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烟台的叙述,在场几人都面色凝重,这么重大的事情,想必不会拿来开玩笑,当然了村老也希望这是开玩笑就好了,然而他不得不思考应对。
三叔公张了张嘴,一时竟没有发出声音,好半天才嘶哑地问道:“你们说,只有一个人是吗?”
烟台四人点头称是。
三叔公身子放松,头颅略后仰,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稻和周之楚都没有说话,此时村老才是最重要的的那个人。
数百年来日渐衰落的一种权柄,终于在此际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归了,于一个各脉轮流接任的幸运者身上,同时也是不幸者。
村老此时也不平静,颤颤巍巍地倒了酒一饮而尽,咳嗽了一阵,才出声,“你们几个先回去,此事先不要对人说;不,别回去了,今晚就在我这吧。
“多稻,你去告诉他们几个的家人一声,别和他们说为什么。
“之楚,你也留下吧。
“三叔公,今晚恐怕您得晚点睡了。”
村老吩咐完毕,苦笑一声。多稻便在夜色中去往四人家里了,他和几家交流的声音,淹没在秋夏之交的虫鸣以及各家的茶余饭后笑谈中。
留下的四人从旁边拿了两条长凳在小桌子旁边,面对着三叔公和村老,周之楚则原地未动,只把小狐狸往怀里一抱,九尾狐也没拒绝他的抚弄。
在场的几人都未说话,村老和三叔公是在思考,烟台四人则仍沉浸在恐惧中。
难怪前两天只有“雷声”而没有雨点。
周之楚细细地想了一下,烟台所说的恐怕未必是假,而一旦被人发现,数百年避世恐怕要成为历史了。
这么长久的一段平静时间,众人肯定还没有重新面对世界的准备,或者是否保有面对世界的心态都存疑。
这个外人毫无例外也受到了天地变异的好处,这等千斤巨石能推得动正是实据。如果小山村被发现了,望风而逃根本没人拦得住,除非事先布下陷阱。
不过他为什么不选择绕路呢,非要把峡谷填平?就算峡谷再怎么纵惯,以如今的体质,从旁边绕过去也毫不费力,那又不是马里亚纳海沟。
唯有这一点令周之楚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思索间,多稻回来了,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
三叔公叹了一口气,腰身一弯,“赤园,你有什么看法?”
“这,”村老十分迟疑,“不知当不当讲。”
“生死存亡,而且你是村老,但说无妨。”三叔公声音沉稳老道,心中似有底气。
“依我之见,我们跑不了,只能等。”村老犹豫一番。
“什么,就光等?要是抓我们去打仗的,不是全都要死?”烟台听了当即反驳,剩下三人也随声附和。
三叔公一摆手制止了他们喧闹,“你且说说,为何跑不了?”
“第一,时间不够。此时才发现那个外人的踪迹,全然不够时间准备。且不说大家是否割舍得下,就算大家一心逃跑,收拾东西都成问题。更别说还要毁灭痕迹,否则迟早会被追上,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逃跑太过仓促,实在难以解决问题。
“第二,没有适合的地方。这方圆百里,已然探索过,并无适合我们全村人安家落户的地形,水源、田地以及岩盐,并没有哪个地方都已备全的。而且就算有适合的地方,今年的秋稻不能收割,仓促之间又能带走往年的余粮?过了秋天就是冬天,粮食、衣物和柴火都没有备齐,就算跑了又能活下来几个?
“第三,我们不清楚外界到底是什么情况。当年的国家是否依旧,战争是否还在继续,外面又是怎么样的人?这些问题,一个都没有答案。数百年过去了,我们和从前相比也有极大的变化,外界只怕更大。也许战争已经停止了,也许王朝已经更替,也许不会有冲突,这些都有可能。逃跑未必是正确的选择。”
三叔公点了点头,又问到,“那就光等着就行了吗?”
村老缓缓摇头,“当然不,一切都是未定之数。我们虽然不能跑,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们要做好准备,先要把村子周围高筑栅栏,要在上山的路上做好准备,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把所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都拿出来。
“最重要的是,让大家都有个准备,万一对方来者不善,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周之楚听到最后,“尽力而为”四个字不是那么简单,听那意味,恐怕“同归于尽”更为合适。
然而周之楚也没什么办法,依据推测,这个封神世界的历史轨迹与地球渐渐重合,那么在古代地广人稀,人口制度不完善的情况下,一两个人的消失不能引起注意,村民们和众人也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他们显然没有想过这一点——他们不愿意受伤害也不愿意伤害别人——周之楚也不能直接伤害他们的善良,也许在九尾狐的帮助下他可以留下此人,但是他填平峡谷的多此一举却让事情变得不明朗,蒙上一层阴翳。背后代表着什么他不敢多想。
三叔公和烟台等人听了村老的话,也没有再说,显然这是符合他们心意的最好的办法了,虽然一开始不能接受,但此时已无选择。
三叔公长叹一声,“赤园哪,还是你说的对,仓促之间哪能出逃?我们祖祖辈辈世居于此,离了此地,就全都没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村老眉头紧皱,毫无舒展,“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召集大家吧。”
“嗯,就这么办吧。”三叔公点头。
村老站起身来,“那大家今晚就在我这里歇着吧,竹床有两三张,好在不是冬天,只须垫背的就可以了。”
“你们四个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村老安排了几人的住处,分头去往各自的房间。周之楚则回去了岩台上的屋子,由于他一个人居住,村老也没有多说。
周之楚在岩台上坐了一会儿,村院的灯火渐渐熄灭,似乎又是一个个静谧安详的好梦在等着众人……
翌日黎明,雄鸡的啼叫在辟战山半山腰回荡,仿佛是初升太阳的梦呓。
“当~当~当~”
三声浑厚的青铜金属宏音穿透了所有人的梦境,那声音来自古老的冶炼金属的互相撞击,来源于上古时代礼天祭地的器物,这方鼎与巨力交织浑身震颤如琴弦一般发出来自太古的轰鸣。
周之楚也从梦中醒来,抱着仍未苏醒的九尾狐走出小屋子,下面的院子里一阵哄闹,这是各户人家忙着起床赴会时汇聚成的音流。
此时方形院落里已摆满了长凳,接连成排,面对巨鼎,村老、三叔公和多稻等五人已在鼎前的一排坐落。
“看来这击鼎就是召集村民的方法了。”看着多稻将手中的青铜方柱放平在地,周之楚自然明白此为何意。
等到周之楚走到院里,村民们已经陆陆续续落座了,人人都是副睡眼惺忪,妇女们抱着孩子正在哄,男人们则在交头接耳,对这次集会的目的抱有疑问。
周之楚和多稻互相点头,在他旁边坐下,静待人们全数到齐。
烟台等四人不时回头看着后面的场地,双腿颤抖不止。
过不多时,多稻向村老点了一下头,这个本来头发黑白交织的男人,此时白发似乎更多了,他捡起青铜方柱,走到鼎前用前端敲击了一下鼎身的青铜壁纹。
“当~”一声悠扬而清脆的金属音色瞬间捏紧了所有人的嘴唇,全都看着村老。
村老一手拄着青铜方柱,半个身子都依靠着它,似乎刚才的一下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嘴唇翕动了一会儿,才长出了一口气,“各位村民,‘击鼎’之事自百年以来,这还是第一回。今天,这么早把大家叫到一起,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说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恐怕要被人发现了。”
“什么?怎么回事?”
“是打仗打到这边来了吗?”
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接连地抛出问题,整个院子瞬间被淹没。
村老再次敲击方鼎,众人才不再发问,但眼睛紧紧地盯着村老,满是迫不及待的疑问不解。
“大家先别急,”村老也明白村民的心情,但一夜的煎熬让他有些心力交瘁,“这事是烟台他们四个发现的,现在让他们来讲讲事情的经过,大家安静地听完。”
烟台四人相互看了一下,最终还是烟台站了出来,克服了恐惧,和村老一起站在前面,一字一句地把昨天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烟台最后一个字说完,村民们还是没有忍住,纷纷发问:
“这个人离我们还有多远?”
“那前两天的打雷就是石头掉下去的声音啊!”
“这要怎么办?”
“我们赶紧逃吧!”
村老再次以柱击鼎,“各位,昨晚我和三叔公已经商量过了,这件事来的太突然,没有万全的准备逃不了多远,我们只能在村子里多做点准备,看一步走一步。”
接着村老把昨天的理由再次复述了一遍,村民们渐渐雅雀无声,以沉默的方式默认了村老的意见,最后还是一个人嗫嚅着说,“村老,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准备。”
“怎么准备我已经有点头绪了,不过再那之前,我还有一些话和大家说。”
村老仰头抚须,似乎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那是关于我们这个村子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