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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驾鹤西去

黄鹤子和李怀希走后,林年一个人惴惴不安,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他又打了两趟拳,眼瞅着到了午时,将一早准备好的斋饭送去给白莲教教众。

闵子敬经黄鹤子一番救治,状态好了很多,也不再淌血。他见只有林年一人前来,便顺嘴问道:“黄鹤子那老道去哪儿了?”

林年心知他们是一伙的,便没有隐瞒,答道:“黄仙师出去办事儿了。”

闵子敬皱眉说道:“办事?办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林年被他一顿追问,便说:“应该是去接应林怀山林仙长了。不过他已经让小道士们都睡下了,您放心,不会有人发现你们。他还嘱咐,千万不得走出道观。”

闵子敬眼中精光四射,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下午,林年依然在偏殿处看护,不料有两个白莲教妖人朝前院走来,他赶忙上前拦住。

“黄仙师说了,你们不能出客舍,赶紧回去!”

一白莲教教众坏笑道:“十个人住俩屋,闷都闷出鸟来,我等也不出去,就在这观里随便走走。”

林年坚持不许,说道:“哪都不许去,你们现在是通缉要犯,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死路一条。只要忍受一时,等黄仙师回来,你们就有活路了。”

“我呸!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另一教众骂道,“好像你不是通缉犯一样,化了妆我也知道你就是林年。装你娘呢!”

林年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那人怒道:“你再骂一遍!”

那教众看林年真的动怒,不哼不哈地扭过头去。

另一人作和事佬,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我兄弟二人就是闷了,想出来透透气。小哥,您看这样可好,我们就在后院转转,不去前院,还不成吗?”

林年拿这二人没法,又不能动手揍他们一顿,无奈答应下来。

这下可好,其余白莲教教众,除了那女子,全都从屋里蹿了出来。在真上观内四处乱逛,毫不顾忌。林年着实吓了一跳,挨个上前劝说,却没人真的听他这个“射日先锋官”的,急得焦头烂额。

他找上闵子敬,说道:“闵护法,你管管这些人,闹出动静,可不好收拾啊!”

闵子敬无所谓地说道:“反正大门也是关着,没人进出。犯人还他娘的要放放风呢!”

林年彻底死了心,只好跑到前院去盯着,生怕有人不知就里闯进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说巧不巧,他刚到前院,就听见有人敲门。他怕没人答应更会惹人疑窦,便开了个门缝,见外面是一家丁模样的人,问道:“施主可有事情?”

那家丁道:“我家夫人要烧香请愿,道长请行个方便。”

林年心道什么时候烧香不好,非得今天去烧,拒绝道:“今天观主闭关,道观封殿,得等观主出关,才能再开观门。不好意思,您改日再来吧。”

“呯!”林年把大门关了。

此时,那假扮赵岩继之人,林年从黄鹤子嘴中知晓此人叫钱文跃,走进前院,调笑道:“小哥,为何不让人家进来?”

林年不悦道:“进来看见你们,回去一报官,咱们就都完了!”

钱文跃道:“给我们换了道袍,谁还看得出我们是什么人呢?就像小哥你,现在谁能想到你是逃犯呢?”

“你!”林年气道,“赶紧回后院去!你们别得寸进尺。”

“哟呵,小哥火气不小。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刚好他们发现了两个昏迷不醒的和尚和一堆东倒西歪的衙役兵丁,咱一起去看看热闹。”

“什么?”林年赶忙朝后院跑去,他此生从未如此忙乱过,顿觉头痛无比。这帮人可真不省心,也不知道平日里他们头领得操多少心,才能管教住他们。

他跑到后院,见白莲教教众分成两组,一组在柴房逗弄和尚,一组在一精舍内调戏兵丁。林年先跑到兵丁那边,制止道:“你们把他们弄醒,就都完蛋了。”

一人不屑道:“醒了就给做了,怕他娘球!”

林年知道说不过他们,将他们一股脑推开,将那屋子锁上。“以后不许再进,否则,否则杀无赦!”他摆出一副他认为最凶狠的样子,却惹来一阵嗤笑。

他顾不上这群人,又足不沾地地跑到柴房,将那些人与和尚隔开,喝道:“都出去!”

闵子敬也在这边,他问道:“这俩和尚是什么人?”

林年道:“他们是少林寺的,特意来阜平抓你们的。上午来找我和黄仙师的茬,被放翻了。”林年觉得易观和杨林的事情太复杂,一时半会儿他也讲不清楚。

闵子敬骂道:“操!少林寺的和尚也来掺和,还修他娘的什么佛法?让开,我把他们都给结果了!”

“黄仙师说,他回来之前,谁都不许胡闹!我让你们出屋已经违反了规定,你们别逼我。”林年认真了起来,他总算看清了,这帮人的老大闵子敬,也是个不靠谱的,既然说不通,那还不如看谁拳头硬。

闵子敬没想到林年敢如此无礼,却知此时绝不能起内讧,冷哼了一声,带领手下回屋去了。

林年检查了一番,发现两个和尚无大碍,便将柴房也锁好,此时才长出一口气。一头扎进偏殿,眼睛紧紧盯着后院,生怕这群恶人再做出什么恶事。

而此时,前院的钱文跃却干了一件大事儿。

林年舍他们而去,钱文跃冷笑了一下,心说:毛头小子还真拿自己当先锋官了?老子还没混个正手当当,哪轮到你小子指手画脚。他是出了名的坏鬼书生,读书多年,屡试不中,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后一咬牙加入了白莲教。教中识字之人不多,闵子敬见他能说会写,便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当军师使用。

钱文跃在前院看了几眼,也没发现什么特别景色,正要回后院,此时又有人敲门。

钱文跃坏心思又冒了出来,私自将门打开,只见一花容月貌的小妇人站在门外,看得他眼睛一直,问道:“小娘子,何事之有?”

那妇人道:“刚刚家丁不懂礼数,慢了仙长,还望恕罪。奴家夫君乃是县衙捕快胡岳,数日之前曾来请愿,果然灵验。奴家这次来,一是还愿,二是请仙长指点高明。”

钱文跃最是好色,白莲教禁止***女,可他暗中没少做了那等邪恶勾当。此时见此花容月貌,哪里还控制得住,但表面上一副义正言辞之相,说道:“难得夫人如此虔诚,观主本在闭关,今日看在胡夫人一心向道的份上,特给夫人开个方便之门。夫人请进。”

钱文跃把胡夫人迎了进来,待后面家丁欲进入时,门却被钱文跃一把关死。

“道长,这?”胡夫人颇为不解。

“实在抱歉,观主还在闭关,只允许夫人一人进观。”钱文跃客客气气地说道。

胡夫人心想这真上观今日名声越来越隆,不应出现藏污纳垢之徒,便隔着门吩咐了几句,随钱文跃来到大殿。此时林年还在后院,正好错开。

胡夫人对着三清神像,虔心跪下,拜了三拜,站起身来,问道:“这位道长,请问观主可否出来一见?”

钱文跃道:“夫人别急,观主出关需要些法事,还得一会儿。您看能否先将您的还愿和请愿向贫道诉说,贫道虽比不上观主,但也略懂一二。”他连道服都没穿,竟厚着脸皮说自己是道士。

胡夫人虽心有疑虑,但哪里想到此人竟是恶人假扮,便知不无言,压低声音道:“内子胡岳数日前来访以前的观主,就是,就是被通缉的那位。他求的是家公能在狱中平安脱险,此后虽然百般波折,但结果却与那观主所说一模一样,家公果然免去罪责,恢复自由。虽然内子对此颇有微词,但奴家想着真上观的神仙果然灵验。虽然走了原观主,但来了新观主,没出几日名声便蒸蒸日上。可见此观风水极佳,高人如云,定能有求必应!”

钱文跃听她说完,内心瞠目结舌,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愚笨之人。胡岳差点被林怀山坑死一事他也有所耳闻,没想到这妇人如此蠢笨,竟信了林怀山的胡言乱语。但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说道:“妇人果然是有慧眼之人,贫道佩服。不知妇人此次想请何愿?”

胡夫人看着佛像,幽幽说道:“昨日奴家听闻今日大批江湖草莽去捉白莲教妖人,奴家夫婿乃是公差,希望他此次平平安安,最好有所斩获,日后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钱文跃听闻此话,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不由恶向胆边生,趁胡夫人不注意,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口鼻,恶狠狠地道:“老子就是白莲教的,今日先要帮胡岳好好伺候伺候他夫人!”

胡夫人受惊之下,四肢不断挣扎扭打,可哪敌得过练过几手武艺的钱文跃,“啪啪啪”脸上被赏了几巴掌后,三分疼七分吓躺在地上不敢动弹,钱文跃随后扯下一截袖子,塞进她嘴里。

钱文跃紧张的心怦怦直跳,实在不知该去哪里料理此女。只要出得大殿,必被林年发现。他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冒着得罪三位道祖的风险,欲在这大殿行苟且之事。

胡夫人见此人目露凶光,就知大事不好,不禁留下眼泪。只有心中默默祈求三清,快快显灵,救她脱险。

在钱文跃眼中,胡夫人变成了一块肥肉,哪想得那许多,三两下剥下胡夫人外衣,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亵衣遮掩不住山峦起伏,钱文跃几乎要流下口水。胡夫人此时再也祈求不下去,眼含泪水可怜巴巴地扯着亵衣,期待奇迹降临。

钱文跃的手已经将亵衣扯下一半,看见了一只姹紫嫣红,正要继续下去,奇迹真的来了!

“白莲教教规,***女者,杀无赦!”一女子从大殿深处现出身影,钱文跃抬头一看,红姑正站在那里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具死尸。

钱文跃赶忙从胡夫人身上跃起,嘶哑着嗓音说道:“别杀我,为了这娘们儿不值得,他是胡岳的老婆。你忘了吗?烧山神庙那人。”

红姑杀气凛冽,“违反教规,必须得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做的好事,本想回总教再告发你们。没想到,你现在就活得不耐烦了。”说罢不给钱文跃解释的机会,掏出匕首就刺。

钱文跃自知不是红姑对手,转身就逃,喊道:“来人啊,红姑杀人啦!”

红姑见他要逃,匕首脱手而出。钱文跃躲闪不及,堪堪躲开要害,被匕首刺中右肩,跌跌撞撞跑出大殿。

红姑正要追上将其击毙,此时听见喊叫的林年已经赶来,上前挡住红姑,问道:“怎么回事。”

红姑怒道:“别多管闲事!”正要再追,林年一拳将她隔开。红姑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厉害,赶紧躲开,道:“他要奸**女,我是执行本教教规。”

林年大吃一惊,进入大殿看了一眼,地上晕倒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愣神之间,红姑一闪身,朝后院追去。林年不敢怠慢,也跟了上去。心中不住念道:这下完了,这下完了。

此时白莲教教众听到喊叫声,都已走出客舍。钱文跃一头扎进闵子敬怀里,惨呼道:“闵护法,红姑要杀我。”

闵子敬见红姑怒气冲冲地赶来,不悦道:“怎么回事,这个当口还要干掉自己人?”

红姑指着钱文跃道:“他正行奸**女的勾当,我要为本教除害!”

闵子敬听得眉头大皱,推开怀中的钱文跃,问道:“老钱,你又作什么妖?”他知道自己几个手下管不住自己,以钱文跃为首的在杀女人前,常常偷摸**一番,他平时只当那些人必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年此时冲过来道:“钱文跃,你从哪掳来的良家妇女!”

钱文跃阴阳怪气地道:“这也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一边去!”他指着红姑说:“护法,不怪我,那女人上门勾引,我只是一时把控不住。红姑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杀了我!”

红姑刚才悄悄去大殿,本想着参拜一番,将钱文跃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怒道:“一派胡言。闵护法,这种人还留着干嘛。”她又指向人群中其余几人,道:“你们做的好事,我会一件一件跟教主报告,你们这群败类!我们白莲教不需要这样的人!”

钱文跃眼睛一转,忍着痛说道:“兄弟们,是这娘们儿不给咱们活路,一起干掉她!”

本来其余白莲教教众只是隔岸观火,看看热闹,哪想到红姑竟把火烧到他们身上。想到教主的残忍手段,不由得毛骨悚然,杀人灭口之心顿起,将红姑围了起来。

红姑自知情急说错话,但覆水难收,道:“好啊,就让我在这里替教主解决了你们!”

闵子敬见自己还未指示,这群人就自己行动,怒道:“都给老子退下,操,有什么事回大同再说。红姑,今天给我老闵一个面子,过了这关,我自会给你交待。”

“闵护法,你好自为之吧。”

红姑正要暂时止息干戈,钱文跃却大惊失色。回了大同若是让红姑把事情捅了上去,那就不止是一刀毙命的事儿了。“护法,回山西弟兄们是活不成了,在这儿我弄死她!弟兄们,一起上,然后咱们远走高飞,怕他个球!”

他拔出剑,一剑朝红姑刺去。

红姑道:“闵护法,这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他找死。”空手迎上钱文跃的剑。

此时五名行过奸淫之事的白莲教教众一哄而上,将红姑团团包围。叱咤之声不住响起。

闵子敬不断爆出脏话,喊着住手,却没人听他的。

林年在一旁看得愣住了神,没想到这群人竟说打就打,对自己人毫不手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人多势众,这边红姑武艺更胜一筹,谁也奈何不得谁。众人交战了一会儿,剩下没干过奸淫之事的三人,缓过神来,看着伙伴内讧,老大也失了势,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指了指墙外,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林年正关注场上战局,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该帮谁。他既认为那钱文跃该死,理智又告诉他此时应该制止他们。

这时他一转头,注意到有三人要跑,赶忙冲上去将三人拦住,说道:“谁都不许走!”

一人指着他骂道:“你算老几,也敢拦老子,操,干掉他!”

那三人虽然怕闵子敬和红姑,却不怕林年,拔刀就砍。林年想着黄鹤子说的有人强行要走,就将其杀死之言,出手颇重。躲开三人稀松平常的刀招,对着一人兜头就是一拳。

他本没想着杀人,只是想打趴下一个,杀鸡儆猴。可他没想到白莲教的人身手太差,被他一拳打飞,头颅都变了形,脑浆在空中飞溅,如破败的棉絮般落在地上,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另两人被吓得心胆俱碎,尖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闵子敬朝这边看来,也大惊失色,道:“操!你小子敢杀我弟兄!”

林年第一次杀人,自己也被吓得呆住了,看着面容扭曲的尸体,弯腰干呕,四肢颤抖,意识模糊,不知身在何处。

另两人见他呆住,心知这是大好时机,两刀砍出,口中不住呼喝给自己壮胆。

林年多年苦练的反应救了他的命,两刀砍来时,他身形一扭,护体功法自行使出,一刀砍破了他背后的假驼峰,棉絮飞了一地。另一刀拦腰砍下,在他身上划出一刀血痕,血液从伤口缓缓渗出。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刀,不敢相信这一刀就造成了这点儿伤害。

被鲜血和疼痛刺激,林年抬起头来,双目血红,“啊!”一声嘶吼,挥拳便打。

那二人被林年吓破了胆,丢刀便跑,可哪跑得过已经疯狂的林年。被林年追上,一人后背中了一拳,双双飞出,眼瞅着是活不成了。

林年忍了这些凶徒半日,此时被激起杀气,更因初次杀人而蒙蔽了心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杀入红姑那边的战团。

红姑擅长轻功暗器和下毒,此时被一群人围攻,已渐渐不支。这伙人被红姑激起了死拼之心,正打得火热,没注意到那边的情况。见这小子上来送死,兵器全都朝他身上招呼。只见林年状若疯魔,面对刀剑不躲不闪,见人就打。

两人被林年左右开弓,打碎胸骨,横飞出去。剩下三刀砍在林年后背,却只在结实的肌肉上划出几道血痕。林年一记回旋踢,将三人踢飞。然后上前连出三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三人头上,血花不住盛放,然后散落一地。

钱文跃本就是虚张声势,打起来之后一直想着逃跑,哪想到惹出一个修罗地狱般的人物,又朝着闵子敬那边逃去,指着这位大哥救自己一命。他刚扑到闵子敬怀里,只觉胸前一凉,刀刃透背而出,被闵子敬一刀结果了姓名。

林年又朝闵子敬杀来,闵子敬举刀投降,说道:“老弟,住手!我杀了这狗贼!”他没想到林年在初次杀人的刺激之下,根本听不进话,仍是一拳捣来。闵子敬赶忙提起单臂格挡,却被林年一拳轰飞出去,撞破了身后客舍的竹木墙壁,倒地不起,生死不知。

林年再抬头看去,周围已经没人可以站起来了。他终于恢复了意识,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他缓缓地蹲了下去,抱头痛哭。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从杀了第一个人开始,就只想着不停释放自己浑身的力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心底说:杀了他们,他们都是坏人。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杀了他们为民除害!

想到这里,心下略显宽慰了一些。可想起如何跟归来的黄鹤子交待,天旋地转之感又涌上大脑。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满眼看到的全是鲜血。血红的客舍,血红的大殿,血红的远山,血红的天空。他使劲揉自己的双眼,却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红姑又再次出现。红姑怕他仍处在失控状态,远远说道:“那女人逃走了,还不赶快逃?”

“啊?”神志不清的林年木然转头看她,完全不能领会红姑的意思。

红姑上前一把将他拉起,说道:“快跑,一会儿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林年一把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不想杀他们的,可他们非逼我杀了他们。唔……”

红姑见一个大老爷们突然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心中一软,轻轻抚摸着林年的头,柔声说道:“不怕不怕,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嘛。他们都是该死之人,你是英雄好汉,以后还要杀更多的坏人。别怕,别怕。”红姑也不擅长安慰人,说出的话不伦不类。

眼看着林年哭得停不下来,红姑心中愈发急躁,她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拉着林年就向外冲。哪知林年一把甩开她的手,坐在地上,看着满地尸体继续哭号。

红姑自知制不住他,苦于手中迷药所剩无几,自己带着这么个大男人更是跑不远。无奈之下一跺脚,飘身离去。

却说那胡夫人,本已做好失节的打算,哪成想真的有神仙显灵,将她救下。当下不敢出声,装着晕了过去。红姑急着去杀钱文跃,林年心性单纯,都没把她放在心上。待二人一走,她听见后院打了起来,赶紧拿起衣裳,逃了出去。逃跑时还不忘心心念念:这真上观果然是宝地,不仅绝处逢生,还获得了白莲教的消息。一心想着回去通风报信,自己家的胡大少必然又是大功一件。

胡夫人逃跑后,回到家中,让胡岳去报信。胡岳看着夫人衣衫破碎的样子,知道事态严重,来不及问清缘由,就去找郑阿米。他知自己人微言轻,怕人阻拦,在郑阿米下榻处外高喊,“白莲教在真上观!”

郑阿米正在养神,听见有人呼喊,一时没听清,怒道:“何人在外大呼小叫?去给咱家赶走!”

小太监正要去赶人,岳山峰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道:“公公,有人说白莲教妖人藏在真上观。”

郑阿米立时坐了起来,眉毛一立,尖声道:“你去召集人马,我们马上出发!”

城内所剩武林人士不多,但也都算好手,艺高人胆大,加上根本不怕白莲教,二十来人跟着郑阿米朝着真上观飞奔而去。走到一半,撞见得知消息的蔡仲达,郑阿米道:“蔡百户,怎么回事。”

二人边行边说,蔡仲达也是丝毫不知情,脸上却露出焦急神色,说道:“我们得立刻赶去,不然那群妖人分散逃跑,又得费大工夫。”

郑阿米同意,对随来的武林人士道:“谁负责盯真上观一带?”

岳山峰道:“是乐道人。”

郑阿米眼中寒芒一现,狠狠吐出三个字:“乐道人。”此人他有些印象,好像跟谁都聊得来,他一直以为此人是江湖名士,应该没有问题。“他人呢?”

“不知道。”岳山峰尴尬地说道,并问诸人:“你们谁看见他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答不出来。

郑阿米冷哼一声,没做言语。

到了真上观,岳山峰一马当先,踹开大门,顺带着架起剑招,却连人影都没看见。他呆了一下,被蔡仲达一把推开,后者径直朝着后院跑去。

众人在他带领之下,鱼贯闯入后院,却看到一番事先怎么也想不到的场景。

散落的尸体,破碎的头颅,干枯的血液,和坐在地上哭泣的道士。

蔡仲达惊呆了半晌,然后冲上前一把将林年拽起,揪着衣领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些人怎么死的?”

林年被蔡仲达一声叱问,略微缓过神来,说道:“这些人,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郑阿米一声令下,那些江湖中人分头展开搜索。然后他走到蔡仲达身边,说道:“他是这道观的道士吧。”

蔡仲达点头说道:“看样子应该就是‘驼道人’杨林,最近入驻真上观的道士。可他怎么不驼背了?”

郑阿米拍手高兴地说道:“兴许一着急啊,把多年的驼背给治好啦!真是个神勇的人儿,一人就打死这么多白莲教妖人。哈哈哈哈!”

这些外人的入侵,让林年的神志渐渐恢复。杀人的恐惧感渐渐消退,被发现的恐惧却数倍袭来。他知道此乃生死存亡关键时刻,仍然装作痴呆,不敢说话。

郑阿米继续说道:“我看这道人是个雏儿,被自己亲手杀了这么多人给吓呆了。你看他那眼睛,咱家可见过太多次啦!”不知为何,每次他看见别人第一次杀人后的恐惧,就倍感开心。他知道此时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便吩咐几人把林年先看住。

蔡仲达摇头说道:“不对劲。据说这杨林常年在河南西北作恶,不可能没杀过人。”

此时岳山峰小跑过来,声如洪钟地说道:“报!公公,观里的小道士、几个小厮和两个少林寺高僧全都中了迷药,晕了过去,还有一人独臂人受了重伤,但还活着。”

郑阿米听得头大,这都是什么组合,晕的晕、伤的伤,这真上观有些门道。他说道:“把受伤那人先弄过来,咱家有话要问。”

闵子敬被人抬了过来。他看上去更惨了,胸前被林年打得凹陷下去,七窍流血,断臂处也被力道震得往外渗血。

郑阿米看他这副样子,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闵子敬猛吸了两口空气,答道:“公公饶命,我投降,我全招。”

蔡仲达上前揪住衣领将他扯了起来,问道:“你是白莲教的妖人吗?”

“是,大人,我是白莲教的闵子敬,这次跟着黄天王来阜平展开行动。”

“这里哪个是黄天王?”郑阿米问道。

“黄天王不在这里,黄天王道号黄鹤子,他现在扮成了真上观观主易观。”闵子敬咳嗽两声,“这里只有一半人手,黄天王去南恒庄那边接应另一半人了,由他徒弟林怀山负责带队。”

“南恒庄?他们可是去杀刘协了?”蔡仲达问。

“应该是。他们事成之后,也会回到这里。大人只要守株待兔,他们肯定跑不了。”闵子敬虚弱地说道:“大人,这里的人都死了吗?”

郑阿米说道:“还没有呢。这些人你看看,还有哪个是白莲教的?”

那些晕倒的道士和尚和县衙的人全都被抬了出来,摆了一地。

闵子敬被人抬着,扫了一圈,他摇摇头,说道:“都不是,我们的人全死啦。”头一歪,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却瞥到了被人搀扶着的林年,不由心生怒意,说道:“公公,我还有一名同伙活着。”

蔡仲达眼中精光一现,问道:“哦?哪个是你同伙?”

闵子敬艰难地抬起手,指着林年,说道:“他。他是逃犯林年,被黄天王救了出来,加入了白莲教。一直跟在黄天王身边,这些弟兄,不,这些人都是他,都是他打死的!大人,你们不能放过他啊!”说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由于失血过多,思维开始混乱,竟想着让郑阿米和蔡仲达帮白莲教出头。

由于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闵子敬突然上气不接下气,感到口干舌燥,说道:“大人,大人我想喝水。”声音干枯无比,让人觉得他生命力已流失殆尽。

郑阿米哈哈笑道:“原来是狗咬狗。”走到林年面前,林年身后的武林人士突然出手,将他要穴封住,林年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郑阿米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林年本就不善辩驳,此时也不知如何辩驳,他侧过头去,说道:“人都是我杀的。”

岳山峰不知从哪寻来一条毛巾,卡住林年脖子,将他脸上涂的妆料全都抹掉。郑阿米看恢复原貌的林年颇显稚嫩,是个年轻小伙子,戏谑之心又起。问道:“咱家问你,是不是白莲教的,不是问你杀没杀人。”

“我不是,是他们硬我要入教。”林年这些日子从未跟白莲教的人做过坏事,除了黄鹤子,甚至一个都不曾认得,他打心底里就不认为自己是白莲教的。

“嘿!嘴还挺硬!”郑阿米兴奋地说道:“他们硬要你入教,你就入啦?你心里还有没有皇上?有没有国家?”

皇上?国家?这俩词对林年来说就是唱戏的台词,从未感觉到跟自己有过一丝一毫的关系。郑阿米的提问让他瞠目结舌,无话可答。

“你默认了吧?”郑阿米突然“啪”得给了林年一嘴巴,“好好的老百姓不当,非要做贼!说,你跟着那姓黄的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林年被打了一嘴巴,神志被完全打醒。心知自己嘴笨,不能乱说话。他死死闭住嘴巴,一声不吭。

郑阿米哼道:“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他又问闵子敬,“你说,这林年加入白莲教,都做了什么坏事?”

闵子敬此时已经神志不清,顺口答道:“我,我不知道,他一直跟着,跟着黄天王,我之前,之前没见过他。”

此时蔡仲达把水送了过来,递到他嘴边,却不喂进去,和蔼地说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要喝水。”看见水来了,已经送到了他嘴唇边上,闵子敬双眼放光,就像看见自己当上肉铺老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噗!”闵子敬的头颅高高飞起,“嘭”得重重摔在了地上。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去死吧。”蔡仲达擦掉刀上的血迹,冷冷说道。

“你!”郑阿米指着蔡仲达的鼻子气道:“咱家让你杀他了吗?”

蔡仲达单膝跪下,“公公恕罪。卑职曾在山西任职几年,刚突然想起此人的名字,白莲教护法之一,穷凶极恶,人神共愤!属下一时没忍住,顺手将这恶人杀了!若是打乱了公公的部署,卑职愿做牛做马,弥补公公全部损失。”

蔡仲达说得沉稳诚挚,颇为打动郑阿米。郑阿米一挥手,说道:“算啦算啦,反正他早晚都是死,幸好还有林年这么个活口在。记得你说过的话就行啦。”他对岳山峰说道:“传令下去,把今天出去的人全都给我追回来。将真上观打扫干净,咱们来他一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嘿嘿嘿嘿。”

夕阳西下,郑阿米的笑声像尖细的石头在地上摩擦一般,向远处飞去,惊走了一群飞鸟。

那笑声让林年感到毛骨悚然。他心中暗暗祈祷:仙师,您可千万别回来啊。

黄鹤子赶了一整夜的路,他十分担忧白莲教那帮散兵游勇闹出事情来,林年一定压不住他们的匪气。

他又一次看见太阳从东方喷薄而出,却感受不到温暖。

城墙处的布防依旧稀松,他和李怀希跃墙而入,没遇到半点阻拦。

来到真上观附近,两人分道扬镳,李怀希继续假意看守这一带的安全,黄鹤子则自行返回观内。

李怀希看着师父走进真上观的背景,心中怦怦直跳,他预感到,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正想去劝阻,却听见门里传出空气爆破的声音。

黄鹤子悠哉悠哉地走进观门,就意识到不对劲了。观里一片死气沉沉,本该早起的林年,却不见踪影。

他正要退出门外,突然,两股凌厉的掌风从大门两侧袭来。

黄鹤子这才确定,真的出事了。

生死存亡之间,他双手后探,“呯呯”两声后,向前扑倒。本就受了重伤,又吸食短暂助涨功力却后患无穷的“紫玉散”,身体已经不堪重负。身后出手之人都是高手,他完全无法与之抗衡,一招之间,就败下阵来。

黄鹤子刚刚起身,大殿内又冲出一人,仙剑飘飘,乃是泰山派的九微真人。黄鹤子已是强弩之末,脚下像生根般动弹不得。他强行提气,挥动道袍衣袖,勉强将这一剑荡开,却被九微空中翻身时候的一脚点在胸前。他顿觉浑身气血被凝住。

就在他直挺挺的身体要倒下时,左侧飘出来无声无息的一剑,却又快又狠。剑在他的咽喉上轻轻一点,一滴鲜血飞了出来。

黄鹤子身体被剑势带的翩翩起舞般,原地转了一圈,他看着自己的那滴血,缓缓飞向空中,迎着朝阳,幻化出七彩的光芒,笼罩了无垠天地。这一转身,像千年般漫长。

黄鹤子闭上眼睛之前,看见林年出现在大殿门口,脑袋被人死死按在地上。他口中好像是在喊着:“不要。”

可黄鹤子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世界寂静无声。

右侧跳出来一人,手起刀落。

黄鹤子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他看见了奔腾雄壮的万里河山,看见了日出而作的庸碌万民,看见了漂浮不定的最后一片落叶,看见了他生命中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光。他无悲无喜,他告诉那道圣光:“老师,弟子此生无愧!”

黑屋,一点火光轻轻摇曳,照不亮、化不开这浓浓夜色。

两个黑袍人对坐桌前。

“师兄,《体书》我已修编完成,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

“师弟大才!我混入白莲教多时,等的就是今日。”

“师兄打算从哪里开始?”

“阜平。那里有我的弟子,也有白莲教的内应。”

“你我不谋而合。刘协在朝时三番五次主张禁我圣门,听闻最近他要被复起,师兄顺手除了他吧。”

“为兄定不辜负师弟所托!”

烛火渐渐熄灭,屋里只剩下一人,呆坐桌前,深深叹了口气。

林年脸贴在地上,以仰视的角度看着黄鹤子的头颅飞起,又落下,眼泪夺眶而出。他只想身后的人再用力些,将他按入地下,那样他将完全看不见这一切。

虽然与黄鹤子相处短短数日,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可这位玩世不恭却循循善诱的老道士,已经牢牢扎根在他心里。虽未拜师,却恩同再造。

他想起黄鹤子欲收他为徒,却被他懵懂之间拒绝的情形,悔恨莫及。

观外暗中观察的李怀希看着这一幕,睚眦欲裂,无声痛哭。

他知道自己当下冲进去无济于事,只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想起这一番遭遇,师父师兄全都殒命,不由得悲痛欲狂。他牢牢记住在场每一张脸,暗暗发誓,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他在敌人庆功的欢呼声中,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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