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概括一下好了。某一时期——当下的事我不大清楚——爵士乐是街头最“酷”的音乐。其中尤其“酷”的是次中音萨克斯管演奏者。为什么说次中音萨克斯管演奏者“酷”呢?因为那里面有索尼·罗林斯和约翰·科特兰的存在。迈尔斯·戴维斯(Miles Davis)、阿特·布雷基(Art Blakey)和加农炮艾德礼(Cannonball Adderley)也都是人气乐手,但罗林斯和科特兰飚吹时那“寸步不让”的底气,实在是其他乐器替代不了的。
罗林斯的魅力可以举出若干,而最为绝尘而去的是他演奏标准曲(Standard Song)——即所谓“老歌”——时的天风海涛般的想像力:一头闯入乐曲怀中,首先慢慢分解开来,而后随心所欲地重新组合,再次拧紧螺丝。也就是说,他是在保留外壳的情况下而将里面的内容彻底置换一遍。这方面的雷厉风行始终令人荡神销魂。“理科”出身的科特兰则很难做到。
我想,罗林斯恐怕基本不具有战略那个东西。手握次中音萨克斯管往麦克风前一站,想吹什么就有什么从脑袋里一冲而出,当即“解构”完毕,一气呵成。非天才不能为也。科特兰则要将文本一个个叠积起来,辨证地、模拟地制作音乐,一如上楼梯。但罗林斯不同。从一楼钻进电梯,再开门时已经一下子到了三十六楼——便是有这种荣格(Jung)式横冲直闯的部分。这方面的场景置换方式说类似纯文学也好什么也好,反正一旦进入轨道,此人直觉而大胆的塑造力就一发而不可遏止,足以撼人心魄。我在波士顿的爵士乐俱乐部听过其现场演奏,的确十分了得,随心所欲一口气吹了三十分钟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实非常人可为。至于吹的什么乐曲,倒是全然记不得了。
正如此类天才所常有的那样,顺利时自然好,而一旦脱轨,就多少有些麻烦。这也正是终生困扰罗林斯的问题点,以致几次将他逼入临时引退的地步。
他的唱片中,我最喜欢听的是《桥》(The Bridge),那是在他经过一次时间最长的沉默后灌制的第一张。声音的纵向排列栩栩如生,每个声音都具有迄今未有的沉实的芯,却又不失原来的音速,漂荡着含有阴影的内省。虽然Saxophone Colossus是众所公认的名盘,但对于了解罗林斯后来足迹的人来说,其中展开的过于辉煌而自然的音乐世界,因其完美程度的关系而有不时令人沉思的东西。与此相比,每次听《桥》时我都奇异地受到激励。或许不能称之为罗林斯的最杰出作品,但其中确实有一种东西如温柔的钝器击打自己的心。
本书标明的唱片及其编号,均据著者(村上)拥有的L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