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第一天，你就知道丁清灵小学时读的不是重点，也不是公办学校，而是一所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民办小学。你印象中的民办小学总是充满着贵族气，像东郊的博冠学校，教学楼高六层，一层就有八间教室，学生宿舍楼还是欧式建筑。可在丁清灵的描述中，却完全是另一种情景。
见你总是质疑，丁清灵只好带你去开一下眼界。
莲花村西南，柳州废旧汽车回收公司里面，当单车停在一排十来间低矮的石棉瓦房前，丁清灵说到了，你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可石灰刷在墙上的“鸿运小学欢迎你”又在提醒你，这里的确是学校。
校舍是租的，共八间，七间用做教室，每间十几个平方，黑板钉在后窗上，桌椅奇形怪状，破旧不堪；没有围墙，没有任何体育设施，房前铺着炉渣灰的空地，就是操场；厕所在两辆废旧汽车的夹缝里，上面架一块石棉瓦，就是屋顶，车门打开，就是墙，由于车门挡不住最关键的下部，还要挂块薄膜，却经常被男生扯了，跑到厕所就已经很急了，没有薄膜也来不及找了，于是种种非议就来了，黑的白的都被分清了。
鸿运小学校长原是猴园路小学的副校长，退休后与自己的一个亲戚合伙办的这所小学。算学前班，七个年级七个班，两百多名学生，除了十几个被公办学校劝退的城市孩子外，都是农民工子弟。校长经常去市里开会，不上课，校长亲戚与会计教四年级的语文数学，其余六位老师一人包一个班。美术课，一人一本图画本，画什么，自由；音乐课，高兴了，教一首网络神曲，不高兴了，一声自习，然后就找个地方坐着玩手机……
为了省钱，或者说为了赚更多的钱，校长只给学生买了语文、数学、英语。英语课，老师发音不准，就放录音，录音机又经常坏。只有语文数学还像上课，参照着教学用书，还有内容讲，却是学生最不喜欢上的课。
学生最喜欢上体育课，尤其是老师在“自由活动”的呼声中妥协了，然后就跑去停车场玩。偶尔良心未泯老师也会说，不是她不想好好教，而是校长不让，学生却起哄说：“不要！不要！这样最好！”
由于学校的方方面面都与不远处的公办小学相差甚远，被附近的居民戏称为的三混小学——校长混钱，老师混饭，学生混日子。
“你曾说的校长不让老师把学生教得太好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都知道鸿运小学的教学质量差，成绩好的，家长自然想把孩子转去公办学校。转走一个，校长损失了几百块钱不说，班里也少了一个好学生。因为公办学校不是愿意交借读费就可以进的，还要考试，考试通过的肯定都是好学生。一个班的好学生本来就没有几个，能走的都走了，如果把一个中等生的成绩提高了，却转走了，老师是不是很郁闷？”
“除非像你这样的，父母不愿意交借读费？”
“对，除非像我这样的。”
当初将丁清心送进鸿运小学，也是附近没有别的民办学校。吃一堑就应该长一智，尽管丁妈妈的态度不容商量，可能还记得自己曾经发的誓，丁爸爸并没有放弃，每到新学期开学前，都争取一下，但是每一次的争取就是一番争吵。
在丁清灵家，类似的争吵每天都在上演，丁清灵却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还能安心学习；即使被打被骂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你经常提醒她，习惯了逆来顺受，只会让丁妈妈格外穷凶极恶。丁清灵却说，你不理解她的处境，又说在农村，父母打骂孩子很正常。
“还没有上学那时，我就从大人对姐姐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不好好学习，太痛苦了。后来我一直都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先好好学习，别的等成绩上去了再说。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时间生气，也懒得去计较。刚到柳州时，我心里只想着两件事：一是带好我弟弟；一是好好学习。每天放学，我都是要去幼儿园接我弟弟，回到家后就一直跟着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形影不离。我弟弟要是真的被人贩子抱走了，我妈妈非杀了我不可。我还要趁那个时间背书，看书。吃过晚饭，我要先刷碗，完了再帮我弟弟洗澡、哄他睡觉，然后才有时间写作业。”
“你妈妈奴役你、虐待你，对你弟弟却那么好，你竟然毫无脾气。”
“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好一点也很正常。”
“一点都不正常。她不拿你当人，你也不拿自己当人。我说你不拿自己当人，你懂吗？”
“当然懂了，但每个人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在我爸爸接我来柳州的路上，我就想好了，我绝不会像我姐姐那样，只要能吃饱饭、有地方睡、能上学，我就满足了。因为我爸爸妈妈要养三个孩子，也确实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把我们一直丢在老家不管。”
“你妈妈对你如此刻薄，对你弟弟那么偏心，难道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我从来不认为我妈妈是对的，但我又觉得情有可原。”
“怎么能说情有可原呢！还有，你的忍让，就是对你妈妈的纵容，你承认吗？”
“为这个问题，我俩已经交涉过很多次了。你很容易忽视的一点是，一旦我表现不好，就有可能会被送回乡下。你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的命运完全被我父母掌控着。”
“她愿意让你来城市，就是她需要你，怎么可能轻易送你回乡下呢？还有，假如因为你的一次顶撞也好、反抗也好，你妈妈要把你送回乡下，不是说的玩的，就是动真格的。我问你，如果你就是不愿意，她能将你送上大巴车吗？”
“不知道。”
“你可以想象啊。别说又喊又叫又哭又闹了，你只要死赖着不走，最后妥协的必然是你妈妈。”
“你还不了解我妈妈，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
“那只好由我来帮你想了。你不是忍无可忍了，绝不会顶撞。也就是说发生矛盾时，肯定是你妈妈过分了。你死赖着不走，就会惊动左邻右舍，他们肯定不会帮你妈妈说话。如果他们仍然劝不了你妈妈，就会惊动更多的人……”
“就是110来了也没用。她不是不让我读书，她是要送我去乡下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