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内离开后,伊白陌陌稳稳地落在路旁的树干之上,其周身被葱绿的树叶遮挡。
莫绯在另一边的枝干上侧卧着,一袭绛色衣袍穿得十分随意,一副懒散欠揍的模样。
两人就在树上默默地看着这一行队伍走过,不消多时便再也看不见人影了。
“公子,刚才的问题你好像还没回答我。”莫绯在树上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问。
白陌纵身一跃,忽然跳至莫绯对面的一处树干上,靠着大树坐了下来,静默地看向别处,白净的脸上无甚表情,淡淡而言:“罢了,告诉你亦无妨。那并非咒印,而是槿花命纹,纸鸢丫头的命格在我身上。”
此时接近晌午时分,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莫绯身上留下婆娑树影,而他的整张脸无声无息地埋于阴暗中,这人双眼微阖似在假寐,未见唇动却闻其声:
“原来如此,公子不远千里并非为了两国联姻之事,而是为了寻求换命之术,想凭借己身渡去纸鸢姑娘的千世厄运吧?呵……公子做到如此成全,为的是哪般?又可曾想过自己?”
“这点劫数于本尊而言算不了什么,夙念身上的天诛之罚既已施行便无法收回,唯有瞒天换命才能保她周全。”
“喔,纸鸢姑娘就是夙念?那么天诛之罚又是什么,抱歉,本君刚从魔境出来,对现在的神界实在有些孤陋寡闻,还望公子释疑一二。”
莫绯顿时来了精神顿时起身,望着伊白陌一脸真诚地询问。
伊白陌瞅了眼对面支身坐直的男人,转睫侧头以避开其灼热的视线,平静地说道:“天诛是上天庭的最高刑罚,相比于雷霆之刑和灭元之刑有过之而无不及,雷霆和灭元只是短刑,而天诛却是一种长久而缓慢的精神折磨。受此刑者,先得在天界受够九百九十九电鞭,永除神籍毁其仙身,贬至凡间后还需受尽九百九十九回人间至苦至痛,最后仙元寂灭,再不复轮回。”
“即便如此,本君实在是很好奇,公子一贯淡心薄欲,不染世俗纤尘,为何会对纸鸢姑娘这般执着?”
“夙念曾于我有恩,有恩就得偿还,哪怕还不上也要还。这世上对本尊真心相待之人寥寥无几,总不能让那些人因本尊而受累,说了你也未必懂。”
“本君当然能体会公子说的这些,我等妖魔虽是不入流之辈,但也是恩怨分明。呵呵,原来纸鸢姑娘是公子的恩人呀,还以为公子对纸鸢姑娘一往情深,倒是本君会错意了。”
莫绯得知此事心情似乎不错,有些喜不自胜起来,但又注意到伊白陌神色不佳,而后收敛了欣喜之色继而又言归正传:
“连死都不能给个痛快,那帮正人君子的手段倒是毒辣得很!纸鸢便是夙念仙子在人间的其中一世吧?那夙念又为何会受此重罚,难不成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来?”
莫绯方一问完就见伊白陌的面色变得无比凝重,眸光暗淡成灰如烬,死寂一般的表情令人艰涩难懂,似乎极其不想再提及此事。
沉默半晌后,莫绯本欲转移话题,伊白陌却又说出了几组不知所以然的词句来:
“忤逆阴阳,时空错位,天灾横祸,生灵涂炭。”
堪堪听来,莫绯就暗自感叹不已,没想到那夙念竟有如此大的本事,魔族不就缺少这样的人才么?
然而伊白陌有意不提前因只道后果,个中缘由不好细问,如今他拼了命也要救夙念于水火,这也不正说明了前因很有可能多半是他种下的?
伊白陌陌眉心沉若千斤,左手无意识地紧紧攥拳,应是太用力的缘故,他左手手背青筋纵横,手骨霍然嶙峋突兀,顷刻整个手指缝都渗出了血来!
待伊白陌回过神缓缓摊开手后,一大片鲜血染透了左手手心,掌中那株昳丽的木槿瞬间遍布殷红。
莫绯大骇,迅速跃到对面的枝干上欲看伊白陌伤势,哪知枝干无法承载两人的重量,‘咯吱’一声断裂,两人纷纷摔落。
等伊白陌回过神,莫绯早已拦腰抱住他,稳稳地站在树下的那片空地上。
“放我下来!”
“别动!”
伊白陌欲挣扎时,被莫绯用命令的口吻斥止。
这位白陌公子诚然已被他一本正经的怒容唬住,也竟十分听话停了动作,莫名其妙地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莫绯把伊白陌安全地放置树下,随意扯下一片红色衣角为伊白陌包扎伤口,动作娴熟到一气呵成,伊白陌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伤口就被严严实实地包扎住了。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伊白陌疑惑道,莫绯不知所谓的话令他费解,一抬头便看见那张宛若凝脂点漆的面容,此刻一双剪水双眸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没什么。纸鸢本君一定会帮你救出来,但在此之前,白陌,请你安然无恙地保全自己。”
“哼,放心,本尊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伊白陌对莫绯突如其来的照拂感到意外,才发现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他断然抽出了被握住的左手,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几片树叶,抬头望了望密不透风的林子,叹了口气道:“离槐山还远得很,得另找个坐骑代步了。”
“公子求我啊,本君作法让公子瞬间到达。”
莫绯摊手欣然一笑,随性地整了整衣襟,把胸前的墨丝往后肆意一捋,身子斜靠在背后的大树上,语气动作极尽挑衅。
“看起来你并不想快些送本尊去槐山,也罢,本尊向来不喜求人,你若不愿便算了,我花些时日一样会到的。”
“咦?公子不担心纸鸢姑娘现在的安危么?要是晚了一时半会,遇到不测怎么办?”
“那妖本可以直接取纸鸢性命却只劫走了她,可见对方是冲着本尊来的,而且它还十分清楚本尊的修为,所以又不敢轻易现身刁难。纸鸢丫头从没得罪过什么人,她此番平白无故地被抓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便是对方知道那丫头对本尊很重要,最终的目的无非是要引本尊去它老巢一趟,了结心头怨恨罢了。”
莫绯对伊白陌的分析心生佩服,不免鼓起掌赞叹:“不愧是白陌公子,差不多都让公子想到了。只可惜那槐树妖估算错了一点,公子如今法力全无,它又何苦这般大费周章,倒是害得我们还要辛苦跑一趟。”
“少废话,本尊还要赶路,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
伊白陌见莫绯还想继续扯些有的没的,已经没有耐心,不等对方有所反应转身就抄着一条小路走了。
莫绯见他越走越远,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于是乖乖地追了上去,喊道:
“我说白陌,你倒是别走那么快啊,不是说姑娘暂时没有危险么,那么急干什么,可真是信了你的邪!诶我错了,怎么还加快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