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比莉·霍丽戴(Billie Holiday)之后出场的白人女爵士乐手之中,若问我最喜欢谁,我会毫不犹豫地举出阿妮塔·奥黛的名字。Chris Connor、June Christy和Helen Merrill固然也都是富有魅力的歌手,但以个人喜好而言,没有人能超过阿妮塔。
关于阿妮塔的出色之处,无论怎么说,都是她选择的几乎所有乐曲在结果上无不“成为爵士乐”。较之女性情绪和韵味,或者较之文艺性深思熟虑,她的主要卖点更在于其爵士魂简洁明快的表达。她的音乐语汇听起来有时索然无味。正因如此,音质总的说来像汽车警笛一般干巴巴,音阶也并非可以大声夸奖的那一种类。但反正成了爵士乐。而我就喜欢她这种“满不在乎”的一根筋态度。
其他白人歌手多少有自我陶醉倾向。好也罢坏也罢有时忽然闭起眼睛,委身于现场气氛。但阿妮塔全然没有类似表现。也许出于天性吧,她不喜欢在自己提供的音乐中留下模棱两可的成分。相对说来,她做得干脆利落,黑白分明。有时过于利落了,致使音乐的汤汁荡然无存。这点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
阿妮塔这位歌手深受比莉·霍丽戴的影响,但比莉·霍丽戴虽然和阿妮塔一样绝不拖泥带水,但同时又具有多重性:一方面将音乐作为音乐引吭高歌,一方面进一步腾跃而降至灵魂无明的深处。然而遗憾的是,阿妮塔——准确说来,此外任何人也不例外——没有那样宏大的格局。
尽管如此,阿妮塔的歌声仍以其音乐性每每直率地打动我的心。最漂亮的例子,大概是她在电影《夏日爵士乐》(Jazz on a Summer's Day)中演唱“Sweet Georgia Brown”的著名一幕。那一幕真实记录了她在最不适合爵士歌手的大白天野外音乐会舞台上把散漫的听众一步步领入自己音乐世界的情形。她那含带紧迫感的一根筋式演唱风格在此达到一个顶峰。或许那是被限定的高度。但至少是个性化的、有人情味的高度。仅仅因为这一幕,阿妮塔就成了爵士乐一个传说。
令人十分不忍的是,阿妮塔本身未能忍受住那种内在的紧迫感。她因此而遭受毒品之苦,受困于精神上的烦恼。但她留下的音乐深藏着截然不同的真诚。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曲,是她在芝加哥一家小爵士乐夜总会以钢琴三重奏为伴奏录制的Joe Albany不为人知的佳曲《孤独是井》(Loneliness Is a Well)。每次倾听都一阵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