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太爷爷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陆溟在房外静候着司空和陆降长长的对话完毕,见师父出了房门,行了个礼,这才进了房里。很久不见父亲,陆降没想到,甚至陆溟本人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句话说的竟是这个。
陆降本来不知道为何师徒四人归来时,身上都有香喷喷的饭菜味道,而且不似以往那般劳累。看到司空偷偷摆出的手势,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随即他就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陆溟,陆降自然也想跟自己久未见面的儿子叙叙旧,但还是让他先在门口等待着,说有正事要谈。
陆降自然不是真心不想见自己的儿子。这段时间对陆溟冷落的待遇,更多是说要给他些教训,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不能做,一定要心里有数,而且绝不能再犯。
看着陆溟有些失落但一言不发的样子,陆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下定决心之后,陆降回过头去,径直走进房内,冷冷说到:“司空,跟我进来吧。”
陆降坐到床上,一面想着陆溟在外面会做些什么,一面等着听司空的抱怨。倒不是他不愿意听这位老供奉唠叨。陆降长这么大,基本上是听着司空碎碎念的要求着要求哪长大的。他只是不耐烦这位陆家资历最老的老人一直不满自己的儿子。的确,自己在陆溟很小的时候,就把他丢进了藏书楼里,基本上没有怎么管教过。这确实是自己的失职,而且可能导致孩子的心理扭曲。但你说北方世界霸主之一的陆家新任家主连后三境都没到,而且还不知道要抓紧修炼,这着实是太没脸了点吧。
于是当陆降听到老供奉亲口说出四人去吃火锅,而且司空还负责给儿子夹菜捻肉时,比听到陆溟完成了一百次推铅球时还要惊讶。他曾经目睹过儿子降生时的种种,所以坚信自己的儿子不是凡人,连自己都被封为最神秘的人之一,那自己的儿子八岁推一百次铅球有什么不可能?若是等以后陆溟名震全世界,却发现他小时候连陆家的家主培养必修课推铅球都做不成,岂不是要沦为全世界的笑柄?
至于司空给自己的儿子喂饭,陆降更相信神宫里住着的那位主动退位,然后让自己去当统一大陆的帝。
所以当送走司空时,陆降还没有从震惊之中缓过来,看着已经步入房间的陆溟,依然是说不出一句话,直直的瘫倒在椅子上。
陆溟从未见过父亲此般模样,以为父亲身上刚刚发生过什么大事,以至于刚才没有听见自己进门时说的话。于是陆溟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爹,太爷爷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陆降当然听清了自己儿子的话,但不愿接受事实。这人人怎么都如此反常。不说开始喜爱和心疼自己儿子的司空,单单拎出来陆溟,自己可曾跟他提过他的太爷爷?好像有,但也就一次吧,怎么会问起这个在如今生活中没有丝毫关注度的老头子?
“你太爷爷啊,是个很伟大的家主,很强大的修士。”陆降最后还是回答了儿子的问题。若是没有什么反应,怕自己的儿子又要翻脸,然后心碎的回到自己的小屋里,余生都不跟自己说话,盼着自己死去顺理成章继承家主的未来。“但他已经死了,死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然后家主就是我了,到现在一直都是我。怎么?小子你想把你那个老死了的太爷爷接回来,然后把我从家主的椅子上踢下去?”
陆溟的表情显然有些失落,但没有从语言中表达出来。“爹,那我怎么敢啊。我还盼着别人把你从家主的位置上踢下去,你当我是什么?我知道您怕我怨您,但我不会的。我知道前段时间你我父子二人被隔开,都是师父搞的把戏,就算怨,怨得也是老师才对。我之所以好奇,只是晚饭时,师父说我像太爷爷,我真的很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这才问您的。”
陆降松了口气,还好儿子没有怨自己。若是他哪怕有一点不满,就算自己掉层皮,也得把司空那个老不死的暴打一顿。同样是陆家留名的强者,为什么反而心肠那么好的爷爷一百余岁便去世了,而这个不要脸的却活了三四百年?
“你太爷爷啊,的确和你有些像。抛开一切不谈,单论外貌,不算你那双异色的眼睛,还真和你就蛮像的。”陆降端起了茶壶,缓缓道起了从前。
“我其实和爷爷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十四年的时光,对他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对我而言,如今二十年已过,也不能记起太多年幼时的事情了。和他一起的种种,印象最深的只有两件,一是他教我读书,二是我爹爹去世的那场祭奠。你要先听哪个?”
“随便你咯,反正我是没有家里长辈教过读书的。但书倒是抄了不少,诶呀,那叫一个满腹经纶呀。”
“得得得,就你会说话。”陆降显然听出儿子言语间故意表达出的不满,内心愧疚,但该讲的话还是一定要讲。“你太爷爷文化水平不高,所以要求自己的后辈很严苛。我是他唯一一个宝贝儿子的宝贝儿子。我父亲去世得早,我就是家里唯一的血脉。本来爷爷也是那种不关心后代,只顾着修炼自己境界的死老头,但忽然有一天就出现在我的书房,看着我读书写字,眉头苦皱,告诫我读书一定要一个字一个字读,就算显而易见的道理也不可一目十行;写字一定要一笔一画的写,连笔固然方便,却迫害心境。后来我基本上一直遵守着,偶尔犯错,都会被老人家大骂一顿。”
“诶哟哟,还有自己的书房呢,不像我一样被迫呆在藏书楼里学习是吧。”陆溟一脸吃了酸柠檬的表情,闷闷不乐道,“写字要一笔一画,看书不能一目十行,我小时候怎么就没人跟我这么说过呢。”
陆降假装没有听到,继续说道:“我八岁那年,如你一般大,比你还要淘气,更别提什么学问什么修行了,父亲忽然间去世,家里全是惶恐不安,诺大的陆家,只剩下牙牙学语的孩子和白发苍苍的老人,换到谁身上,谁都会恐惧和担忧自己的未来。父亲的祭奠仪式上,爷爷什么都没说,沉默的坐在正位上,看着来来往往不安分的陆家人。后来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哇的一下哭出声来,瞬间撕裂了笼罩在屋里的白色恐怖。爷爷说话了,他指着我说,陆家的未来就在这里,想他小时候,一直是兄弟姐妹间最无能的那个,到了最后,也是大宗师,稳稳地统领着家族。他什么都没有,就靠着一口气,陆家人什么都能丢,只有那口气,一定要争。”
陆溟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好像有些理解为何司空会做此比喻,这争气,倒还真是和自己相近。看着父亲泛着红光的脸颊,自己好像还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激动。反复思考后,陆溟决定还是要把最重要的那个问题抛出来,缓缓道:“那太爷爷他,是怎么死的呢。”
陆降本来激动的脸上,闪过一抹寒光,随机又恢复了平日里神不怕鬼不怕我在我家我最大的样子,道:“这事啊,还真不太好讲清楚。我理一理,慢慢给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