”葛氏眼中充满了向往,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意。
“大嫂可别兴奋地忘了婆母交代的事。”慕氏提醒道,接婧姐儿回府是一回事,可谢老夫人还让她们去悼念虚元大师的。
“不会忘的。”葛氏道,慕氏不知道,她是知道的,虚元大师就是谢老太爷,她公爹,公爹去了,她这做儿媳的肯定要好好悼念,做好应尽的本分。
……
马车很快到了槃屺山下,昭护寺在槃屺山山顶,想去昭护寺,必须步行上山。
葛氏和慕氏下了马车,她们所在之处已经停了数辆马车了,前来的不外乎是京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家眷。
“谢大夫人,谢三夫人。”迎面走来一妇人,穿着素净,眉眼间带着英气。
“孟夫人。”葛氏迅速掩下过于激动的神情,浅笑着打招呼。
宁西侯夫人阜氏,以郡主之尊嫁入了宁西侯府孟家,平日里不愿别人称她“宁西侯夫人”,故而“孟夫人”便成了私下里惯有的称呼。
先皇子嗣不多,四子两女,宁西侯夫人的父王受先帝的夺嫡风波牵连,被赐死,宁西侯夫人是其唯一的血脉,被太后保了一条命,养在了宫中,后来太后临死前给指了一门亲事,便是孟家。
宁西侯是武将,宁西侯夫人这一被太后娇养大的郡主在嫁人后也染了些丈夫干脆利落的习性。
谢老夫人和宁西侯府老夫人交情匪浅,葛氏和宁西侯夫人也有些来往。
倒是慕氏,因为身份差距过大,和宁西侯夫人并不相熟,此时站在一旁颇有些尴尬。
“走吧,既是遇见了便是缘分,一起上山。”宁西侯夫人相邀道。
“嗯。”葛氏应了一声,和宁西侯夫人并排向前走,只是细看,还是可以看出葛氏略微靠后,错开了小半步。
这便是尊卑,宁西侯夫人的诰命是二品,葛氏是三品,自然不能僭越。
若是身处市井倒无需过于在意这些礼仪尊卑。
可是不论是宁西侯府孟家还是谢家,在京中都是有脸面的人家,便不能乱了尊卑、失了体面,徒惹人笑话。
这要再被御史一弹劾,目无尊卑的帽子一旦扣下,整个家族都会有麻烦。
“孟夫人,我记得过不了几日便是令爱的生辰了吧。”
宁西侯夫人的女儿,昭宁县主孟曦,在孟家行三,从小被精心教养,是毫无疑问的名门贵女。
“嗯,就在七日后,她整十岁生辰。”说到女儿,宁西侯夫人的一直有些清冷的脸色缓和了些。
……
慕氏紧跟在后头,看着前头的相谈甚欢的二人,手中的帕子被她绞的有些紧。
谢三爷是白身,她没有诰命,京城贵妇圈里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真的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