槃屺山并不算高,走山路小半个时辰就能到。
山顶,昭护寺人来人往,只是大家的神情看起来都不算明媚。
等了一会儿,终于到了葛氏一行人入正庙礼拜。
跪在团蒲上,葛氏心中祈祷:公爹在上,儿媳葛听怡前来昭护寺礼拜。望您保佑谢家,保佑婆母,保佑夫君,保佑杭哥儿和婧姐儿,儿媳不胜感激,愿您一切安好。
礼拜后,葛氏和孟夫人告别。
“孟夫人,我和三弟妹想在寺里再待些时辰,这便告辞了。”
“既如此,告辞。”孟夫人也干脆利落,她无心在寺里多待,说完便领着仆从离开了。
……
“大嫂,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找婧姐儿?”待孟夫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慕氏走到葛氏身旁,问到。
今日来昭护寺是要见婧姐儿的,为防止婧姐儿在昭护寺的消息走漏风声,她一个丫鬟都敢没带,葛氏也只带了刘妈妈一人,其余的仆从全都是谢老夫人安排的心腹。
这样虽容易惹疑,但谢老夫人自有一套说辞打发,谁也不敢多言。
“我……”葛氏正想说什么,抬头却见一衣着朴素的丫鬟朝她们走来,正是桐鸢。
“奴婢桐鸢,给谢大夫人、谢三夫人请安。”
“你,就是桐鸢?”慕氏面带惊讶,桐鸢是五年前虚元大师安排照顾婧姐儿的人,在安排丫鬟照顾婧姐儿这件事上他们谢府都没插的上手,虚元大师很强势的就安排好了一切,也不知道婆母和虚元大师有什么交情,婆母居然也放心地用她,大嫂也是,还时不时有打赏送到昭护寺。
只是这桐鸢一直待在昭护寺陪着婧姐儿,她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却从未见过。
她一直以为虚元大师是昭护寺的住持,应该很靠谱,安排照顾婧姐儿的人的应该是有经验,上了年纪的婆子,却不想桐鸢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当年虚元大师用她时她才多大,能干事吗?
葛氏看着面前年纪尚轻的桐鸢,眉头一皱。
慕氏能想到的事情葛氏自然也能想到。
葛氏打量起桐鸢来,听婆母说过,婧姐儿刚被送到昭护寺时,还不是桐鸢来照顾的,而是一个老尼姑,和虚元大师算是师兄妹,没几年,那老尼姑去了,这才换成了桐鸢。
……
罢了!
虚元大师安排桐鸢定是有他的思量,她信不过谁,还能信不过自己的公爹吗?虚元大师还能害自己嫡亲孙女不成?
九年前,刚把婧姐儿送到昭护寺时,虚元大师有言,未经他允许,任何人不得探望婧姐儿。婧姐儿就一直很神秘的被养在昭护寺,连葛氏在这九年里都未曾见过婧姐儿一面,如今见到了桐鸢,葛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女儿。
面对慕氏的惊讶,桐鸢从容不迫:“是。”
“怎么证明你就是桐鸢?”虽然急,但葛氏还没有失了理智,不说她,就是婆母也从未见过桐鸢,来往都是信件,怎知面前的这个丫鬟是不是真的桐鸢。
“此处不方便说话,二位夫人请随我移步,见到了小姐,就知道我是桐鸢了无疑了。”桐鸢的态度很是恭敬,昭护寺能认识她且真正记得她模样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
不能让人把在后庵的小姐和谢家人联系到一起,这对小姐的名声不好。
……
走到了后庵极为偏僻处,便可以看到一道庵堂院门,桐鸢拦下了仆从:“小姐就在这里,请二位夫人随我进去吧,仆从留在此即可。”
葛氏四周扫了一眼,这里院墙做的高,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她的婧儿就在这儿吗?
“小姐。”桐鸢轻唤一声,推开了院门。
“桐鸢,你回——”夕婧的声音在看见桐鸢身后的葛氏和慕氏后便戛然而止。
院子里,十来岁的小女孩,正站在石桌旁,梳着双平髻,以淡色的鲜嫩小花略做点缀,一身鹅黄色的罗裙,显得温婉可爱。
“婧儿!”葛氏明显感到自己心跳加快,竟一时不知如何迈步去接近面前的女孩。
“哐当!”女孩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一看,那书卷上赫然就是葛氏的画像!
“怎么?母女好不容易相见,都愣住了不成?”见到此景,慕氏碰了一下葛氏的手臂让她回神。
“啊?”葛氏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慕氏,又望向夕婧。
夕婧也回了神,她缓缓拾起掉落的书卷,和其它几卷一起放在石桌上,然后缓步走到葛氏面前。
昨夜,她想了很久,想着和谢家人相见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听桐鸢说谢家是官家,很是重规矩,她什么都不会,也不知谢家人会不会嫌弃她……
“母亲!”夕婧低低的喊了一声,眼眶已然红了。
今早,桐鸢给她找来了一些书卷,都是谢家人的画像,而面前的妇人就是她的母亲葛氏。
听见“母亲”二字,葛氏眼睛眨巴了两下,眼泪夺眶而出,她立刻蹲下身子,伸手将夕婧揽在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
……
“婧儿……”葛氏缓了缓情绪,盯着夕婧看,“让为娘看看,这些年你还好吗?怎么这么瘦?真是苦了你了……”说着,葛氏又忍不住落泪。
“……娘。”夕婧喊了一声,抬手抹去葛氏脸上的泪水,“女儿,女儿很好。”
但如果是前世……其实她过得真的不算好。
“夫人,这是小姐的长命锁。”
趁母女俩相见的功夫,桐鸢拿出了夕婧的长命锁,算是证明身份的信物了。
“……嗯,收好吧。”葛氏声音有些低哑,婧儿的长命锁在此,是她的女儿无疑了。
“……来,婧儿,这是你三婶娘。”待葛氏稳住了情绪,开始给她介绍慕氏。
“三婶娘好。”夕婧看着慕氏,乖巧道好。
“……”慕氏一愣,面色有些难看,婧姐儿居然没有给她行礼?
她是长辈,她们婶侄二人说是第一次见面也不为过,婧姐儿就算不给她行顿首礼,福礼总是要行的吧?
这,是看不起她?
见状,葛氏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想起刚刚婧儿也未朝她行礼,虽然她是一点儿也不介意的,母女二人何须多礼呢?
但这会儿对着慕氏,她有些担心婧儿会被扣上一顶目无尊卑的帽子。
葛氏不由得质问桐鸢:“婧儿没有学礼吗?”
“回夫人,没有。”桐鸢答得倒是一点儿不拖泥带水。
夕婧听到这儿,心一紧,身子僵硬——
礼?
在古装剧里她倒是看过那些演员行礼,只是都不相同,也知道在古代,礼仪是非常重要的。
只是在郚国,这礼该如何行?
“……”这下,葛氏和慕氏都不知道要质问什么了,堂堂谢家嫡小姐,不懂礼可如何是好?
“唉!”葛氏叹了口气,“罢了,总归婧姐儿还小,回府后给她请个教习礼仪的夫子,想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婧儿在这儿的一切都是公爹安排的,没有学礼,可能是公爹有什么打算吧?
葛氏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只是她不知道,夕婧是在前一天才醒来的,又哪儿来的时间去学呢?
“大嫂说的是,我瞧着婧姐儿也是个聪慧的,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学会。”慕氏面上早已没了难色,她甚至有些欣喜,婧姐儿不懂礼数不就更衬的她的娴儿礼仪得体,端庄大方了吗?
都是嫡女,她的娴儿为什么就要落于婧姐儿之后呢?
“希望吧。”葛氏应着,又安慰起夕婧来,“婧儿,没事的,等回了府上,我们慢慢学,你不要急。”
夕婧心道:看着你比我急啊……
“小姐,夫人,时间也不早了,要安排小姐回府了。”见葛氏在纠结夕婧学礼的问题,桐鸢不由得提醒道,再耽搁下去,就怕太阳落了都回不了谢府。
“好。”葛氏应了一声,见桐鸢没有阻挡的意思,便唤了外头的仆从进来,吩咐道,“五小姐病愈归府,刘妈妈,你去安排吧。”
“是。”
“婧儿,一会儿你就跟着他们去,过些时候,为娘来接你。”葛氏说的“他们”,是站在后面的几位仆从。
既然对外说谢家五小姐是去了庄子上养病,那夕婧便得从庄子上回谢府。
桐鸢给她提过一嘴,说她得先去谢家的庄子上,再由葛氏接回府,夕婧初来,什么也不懂,自然没有意见,乖乖的跟着去了。
戴着小小的帷帽,夕婧跟着仆从离开了后庵。今日前来昭护寺上香的女眷不少,也有好些未出阁的姑娘,夕婧戴着帷帽离开昭护寺并不打眼。
从昭护寺到谢家庄子上莫约有一个时辰的路,到庄子上时,早已经过了正午,有些闷热。
夕婧前脚到,葛氏和慕氏后脚就赶来了,在庄子上简单用了午膳,一行人就正式启程回谢府。
回程时,夕婧和葛氏同乘一辆马车,慕氏单独一辆。
马车在官道上晃悠悠的行驶着,走了没多久,突然停了下来。
葛氏正在给夕婧讲一会儿回谢府要注意的事项,见马车停了,不由问到:“怎么了?”
“回夫人,是个乞丐拦了我们的去路,不想惊扰了夫人和小姐,小的这就赶他离开。”车夫说着就开始赶人,“快滚!快滚!谢府的马车你都敢拦,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求求你,行行好,赏我一口饭吃吧,大哥,求求你……”是乞丐羸弱的声音。
“滚滚滚!”
夕婧听见那车夫踹了一脚,那乞丐闷哼一声,竟没了动静。
夕婧掀开车帘子,葛氏都没来得及阻止,她低声道:“婧儿!”
“……母亲,我想帮他。”夕婧掀着帘子的手一顿,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前世,看到路边有人乞讨她都冷淡而过,如今却起了恻隐之心。
前世不帮,是因为知道太多乞丐欺骗钱财而软不下心吗?
“……要出去,也要戴着帷帽!”葛氏盯着夕婧看了几息,还是没有阻止她,拿了一旁放着的帷帽,帮她戴好。
婧儿在昭护寺住了那么久,心是软的,不忍见乞丐受苦,此举就当是给她自己积福吧。
“嗯。”戴好帷帽,夕婧出了马车。
“小姐。”一旁的桐鸢见状也不多问,上前扶着夕婧下了马车。
当桐鸢扶过来的那一刻,夕婧还有些别扭,她其实是想直接跳下马车的……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她还是规矩些吧。
下了马车,她朝那乞丐走去。
“小姐,您怎么下来了?”见到夕婧,车夫有些惊讶,转头又踢了那乞丐一脚,恶狠狠地道:“还不快滚!”
“住手!”夕婧唤住了车夫,她看着那倒在地上,一身狼狈的乞丐,心下一酸,要是那晚……也能有人喝住那群人……
“小姐,您有何吩咐?”转头对着夕婧,那车夫满脸的讨好,让夕婧都惊讶于他的变脸的速度。
“桐鸢,给他些钱……银子。”
“是。”桐鸢应了一声,解下自己的荷包,拿出了些银裸子放在了那乞丐面前,“拿了银子就快些走吧,别再挡着了。”
“谢谢,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谢谢小姐。”那乞丐撑着一口气爬起来,给夕婧叩头,拿了银子。
夕婧和桐鸢欲转身离开,不料那乞丐突然喊住了她们:“请等一下。”
夕婧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上躺着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细看,一角还有一个“谢”字。
那乞丐举着脏兮兮的手,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小姐,给。”桐鸢眼疾手快的捡了起来,递给了夕婧。
拿着荷包,夕婧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这乞丐倒是个心纯的人,那荷包是母亲刚给她的,里面也有些银子,荷包掉了,这乞丐没有偷拿,反而出声提醒,可见其心本善。
……
回了马车,
葛氏问到:“乞丐那么多,你如何帮的过来?”
“到底见到了,就帮一把吧,谁也不知道未来自己会不会向他一样受难。”
葛氏听了,不以为然,笑夕婧小小年纪,多心多虑,谢家再不济,只要不倒,总能不叫她一个堂堂嫡小姐吃苦头的。
大概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见郚国京城那巍峨的城墙。
“婧儿,一会儿到了谢府,我们得先去拜见你祖母,你不要紧张,你祖母是个很和善的人。”
“嗯。”
“为娘刚刚教你的顿首礼和福礼记住没有?”
“记住了的。”
礼倒是知道怎么行了,只是具体做来就不知效果怎么样。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已经不见了踪影。
谢府慈安堂——
“老夫人,大夫人他们回来了,已经到角门了。”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谢老夫人黯了一天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吩咐下去,把晚膳备上。”
“是。”
……
夕婧跟着葛氏走在谢家的小道上,谢府不愧是御赐的府邸,气派是足足的,楼宇间皆是掩不住的大气。
边走,葛氏边给夕婧介绍,她指着一处院子:“这是为娘和你爹爹住的华然院,你的婧苑在那侧,是挨着的,你不在谢府,为娘给你守着,一直没叫旁人住。这边挨着的是你哥哥住的杭院,对着的就是锦池,你的几个姐妹们平日无事,都爱在那池中亭里玩。往前就是你三婶娘一家的院子,过了就到你祖母的慈安堂了。”
“母亲,我今天可以见到哥哥吗?”夕婧有些期待的问到。
“杭儿……可能不行,他现在在松岭书院读书呢,就要结业了,他学业重,不好耽搁,可能得结业后才会回府。”
“哦。”夕婧神情有些恹恹的,回府时葛氏就说父亲出京办事,一时回不来,如今哥哥也不在,好失望啊……
“婧姐儿,杭哥儿也不是不回来了,还有半月他就从松岭书院结业,到时你们兄妹就能团聚了。”慕氏见状,笑着安慰道。
但其实,谢千杭已经十五岁了,这边松岭书院一结业,他马上就要准备下半年的秋闱,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不过今年下场,大家也不求杭哥儿能拿到多好的名次,就是去试试水,杭哥儿真正的重心该是放在三年后的那场科举上的。
说着说着,就到了慈安堂,两个小丫鬟守着院门,见到葛氏他们,恭敬请安:“奴婢请大夫人,三夫人,五小姐安。”
即使没见过夕婧,但谢家五小姐今日回府的事都传遍了,这个时候能有资格跟着大夫人和三夫人来慈安堂的,除了五小姐也没有别人了。
“免礼了。”葛氏说着,带头入了慈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