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饬和司命吃得高高兴兴。
墨饬在翼城居住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被束缚得死死的大家闺秀,只能在自家府宅里察言观色,自然没有听说过火锅为何物。此番到陆城,本没想过被以礼相待,已经做好了吃苦受难的心里与身体准备,但还真么想到,竟然能享此福。热气腾腾的锅,涮出口感细腻的菜与肉,围坐在不大的圆桌旁,别有一番感觉。
司命一直没想起来自己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作为一个目前还没有过去,没有身份的流浪者,他记忆里只有饥寒交迫的那段时光。虽说司空一直说他以前也是哪家的大公子,而且估计那种荣华富贵陆家都无法想象,但他自己毕竟没有感受过,只知道记忆中最早的片段,便是天山中的冰雪。来到陆城以后,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以及什么叫美味佳肴。于是司命拼命的吃,怕自己慢了一点便会亏出城外,丝毫不担心自己是否会发福发胖。
陆溟心情有些平淡。本来来这栋红楼吃饭就不是什么心心念念的事,只是为了庆祝这场伟大的胜利,顺带舒一舒内心对师父的那口气,以后师徒二人间,也不用再有什么矛盾。起初,陆溟到的确命令司空干这干那,司空尽管脸上不愿意,但本来就是陆府里的仆人,就算是身份高贵,那也得听少爷的话不是么,所以动作其实一直是毕恭毕敬的,没有什么能让人抓住的小尾巴。
比起伺候自家的少爷,伺候自己捡回来的小孩和翼城墨家的小崽子,那才是难为自己。自己把司命养这么大,那不得比他生父生母待他好得多?没有功劳,总有一身苦劳,现在还兼职着他的老师,给他在陆府找到了容身之地,应该是他照顾自己才对,角色对掉,那自己是受不了的。至于墨家的小崽子,要是人能把半神族伺候舒服了,那自己年轻时的架便全都白打了。
偶尔会在门口偷瞄屋内情形的老板很是震惊。那两位和陆公子一道前来的年轻公子哥,竟然能和陆溟平起平坐,虽说身边没有带着自家的仆人和护卫,但能在陆城受到如此待遇的能有几个?于是一边揣测着两位年轻公子的身份,一面回忆着,有没有在和陆家人交涉的机会里,见过这位矗立在陆溟身侧不卑不亢的中年人。
后来,陆溟逐渐觉得让自己的老师伺候自己好像不太符合父亲一直强调自己要遵行的礼仪规范,而且瘾也过足了,再继续下去的确是有些过分,而且带有侮辱意义,于是便让司空自己去找老板加一份火锅,顺便拿一个椅子。
司空自然心情愉悦了起来。未来的家主果然是像家主一般的张弛有度,“不使大臣怨乎不已”。一路吹着口哨,去找那位看起来贼眉鼠眼很会打算盘的饭店老板,有他的地方,就有椅子和火锅。
老板一看到是陆溟身边的人,便毕恭毕敬的问道要什么帮助。司空什么都没说,径直的走向老板身后,左手拿了个椅子,右手端了个火锅。陆老板这就很生气了,来到这家店里吃饭的顾客,还没有敢忽视自己这个做老板的。看到陆公子没有跟过来,就决定收拾下这个毫无礼节可言的随从。左手在身后暗暗运气,然后便一拳打向正背对着他的随从身上。一拳打出了他最强的威力,但那位中年男子还那么直直的往前走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陆老板头冒冷汗,没想到这位随从身体竟如此惊人,自己怕不是对手。正思考着如何应对,却听见包间里有声音传来,“司空,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陆老板头上冷汗密密麻麻了起来,司空?司空在哪?这陆府的普通随从都如此之强,自己怎么可能让司空掉层皮?他这次来怕不是报复自己的吧,看样子自己就得饮恨而终了。
身前的随从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是陆老板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声音很冰冷,很老态,不太想中年人的样子。“少爷,拿完东西了,有几件事要交代一下,马上就回去。”然后,中年男子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立不安的陆老板,“小伙子,不错啊。第五境就能打出这种威力,未来可期。以后把这店里的事情放一放吧,你有更值得的事情去做,陆府里一直有你们这一支的位置。”
看着离去的中年男子,陆老板心里有话要说,比如他是怎么认出的自己,比如他是怎么容颜返老还童的,比如自己的第五境到底怎样,但都暗暗压了下来,只是对着中年人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中年人伸手摆了摆,随机消失在视线里。陆老板身上的汗已经干了,细细一想,好像司空也没有自己印象里的那么不堪。
火锅还在继续,四个人围坐在圆桌旁,谈笑风生。
陆溟的手还是有些疼的,虽说没再让师父喂自己吃饭,但涮肉夹菜的工作还是让三位长辈来完成的。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碗,陆溟感受到了之前从未体验过的被照顾。父亲对自己当然也好,但是从来没让自己这么幸福过。
“溟儿啊,我看着你在山下推铅球,想起了个人。”司空还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看着陆溟的眼睛,缓缓说道,“你知道是谁么?”
“司空老先生说自己认定的天才只有两个,您希望我是第三个,那您想起的自然是极强的人,而且应该就是那两位中的一个。”陆溟狼吞虎咽完嘴中的那一口肉,缓缓说道,“但陆溟没听闻过那些修行界公认的强者的名字与事迹,无从判断,还请老师明示。”
司空也夹了口肉,“理解偏了吧。我想表达的不是说你有多么天才,而是说你有一种坚韧的品格。那个人啊,不是什么天才,甚至于根本就不擅长修行,他的天资有多不堪呢——我觉得啊,比起我都不如。但是,他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好好想想,像是谁?”
“我爹?”陆溟有些犹豫,自己听说过的修行者就那么几个,既然司空不说的不是他自己,那爹就是听闻过的所有人里最强的,自然要先报上父亲的名字。
“你爹啊。就他还坚韧呢?他要是坚韧,早就到通神境了。”司空看到了陆溟有些怒气的眼神,忙忙放下了夹着肉正要往嘴里送的筷子,摆了摆手道:“没有对家主的不敬,但你爹真是吃不了苦的人。我想说的啊,是你太爷爷。他是我坚定跟随家族前辈的意愿,效力陆家这两三百年以来见过最能吃苦的孩子。当年,第一神城里那家茶楼来陆城刺杀刚刚到达的监星官,整座陆城都被打烂了,你太爷爷的十几个兄弟里,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那天,他被他的父亲用法相和身体护住,看着满地的鲜血,倒也不是说知道自己要担任未来陆家的重任,只是想着要给死于这场政治斗争的兄弟姐妹和陆城民众报仇而已。陆城一直是一吸入寝、三吸起床,但他每天睡觉的时间一直只有一吸。后来这个没有那么显眼的孩子,十年的时间,就一路攀爬到了后三境,他父亲死时,脸上只有放心的笑容。再后来啊,他当了家主,和我的交流也就少了,不知道他躲在哪里偷偷修炼,等二三十年前见到他时,我已经看不明白他的境界,那他就一定比我只强不弱,大概率已经到通神境了。”
“我太爷爷那么强,现在在哪里呢?”陆溟很好奇,自己夹了块锅里的肉,嚼了起来,等待着师父的回话。
“别人都说他病死了。但鉴于我既没有见过尸体,他病逝时我也不在场,那我便不相信。他现在大概躲在哪里,偷偷修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