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的香云档早都已经收整好,就等着上海鸦片生意的老大黄明原点头了。
做这行的生意就是这样,没有圈子没有人脉没有渠道,枉你再有钱,再有势力,也拿不到好的东西,斗不过上海一帮地头蛇。好些人在上海早已经扎下根,稍稍给你点不痛快,你就得吃哑巴亏。所以,张钧东有钱,却也得求着黄明原开口,同意他入伙。
梁博宇来上海圣约翰读书求学,十爷打算过一年把他送到英国去,这两天学校还没安排妥当,梁博宇就跟在张钧东身后玩。
此时张钧东正在烟馆的后院查看货物,梁博宇循规蹈矩的跟在一旁。张钧东指了指库房的货问小匡:“这批是从哪走的?”
小匡想了想说:“宋家码头,那边干净。”
梁博宇在旁边插话:“宋家码头?哥,你猜一猜,宋家码头的公子是谁?”
张钧东皱皱眉头,认真的想了一会:“想不出,你说是谁?”
梁博宇乐的眉开眼笑:“宋昱泷啊,圣约翰附属中学的那个。”
张钧东显然还是没想到,梁博宇还是不死心,提醒他:“戴眼镜的那个。”
张钧东迷茫,梁博宇再次尝试:“念医科的,有点印象了没?”
“没有。”
梁博宇无奈了:“反正你别管了,蛮好的一个人,货在他家的码头上,有人照看着。”
张钧东点点头:“那就行,明天可别出什么差错了。”
怕什么来什么,老话是没错。南京路烟馆开业,张钧东很上心,特地把他交给小匡打理。其实这一点点的烟馆收益他无所谓,最终目的是为了拿捏住上海的贩烟生意,不至于金域日后出了问题,事事被人压制。
这一天他就感觉右眼皮狂跳不停,老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他在窗前站定,望着窗外的上海城。他在高处,隐隐约约的能看见黄浦江,空气中满是潮湿的腐烂气息。远处轰隆隆的传来雷声。
“叮铃铃…”一通电话打过来,张钧东从没觉得办公室的铃声这么刺耳,震天响的刺耳,他稳稳心神,接通电话,果然是小匡打来的——南京路出事了。
张钧东放下电话立刻往楼下奔,他随时有事,所以楼下永远有司机候着。等他赶到南京路,看见程云已经在了。
其实程云也只比他早到一两分钟,接到电话的时候,程云正在张家老宅和四姨娘谈心,她在那拨弄两株盆栽的白牡丹,到开花的季节开的很好又旺盛。
小丫鬟来叫人,说是小匡打来的,她就觉得不好,满手的泥,就拿着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电话来接。
四姨太站在门廊上看着,程云冲她笑了一下,四姨娘胆子小,不能吓她。
程云温温柔柔的问电话那头:“出什么事了?”
一小阵的诉说。
“嗯嗯行,你先控制局面。”
又是一阵停顿。
“我马上到。”
程云双手抱胸,背对着他看烧毁的建筑。今天程云穿了一身立领的白旗袍,外面穿了呢子大衣,只露出旗袍下摆。她来的急,下摆上甩了好多泥点子,好像在白丝绢上画的墨梅画。程云躲在一把黑伞底下,旁边小匡给她撑着,边附她耳边说一些话。
她听小匡说话,不时点头,几缕长发沾水垂下来。张钧东向他们两个走过去,程云转过脸来看他,黑伞面映的程云肤如凝雪,嘴唇殷红,待张钧东走进了,程云冷冷的道:“被人暗算了。”
张钧东面色了然,问小匡:“纵火的人抓住了吗?”
小匡唯唯诺诺:“逮到了,刘二,是个码头扛包的泼皮。他装成抽烟的客人,溜到后院,把汽油倒在库房门口。火一下子着到二楼。这烟馆里面都是木质的,救都没法救。他纵火后从后门跑出去的时候,被兄弟抓到了。”
程云在一旁说:“幸亏雨来的及时,要不然恐怕整条街都得要遭殃。”
面前的烟馆被烧的只剩一个骨架,雨点掉下来,发出几点微弱的斯斯声。里面还有一些未熄灭的余火,在雨里挣扎,从这儿看过去,像一副可怖的地狱景象,万鬼嚎哭。
张钧东和程云并排站着,低头问程云:“你猜是谁?”
程云轻轻抬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你该想的,轮不到我,不过连雨天都不能等,非得要在开张前一日坏我们名声。恐怕来头不小啊。你说是不是。”
张钧东嗯了一声,顿了一小会,然后说:“害怕吗?”
程云先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之后说:“还好,没事。”
张钧东没什么表情:“走吧,看看那个刘二去。”
这刘二先前肯定是被小匡手底下的人好好收拾过了,一张脸犹如打翻的颜料桶,五颜六色的都有。眼睛一个也睁不开,微眯着缝,好像个没发好的老馒头。
刘二一看到程云走近,连声哀求:“奶奶,奶奶,放了我吧。绕我一命。”
他双膝跪地,被牢牢地绑在一根柱子上,两只手想到挣扎着求饶却动弹不得,只有脖子左右摇摆着。
程云说不出的厌恶,皱着眉头,推后了一步。
张钧东把程云带开,向小匡挥了挥手。小匡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自己撑着一把伞,走到刘二面前,微微屈膝:“你是刘二?”
他忙不迭的回答:“是我,我是,我是刘二。”刘二的身上惨不忍睹,到处是伤,棍子抽的,匕首喇的,绑他的麻绳就嵌在他肩膀一处刀伤内。血把麻绳都浸透了。
小匡回头对着后面的弟兄们笑说:“打的够狠的呀。”然后拿一根手指,戳在被麻绳磨的稀烂的肩膀烂肉上:“打成这样都不说?”
刘二疼的呲牙咧嘴,像狗似的大叫:“没人,没人指使我。”
小匡把手往里插,食指的指甲盖完全没入肉里。他语气阴森带着寒意和空气中微凉的潮气一起往那伤口里钻:“这样也不说?”
刘二屏住呼吸,近乎吼叫的声音骂出来:“她奶奶的,没人指使老子,你杀了我吧。”
小匡笑出来,把手指拿出来,在刘二经过一番拷打后不剩多少的烂衣片上擦了擦。神色缓了缓,开口说:“你有烟霞癖吧?吸了不少年?家底给吸光了吧?一条烂命换不少钱?留给子女?老娘?”
小匡一圈捶在刘二的烂肉上,脸上带着不该有的笑:“你以为你死了这钱能留给他们手里?今天你要是不说背后是谁干的,你信不信,你的妻儿老小一个也活不成。”
刘二脸都扭在一块,五官狰狞着。呜呜涛涛的哭,不敢说话。
小匡从腰里掏出一支枪,掰开刘二的嘴巴,枪口塞到他嘴里去。
那刘二被吓得脸都紫红了,额上蹦出青筋,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程云握枪的手。
小匡一挑眉毛,问刘二:“你说值得吗?白白送了自己这条命,还连累妻儿白死。你说,你护着别人干嘛呢。”
他慢慢的说,然后手拉开保险,刘二听着那声音忍不住了。嗓子里大叫,嘴却被枪口堵着,发不出声音。他头拼命动,眼珠子都像是要蹦出来。
小匡看完了这场难得的垂死挣扎的戏码,才不舍的把枪拔出来,刘二忙不迭一口气吐出来:“黄明原,是黄明原黄老爷指使我的。”
小匡面无表情,“怎么可能,黄老爷可是同意我们开烟馆的。”
刘二眼里流出恐惧:“是真的,黄老爷底下的人说,黄老爷压根没想让你们开成这烟馆。”
“那黄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我真不知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呀,你们有钱的人做事情还用愿因吗?”刘二苦苦哀求,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小匡把枪收起来,问他:“那我放了你,你回去打算怎么给黄老爷交代?”
刘二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说。”
小匡一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刘二冷笑:“你要是一直不说,我还当你是个英雄,弄不好还能给你个全尸,你看你现在,硬气过了,也遭罪了,还把什么都说了。”
刘二还没缓过神来,傻傻的为自己逃过一死高兴。
小匡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小弟:“你处置吧。”
一声枪响。
这个伙计显然是新来的,处理的不太妥当,满地的红白掺和着,脑浆和血液混了一起。
小匡皱皱眉头。
刚刚不知道从哪赶过来的梁博宇恰好看到这一幕,吓得眼都酸了。
梁博宇知道家里做的是什么生意,也多少知道一点这两年张钧东用了什么手段,他知道生意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办法只得心狠。他理解,理解他父亲,也理解张钧东。可当他真的看见死人的场面,还是吓住了。
小匡看见梁少爷过来,做了个不让他靠近的手势,然后几个兄弟把人拖走,他才过去,把梁博宇带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