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要是真的如狐狸所言,这个前景倒也是个指望。不过我要赶紧离开东京才行,要是厄运之蝉所言不虚,过两天我不但做不成干爹,多半已经被人干炸了。南美听得纳闷:“怎么一说?你有冲动去当人体炸弹炸靖国神社吗?”然后一听我和辟尘在赌场的遭遇,顿时脸色大变,一拍大腿:“糟了,我刚刚就想呢,生意这么好有蹊跷啊,卖便宜了卖便宜了,亏死我了!”
卖便宜了?什么啊?倒卖厄运之蝉?你不是进化得这么夸张吧!
她告诉我,这几天从东京外撤的低级妖兽和精灵非常之多,多到了要通过黑市炒卖吸血鬼边界通行证的地步。本来吸血鬼王国在日本的统治非常之稳定,对于境内非人的出入基本上持一种绝对开放的态度,来去自由。可是前一段时间起,居然搞起了通行证这种东西,不知道哪个变态吸血鬼被人类官僚机构洗脑洗过了头的,甚至要求自东京出境的非人递交简历以供审查资格。宣布当天就引起了一场妖兽暴动,抗议这种鬼为制造阶级冲突的反自由反民主行为,声势浩大到惊动了大批吸血鬼天皇座下的精锐别动队镇压,大街上经常可以看到吸血鬼官兵和非人反民对掐成一团的局面,引来大批人类群众围观,一面看还一面纷纷评论说:“哎呀,这马戏团的怎么跑来大街上表演啊?堵塞交通的嘛。”
我眯起眼看老狐狸眉飞色舞的得意劲,说:“南美,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她嘿嘿笑两声,奸诈嘴脸表露无疑:“我没做什么,我就倒卖了几张通行证。东京这些非人都很懂投资,海内外有产业的,啧啧,有钱得不得了呢。”
我就知道!敢情刚刚说的“卖便宜了”,就是指通行证了。看我悻悻然的样子,她安慰我:“猪哥别小气啦,最多你要的时候我八五折给你。对了,厄运之蝉什么颜色?你好像还说到了黄金使?五运同绝里面的黄金使敛?犀牛啊,你都有好多年没见到他了吧?”
我瞬间把眼睛瞪到有铜铃铛那么大:“你认识?犀牛也认识?你知不知道他叫犀牛‘风之辟尘’,风之辟尘是什么?”
南美摸了摸头发,居然脸上出现那种小偷被抓了现行的表情,一看就没什么好事。她吞吞吐吐地看着辟尘,问:“喂,这么久了哦,猪哥都不知道?”
辟尘小心翼翼地摇摇头,耳朵耷拉下去。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这表示他很心虚。
南美皱起眉头:“现在才告诉他,他生不生气啊?”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因为,我已经生气了。
还是说,我伤心了呢?
我少年之时,和我最亲近的是一条土狗。真的是一条土到掉渣的狗啊!身上毛东边一块有,西边一块无,颜色斑斓,古怪无比。我带着它四处流浪,名义上我是主人,它是宠物,事实上在它心里,一定认为其实是它好心收养了我。因此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经常在外面捡了一块排骨也要衔回来和我分一半,虽然我抵死都不吃,它还是一如既往,乐此不疲。
这条连名字都没有,和我一起被人叫做猪小弟的狗,活了十五年,之后以一条幸福高龄狗的身份安然去世。死前的一个晚上,已经衰弱到很久很久没有离开过狗窝的它,居然走了两个房间到我床前,舔了舔我的脸。想起来,我一直记得它眼睛里面深切的眷恋和一点点担忧,我想,它是不是担忧,等它走了以后,我会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生活,没有人给我排骨吃呢?
现在,又过了十多年以后,看到它眼睛最后闭上的寂寞感突如其来回到我脑子里。和我相依为命了那么久的犀牛,原来是来自一个我完全无法涉足,也不被欢迎的世界。
转身回到卧室里,我蹲在那张被我压垮的床中间,考虑要不要哭一哭的问题。由于思想斗争实在复杂,所以顺便决定了下辈子要当一个女人,嫁给一个最婆婆妈妈的男人,老娘不但要哭就哭,而且哭的时候,还要三跪九叩地伺候着,不许给我半点委屈。
门轻轻地响起,辟尘进来了。为了安慰我,他祭出一贯的法宝,丢了点东西给我吃,居然是烧烤鸡翅膀,烤得金黄油亮,香气扑鼻,那酱汁与孜然的交融配合绝佳火候,绝对是人间极品。我抹了把鼻子,考虑了两秒钟,看到底是一扭头表示不领情呢,还是坚决不要脸,马上开吃?最后是两个因素促使我下了决定,第一,我下辈子准备当女人而已,这辈子还是个男人,太小心眼的话,有点对不起我爹娘,虽然我爸爸能生出我这种脾气的小孩,其德行可以想见,不过现在不流行先天论了,我应该奋发图强。第二,这个因素很关键。鸡翅膀的味道实在太香了,而老狐狸的衣服已经在门外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可以肯定,只要我手慢上一秒,狄南美就会一跃而入,转眼间连我的骨头都吞掉。
想到此处,我顾不得有鼻涕将流,迅如闪电猛如奔马,出手抓住了这只鸡翅膀,毫不犹豫伸出舌头,先上下左右无微不至地舔它一圈再说。当我用这猫咪撒尿法宣布了对鸡翅膀的领土权之时,南美的脸贴到我鼻子三寸之前,满是忿忿不平之色地说:“猪哥,算你狠!”
看我已经破涕为吃,辟尘坐在我对面,说:“猪哥,首先我们来普及一下高端非人界的常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五运同绝?”
我老实地摇摇头。五运同绝是什么?说唱组合的名字?
辟尘站起身来,一边喃喃咒骂猎人联盟教材的陈腐与狭隘,一面活动腿脚,他的意思是这一下说来话长,要先运动运动免得身体麻掉了。
五运同绝,乃是风之辟尘,水之藏灵,金之敛,木之方,土之实。五个半仙半俗的人物,分别控制自然界中一种关键因素的力量。风之辟尘控制大气,水之藏灵控制水力,金之敛控制矿物,木之方控制植物,土之实控制地壤。而其中以风与水的力量最为卓绝,发挥到最大极限的时候,可使整个地球于顷刻间毁灭。不过,这五种力量之间存在相互制约的天然属性,而五运同绝的名号,也就来自于他们相辅相成,相生相克的微妙关系。只有非常稀少的高级修行者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依靠某种古老相传的特殊符咒对之加以召唤。就跟三大邪族一样,他们处身于常人与常非人都看不到的神秘世界。
我顿时对辟尘肃然起敬,嘴里的骨头都顾不得吐:“辟尘,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老人家就是传说中的风之主人啊?我心脏不好,受不了这个打击的。”
他苦笑着对我耸耸肩膀:“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倒霉的什么风之主人。喂,不要对我磕头,我也不想的。”
把我从地上抓起来丢到一边,南美进一步对我解释:“五运同绝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都是从五神族中选接班人。半犀族世袭传承风之主的名位,它刚刚好被选中而已。”
我还是觉得很佩服:“被选中啊,了不起才会被选中啊。我当年选个猎人出来都辛苦好多年的!辟尘,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灵通剔透?大家都觉得你是可造之才?”
他摇摇头:“不是,是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玩弹弓,全族人家里的屋子都被我打出洞来,他们为了赶我才选我的。因为风之主人不能住家,要满世界乱走。”
他对过去犯下的罪行进行了相当深刻的忏悔与总结:“奶奶的,当时不那么调皮就好了。”
可怜啊,明明人家是一只住家型犀牛,却非要把他搞成SUPER STAR,巡回演出,夜夜睡酒店。我同情得把自己的委屈都忘了,搂着辟尘安慰他:“没关系,我们过我们的,管他什么主人不主人,最多天气太阴的时候你吹一吹风来干衣服吧。”
南美看着我们这么肝胆相照,肯定是出于嫉妒,硬是使了一招开碑手把我们两个摔出老远,气鼓鼓地说:“不要肉麻了,你们都是雄性,要抱过来跟我抱啦。猪哥,你真的看到了最高级别的厄运之蝉?它真的说东京要毁灭?”
这件事情一提起来,我的急惊风毛病又发作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应该要去跟山狗说一声才行。在我离开以前,猎人联盟就已经开发出全球灾难预测系统并且大规模投入使用了,多年过去,现在应该只有更完善,也许他知道一点什么呢。
跳起来夺门而出,我去打山狗的电话,居然占线,再打,还是占线。混蛋,不是真的跟喇叭花有一腿了,这个节骨眼上正在互诉衷情吧?
闹腾一阵,又吃了鸡翅膀,我口渴极了,决定走之前先去倒一杯冰水再说。一开冰箱门,一阵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我大叫一声,翻身后撤,将杯子贯穿了十分真气,脱手砸去。
在冰箱里,一只骨架折叠成压缩饼干状的吸血鬼,双手伸出冰箱,抓住两边的门框,缓缓将身体舒展开来,挤出那狭小的空间。我掷去的杯子给他咬在了口中,嘴角鲜血隐隐流出,证明我那一掷并非毫无建树。他嘎嘎作响地从冰箱里挤将出来,站到地上,咔拉咔拉活动了一下脖子。尖削枯槁的脸上毫无表情,身上穿一件纯黑色的贴身战衣,质料十分柔软,紧紧贴住身体,是所有修炼中的吸血鬼永远随身穿着的另一层皮肤。他四肢强壮,力量分布均衡,骨骼灵活而柔软,可以折叠压缩,自如伸展,很显然是日本伊贺忍术修行派的吸血鬼。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表情惊疑,自口中取出杯子,有分叉的长长舌尖伸出来舔舔自己的嘴唇,居然不理我,四处看看,径直往卧室而去。我心想要是这样给你进去了,我这辈子不是要被那两只动物嘲笑致死?舒展了一下身体,我轻巧地赶上去,伸手去抓他的后心衣服,喝道:“慢走,你是谁?”
他将身子忽然一软,幻影般消失在我眼前,仔细看,其实是整个人放低到了地上,颜面朝天,对我露齿阴恻恻地一笑,猛然跟弹簧一样反竖起来,对我来了个一头撞。这速度可真快啊,我要是躲呢,先机不但尽失,而且自己和吸血鬼力量至多是个五五开,再也讨不了好去。一不做,二不休,我硬起头皮,沉关下气,头一拧,跟他针锋相对地撞了上去。
一声闷响过后,我和吸血鬼分别找了个地方蹲下,各自龇牙咧嘴地摸自己的头,一边骂骂咧咧的:“神经病,打就打吧,非要撞头,脑震荡你有钱治吗?”
南美和辟尘听到响动,慢腾腾走了出来,跟看到西洋景一样,惊讶地说:“哎呀,有只吸血鬼哦。猪哥,你从哪里弄来的?”
SHIT!又不是我上集市买来的西瓜,为什么要问我?我指了指冰箱:“那里出来的,不关我的事。”
南美过去查看了一下:“空间洞,什么时候开的?东京就是这点不好,妖怪到处乱开洞。”
吸血鬼没有想到我的头原来也如此之硬,蹲了好久才昏昏地站起来。他四处看看,听到南美说“空间洞”三个字,神色一凛,立刻翻身冲了上去,似乎怕空间洞被封住。他有点抓狂,欺负南美背向他,居然一拳偷袭后心要害。老实说人家的拳法真不错,放在街头玩两手,过往人客也会心甘情愿丢点钱。不过现在,我还是先行代他惨叫一声好了。想南美一生做人,最喜欢背后偷袭,把这一手功夫研究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据说当年她在狐山的时候,连万狐之王出行都要带两个盾牌,一前一后小心防护,免得南美冷不丁兴趣来了,过来跟他玩“荆柯刺秦”。再想这位吸血鬼,就此游击战造诣而言,一看而知是菜鸟中的菜鸟,怎么可能在她面前讨得了好去?只见南美一个姿势优美的倒踢紫金冠,轻轻巧巧做了侧腿空翻,不但把那一拳躲开,而且及时凑脸过去,冲到人家的鼻子面前,一口咬下。
该吸血鬼怪叫一声,眼看下辈子要破相了,忙不迭地躲,射箭一般回撤了近十米,姿势干净漂亮,值得喝彩。可惜,他对着过去的乃是辟尘,指头一动,一阵迷你龙卷风围住他的腿转了两圈,抬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摔,摔得人家哇哇乱叫。还听到辟尘习惯成自然地说:“看见没有,这样多摔打几次以后鱼肉脱水就比较彻底了。”
被我们搞得如此之难看,这位吸血鬼仿佛还是不甚服气。我看他在地上怨恨地看着我们,忍不住蹲下戳戳他的胸口:“喂,起来啦,打输了没关系的,这两位可都是大人物。要不要给你签名?”他摇头如拨浪鼓,而且脸上露出异常痛苦的神色,让我进一步怀疑自己的手力最近莫名有了极大长进。不过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对我说:“劳驾,可不可以不要戳我,很疼啊。”
抱歉地收回了手,我发现他的胸口隐约有蓝色液体渗出,而且被我一戳之下,渗出的还越来越多。南美过来捻了一把,问道:“你受伤了?谁伤的?”他疼得直哆嗦,嘴里喃喃念出两个字:“破魂。”
破魂二字,令我们心头一凛,对此吸血鬼的兴趣大增。为了方便称呼,我重新回到社交寒暄的第一步,问他:“贵姓?”他虽然看起来很辛苦,不过还算是一只有礼貌的吸血鬼,文绉绉地回答:“小姓罗德,叫我迪克就可以了。”
辟尘在英语国家呆过几年,现在有点语言常识了,当场笑出来:“迪克罗德先生,名字取得不坏呀。”
被拍了一个小小不然的马屁,他好似有点受用,告诉我们,说他是在野吸血鬼,受天皇法令的影响,要靠去医院购买血浆为生。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需要,他在银座一家高级夜总会当保安。今天他上班去晚了一点,急急忙忙到门口,却发现空空荡荡,居然半个人都没有。按说这家店一向客如云来,要倒闭也没有那么快的。觉得蹊跷,他于是直闯进去。在大厅门口刚一冒头,三魂七魄就都吓得翩翩飞起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