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六七月漫着散不尽的闷热,白日里人潮涌动,麻料的布面摩擦着皮肤,人海里人夹着人,不及大人腿高的小人儿闻着腻腻的汗味,挤着人群里,他心里只想着一个地方,眼看着就要到了,他艰难的举起手来抹了把脸。
自从打仗开始,无数的人逃难逃到了南方,想着远离祸事纠纷,避免殃及池鱼,保家卫国,说的好听,谁会愿意自己去挨枪子儿。
小人儿站在了药房门前,借着西洋玻璃看自己的模样,“脏死了”,他看着自己的身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但陈阿娘说了,咱穷人也要有个人样。
他瞅了瞅自己破旧却算是整齐的衣裤,拢了拢扎在脑后的马尾,跨进药店里。
“哟,小娃娃,你咋又来了哩”店小二哥是个憨厚敦实的年轻人,见人三分笑,弯弯的眼睛让人不禁生出亲近感,“老药方子”。孩童软糯的南音轻轻响起。
“可是给你陈阿娘的?”
“嗯”
小人儿提着捡好了的药,急着往回走,却突然感觉到一道大力落到了自己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四下里人到处乱串,他抬起头,盯着面前浩浩荡荡的阵势。
宽阔的街道早不见了拥挤的人群,一辆黑亮亮的车子行驶在路中央。
小人儿看着一人挥着鞭子,驱赶着人群,凶神恶煞的模样都比得上黄大仙夜半敲门了。
行人都默默挤到两边,看着那辆车子缓缓驶过去。
而此时,车内。
“秋儿,你看南京和北平哪个你更喜欢?”郑老爷一脸慈爱的看着郑雁秋,“南方话倒是挺好听的,就是听的不如京话懂得明白。”郑雁秋答道。
“那秋儿和为父可就要在这南京城里落脚,可得好好学学这秦淮话了。”年幼的郑雁秋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从北平搬到这儿,满街都是人,来来往往的冒着一股子儿酸臭,软糯的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小人儿看着车过去,一脸的羡慕,清亮的眼睛里满满的散发着渴望。直到车子消失在拐弯处,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准备带着药回去。
“嗯?”小人儿摸遍全身的口袋,都没有发现药包的踪迹,一下子就急了,到处找药,可路上人又多,来来往往的,指不定被踩成什么样了。
小人儿才不管踩成什么样了,他只知道没了这药,他的陈阿娘再也不会护着他了。他胡乱穿梭在人们的腿边,引起行人的不满,一次路过一个小混混身边的时候还把人撞到了。
那人拧着一股子蛮力,把小人儿从后背抓起,满脸的横肉都着不满狗杂种,你晓得我是哪个爷爷不?”小人儿浑身颤抖,他当然知道他谁,南京城里小混混们的虎爷。小人儿怕死了他,连忙道“虎爷我错了,请您开开恩吧。”
若是常人听着软软的调子肯定早就原谅他了,可这虎爷不是常人。
当年南京还是叫江宁府的时候,这位虎爷就带着他的一帮混混兄弟打家劫舍了,虽然民国建立了,还在这立都,都明面上暗地里给这虎爷一个面子,今儿虎爷亲自巡街,却被一个小娃子撞翻了跟头,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小人儿鼻涕眼泪哭的满脸都是,可过往的人没一个敢插嘴抱不平,看着眼前人的可怜样,虎爷的脸上突然笑了,笑的横肉都挤在了一堆,越发衬的他猥琐又凶狠。
“你去秦淮楼偷一个肚兜,爷爷我今天就饶了你的小命,狗东西,怎么样?”
一提到秦淮楼,小人儿的脑子里立马就浮现了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挥手招客的模样,这虎爷让他去偷一个肚兜,他陈阿娘的药还没找着呢,还急着用药呢,一想到这,小人儿低低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惹的虎爷不痛快,管他是不是小孩子,不给他颜色看看,以为谁都可以撞,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