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角落中,十三蹲坐在那里,眼神冰冷,脸上也无表情。
身着的衣衫依然是那件破旧的袍子,怀中的剑却已不见了行迹。他披散着发,脸上遍布着泥垢,一如之前。
如十三这般蹲坐在此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散布在梧桐里的各个角落,或是等待着好心人的恩惠与施舍,或是寻找着落单的肥羊。
可十三不一样,他来此虽说也是为了杀人,却不是为了钱袋中的银两,而他所要杀的人也不是大多数眼中所认为的肥羊。
那个人就在对面的小楼里。
四下寂静,能够清晰的听见从小楼内传出的女人的嬉笑。此间漆黑,小楼内却灯火通明。他听着嬉笑,望着灯火,低垂着头,像极了一个穷愁潦倒的落魄人。
雨,无言且冷漠的下着,似要将一切都归复于无声的冷寂与黑暗。
一个时辰过去,十三的衣袍和发丝已被雨水浸湿。但他依然保持着来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睡着,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小楼的门口,仿佛猎人紧盯着猎物的现身。
他不是猎人,却拥有比顶尖的猎人更加的耐心。他曾经为猎得充饥的食物,在冰雪之中掩埋上一天一夜。如今,他也能为一顿饭的承诺,在雨夜中等上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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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远的臂弯中搂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脸上蒙着一层纱巾,未能见清容貌,但仅凭裸露在外的腰肢,纤指,玉足,也依然是风情无限。
桌前有一个金酒杯,桌上摆放着下酒的小菜,可张之远没有喝一口酒也没有吃过一口菜。他呆板的直坐在木椅上,就连搂着女人的手也十分的僵硬。
他很不快活。平日里,当他感到不快活的时候,只要搂着女人身体,一切的不快活就都会快活起来。
但如今,即使他身处在这有名的温柔乡,即使他的怀中躺着美人桌前放着美酒佳肴,但他依然感觉不到快活。
莫名心悸......
张之远并不胆小,他曾经被人用剑抵着眼珠,却至始至终,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可这一次,却莫名的感到心慌,犹如夏季暴雨来临前闷热的天,即使未曾见到天色暗沉,也已知山雨欲来。
他推开了怀中的女人,女人一脸迷惑且惶恐的走出房间,独留下张之远一人。
他打开窗户,寒冷的风瞬间消逝室内的温暖,也扫去了满屋子的气闷。但当他望见清冷的夜色时,心悸却更加的强烈。
阴暗的角落中,似乎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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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然在下,甚至呈现出愈下愈大的趋势。十三依然蹲坐在角落中,但他的视线已没有注视着小楼的大门。
张之远已经走出,但十三可以保证,在张之远被杀之前,他绝不会被发现。他在心里,计算着两人相距的步数。
一百步,九十九步,九十八步..........
一步步接近,十三的身体却连丝毫的动弹也没有。
一直盯着猎物看,猎物也会有所察觉。一直盯着人看,人也会感受到杀机。十三比任何人都要沉得住气,他拥有足够的耐心来等待张之远踏入杀机的陷阱之中。
三十步,二十九步,二十八步......
近了,他的头依然低垂着,但他手已握住了剑。
锋利的短剑,通体漆黑,见不出半点光,就连一身的凌厉的寒芒也掩盖在寥寥夜色中。
剑是三天事先交给他的,比之以往的那柄剑,其更加的锋利,也更加的不易察觉。他手中虽握着剑,却丝毫杀气也感知不到。
十三步,十二步,十一步......
更近了,十三抬起了头,他已能看见穿着鹿皮靴的脚,只要再上前一步,只要一个转身,张之远就会发现他,可十三的剑依然隐藏在鞘中。
他的眼一如既往的冰冷,他的手也一如既往的稳,见不出任何的颤抖。
十步..........
刹那间,寒风刮的更加的猛烈,夜色变得更加的暗沉,张之远突然感知到凌厉似剑的杀机似潮汐一般向他袭来。
突如其来,措不及防,防不胜防。
夜,漆黑如墨;风,迅捷无形。
十三的剑,比夜更加的漆黑,比风更加的迅捷。他平举着剑,一步步向张之远逼近。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紧逼。
张之远却仿佛被人施加了定身的魔咒,眼睁睁的见着人向他走来,却连动也没动一毫。
四大金刚没动,他们分立在张之远的东南西北四处方位,警惕着周围的情形。十三太保没有动,十三双手,十三把剑,有如装饰一般被他们握在手中。就连持剑的侍从也呆立在张之远的身后,双臂抱着张之远的剑。
可十三的剑却已刺入了张之远的咽喉,无声也无息。
“滴答,滴答.........”
雨,冰冷的下着。风,无情的吹过。张之远的眼眸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惧之色。他不敢相信,自己也会被杀的一天,还不相信,杀自己的会是这样一个年轻无名的少年,更不相信,世间存在着如此冷漠凌厉的一剑。
这样的眼神,十三并没有看见。
他的剑,在刺入张之远咽喉的刹那就已经拔出,鲜血四溅,血珠化成了雾状,而他的人已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滴答,滴答.......”
血,滴落在青石板上,渐渐被雨水冲刷干净。
这时,四大金刚,十三太保,持剑侍从方才反应过来,可人已消失不见,而张之远也已变做一地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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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远的死讯震惊了整个开封城,但十三的名字却没有被任何人记住,因为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他就如同平静湖面跌落的石子,湖面泛起了涟漪,人们看见涟漪,知道有石子落入水中,但究竟是哪一块石子,却是终究不知的。
涟漪持续了较长一段时间,开封也热闹不少。
有人誓要找出凶手,为张之远报仇,也有人对这个无名的杀手感恩戴德。
十三并不在乎,他正坐在木桌前,吃着菜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侠士之风啊!”三天坐在对面,摇着折扇,嘴角也噙着一丝笑意“你这回,算是彻底出名了。”
十三摇摇头,“一顿饭,一条命,我再替你杀一人,从此两不相欠。”说话间,他将最后一口菜塞进了嘴里。
在张之远死去的那一刻,他本就应该离去。可惜他还是来了,还欠下了一次人情,十三最不愿欠的就是人情。
欠人钱,总归是等价归还,但欠人情,你不知道今后会付出多少。
可三天听完话后却一个劲的摇头说道“别说的那么绝情,别忘了,我们是朋友,一顿饭而已,斤斤计较。”
十三没有说话,他警惕的盯着三天。
当一个人不在乎眼前利益时,不是因为不在乎,恰是因为更大的利益隐藏在之后。
见此,三天似无奈的耸肩说道“我有一笔生意,在谈妥之前,你先不要离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