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如水流深的时间中稍稍过去,我只是在一个圈外人的位置看着羽生结弦在冰场中心继续花滑的事业。
迷妹的心在高压的工作和彼此的交集中逐渐平静,我闲暇之余开始瞎想。
我们每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都有不同的样子,这些面具是我们想让别人看到的,但也不能说这些就不是自我的一部分。
我想,我看到的羽生结弦还是他想让我看到的羽生结弦。换句话说,我并没有能在生活中认识一个叫羽生结弦的男人,我只是在偶然的机遇下,见到了传说中存在于冰场上的花滑运动员——羽生结弦而已。
这么想着,感觉自己仿佛茅塞顿开,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算你把你和男神的上下八辈子都想了一个遍,落在现实中还是逃不过苦逼滴挣扎的。
不过幸好我对羽生结弦的想法还只停留在沙雕的花痴迷妹阶段。
练习的这天,羽生结弦似乎有点躲着外界的目光,他拒绝了所有媒体的跟班和探视,而且大概为了避开见面,他有意识地保留了自己的行动轨迹,好像打了个游击战。
苏珊女士全程也没有联系我对工作行程,从到场馆练习一直到离开回酒店,羽生结弦和他的团队来无影去无踪一般,全部靠自己完成了。我有些恍惚地觉得自己有种无用武之地的挫败感。好像我今天的工作还停留在昨天和羽生结弦唯一的一句对话上。
今天的工作量真的很低,领队以为我还要跟羽生结弦的工作,早早就放我走了。我骑着车,悠哉悠哉地晃在路上,有些庆幸今天的轻松正好缓冲了前两天的疯狂。
快到酒店时,我突发奇想,兴冲冲地拐了一个弯,去了趟甜品店,买了一份草莓慕斯。
拎着甜品和饮料,哼着歌上了电梯,我在想要不要主动联系苏珊女士对工作。思来想去,纠结半天,还是算了。我想着我算来算去还是算在了对接工作人员上,不属于羽生结弦的团队和合作对象,他有自己的计划和步调,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出现比较好。
这么想着就回到了房间,因为累极,倒也早早睡去。果不其然,苏珊女士一直没联系我,直到第三天早上。
我一起来就感觉到了一种紧张感充斥在整栋酒店里,那种暗潮涌动的焦灼感隐隐压迫人的神经。
我走之前又泼了把脸,拍着脸颊暗暗告诉镜中的自己:今天一定不能出错!
刚出房门,就碰上了苏珊女士,苏珊女士问我:“现在有车接送去场馆吗?”
我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表,不解:“现在才7:45,羽生选手不是说准备9点过去吗?”
“他觉得需要现在过去,现在也可以过去,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联系司机就行。”
“好。”我应了,转身就和司机打电话。
十分钟后,所有人已经全部在车上了,我也顺便跟着去了场馆。过程中,我还偷摸地关注了一下羽生结弦的表情和状态。
唔,按我这么多年看比赛的经验,这次大概稳了。想到这,我不由得笑了,有种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得意。
到场馆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羽生的大长腿确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朝日电视台的纪录片诚不欺我。
我又想到我妈老爱骂我做事毛燥,这厢一对比,内心不免怨念:人和人难道这么不一样的嘛,毛燥和风风火火的区别能在哪里啊?!
我用着自以为风风火火的格调奔向岗位,颇有几分自得。
没等我自我欣赏多久,今天实实在在的亡命之工作开始了。这不,一开始差点就找不着北。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是决赛么对吧,所以各个比赛项目有的凑在一起了,按日程上午是双人滑,下午接近晚上时是男子单人滑,结果不知道组委会哪根筋搭错了,说是安排失误,双人滑和男单两大热门赛事不能排在一天,于是调成了中午12.40开始只有男单自由滑。
作为一个也不是十分清楚赛事日程的佛系观众,我对这组委会的骚操作也是震惊的,滑联经验丰富,怎么还会同意之前的设计,而这维也纳承办方也确实是没有经验的样子。
腹诽归腹诽,调动安排还是得照做的。我拿着时间安排表挨个通知运动员和团队,其实开会时已经通知各团队负责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得做双重保险。
按时间算,羽生大概在2点出场,我突然发现,这么说来羽生选手是不是有神奇的第六感,如果按他原定计划的9点到场馆,显然在时间变动后就来不及了。
哈牛就是牛,嗯,我就这么觉得好了。
不管怎样,时间都是抠抠搜搜的,有晚出场的选手收到通知后也得急急忙忙赶来场馆。
工作人员更是一人掰成两人用,调配记者的,联系维修人员的,组织服务人员的,忙的不亦乐乎。。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正式比赛。
很巧,我又是负责开门的。上场前,我认命地化了个淡妆,带着最完美的笑容走向舞台。
如果有人问我自由滑和短节目比赛时有什么区别,我会说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紧张,一样的暗潮汹涌。因为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会尘埃落定。
世事向来变幻无常,所以给了可笑的人类自作多情的机会。有人幻想稳居高位,有人妄想君临天下。大家都觉得自己有无限机会、无限可能,个个摩拳擦掌、谨慎对峙,提防着、算计着,迈入竞技场。
我在场边用上帝视角看着熙熙攘攘的观众席,比短节目时的人还要多,连场边都站了不少人观看世纪大战。我觉得自己像在古罗马斗兽场。观众是自己喜欢的运动员的追随者、附庸者,场间一片混战。
不过花滑的观众素养都很高,大概是因为花滑这项运动不像足球篮球啥的,没有直接的敌对接触,大大减少了观众因心气不顺导致的混乱。
第一位选手入场了。
…………
第十位选手要入场了。
很显然,滑联和主办方都知道花滑男单的卖点在哪里,羽生结弦的最后出场颇有点大轴的意味,就像是“送客戏”,是完结篇。
以往羽生结弦出场都是淹没在掀顶的欢呼中的,这次他的出场有点不一样,大家都是一副激动到失语的样子,但是比以往要安静许多,各国的解说员也是如此,不过美国的囧尼先生倒是比以往更加聒噪了。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入场前的记者会!羽生结弦在记者会上宣布临时改构成——他要跳4A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躁动不已。
花滑男单的壁垒会在这里打破吗?我们会是历史的见证者吗?
开场前就有记者激动地采访评委,直问:“如果羽生结弦跳出4A,怎么算分?是否修改规则?”
评委却一直避而不谈,打着太极说:“这是滑联决定的,绝不是我能左右或者一场比赛决定的。”
场上,羽生结弦在和奥瑟教练对视,所有的镜头怼到了他的脸上,只叫世间人都看见他坚毅的眼神和绷紧的脸颊。
“来自日本的羽生结弦将要在今天完成一个壮举,他要跳成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历史上第一个在比赛中落冰的4A。”
“他能否完成这从未有人做过的尝试?我们拭目以待。”
“羽生结弦桑说过他就是为4A而活的呢,今日他将要挑战!”
…………
羽生结弦推开围墙,像无数次那样把自己推向冰场中央接受所有人朝拜一般的掌声。
他要带着他的信仰开始了。
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一如他19岁那年初入江湖勇夺冠军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他要做的不是追平前人的脚步,他也不想简单地在这个时代把这项竞技推到顶点,他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要成为书上那种独一无二的传奇。
有野心的人多,能如此坚定地执行人生的人寥寥无几,但是羽生结弦却做到了。
音乐开始了,第一个跳跃是4T,拿手好戏自然手到擒来,不,他是脚到擒来。落冰的那一刻,全场掌声雷动,呼喊声冲破云霄。
然后音乐陡然转折,进入一个压抑的铺垫,全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冰场中的身影移动。
4A要来了。
羽生结弦从冰场的那头往后滑行,居然还有一点编排步伐,直滑到冰场这头开始准备跳跃。
突然,他腾空而起,咻——啪。
须臾间,4A失败了。
羽生结弦翻身滑出了。
尘埃落定。
全场唏嘘不已,感到无比可惜。
就像跳起的瞬间就知道跳跃的成败一样,花滑残忍到不许你悔过自查。
羽生结弦还要拼命克制住自己,调整状态执行节目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
很可惜,4A的失败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也许都不能算是他的心理反应,更像生理反应。在这之后,接连两个失误,其中4lz再次失败,失分不少。
全场都坐不住了,一片哗然,开始燥乱。解说也一片混乱,大家都语无伦次地分析这次比赛羽生结弦出的状况。
在出现失误的时候,大家会下意识地为强者找理由,对弱者进行判定。
有人说是冰面没有维护好,有人说是比赛时间调整,有人认为热身时间和比赛间隔太短导致体力没有恢复。
其实还有一个大家不愿意提出来的猜想——廉颇老矣!所有人之所以避而不谈,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接受英雄的惨淡收场。
我也没有想到在比赛中我能想这么多有的没的。羽生结弦下场时从我身边经过,我大脑当机地看他,如果说面对短节目的失误,他更多的是懊恼,那么现在的他脸上没有很多特别的情绪,冷静到冷漠。
后面还有美国选手陈巍,羽生结弦在职业生涯后半期最大的对手,不仅是技术上的,还有背后操作上的。
后人在追赶,用更加年轻的态势进攻。英雄向来输给的不是对手,是时间。
有些后生以为自己的时代要来了,我看到他们年轻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激动,暗暗冷笑,还是太年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位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果然,就算羽生结弦失误太多,他的地位水平依旧是在金银铜之内的。只是很可惜,他第一次在自己统治的时代内因失误而获得铜牌。
世锦赛终于落幕,我也从志愿者工作中解放了。在最后选手离开时,我带着小私心去给羽生结弦送机。在机场,我看到有很多记者想要采访他,但他带着黑色的口罩,步履匆匆,只是在经过时鞠躬略表歉意。
不难看出,羽生结弦心态有些变化了,因为年龄的上涨,病情反反复复,难以再像年轻时那样迅速恢复。
只是好可惜,这次不是好时机,但之后我也没有机会再要他的签名了。
人生中常常一期一会,却难以再见。我看着羽生结弦入关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地说:撒由那拉,羽生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