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遥晃荡到府上时已快到平旦,站在门口等候的元庆犯困的不停点头,凉殊却依旧板正的站着。
“大哥回来了。”,凉殊赶忙走上前迎接,把元庆吓得打激灵,抹抹嘴边的口水,憨笑的凑近:“大哥说这么久啊,累了吧,快进门。”
“好。”,这语气一听就是极为愉悦的,元庆紧跟其后,小心的试问着:“大哥,你和颜丫头说了啥,她莫非想起记忆了?”
“没有那么快,她连我编写的《平古往事》都没认真看进去。”
“也是,两世的记忆如此长。”,元庆摸摸下巴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凉殊等到两人空隙间开口:“大哥,国师大人要你去找他。”,说罢把右侧的路让出。
子车遥点点头道好,虽然他也知道义父要同他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泛起些许紧张和期待:“终于等到这天了。”
穿过一条青灰的石砖路,两旁的绿植修剪的整整齐齐,找不出一丝突兀之处,走到尽头一间散发淡淡桂花香的屋子,子车遥轻扣门窗询问道:“义父,我是阿遥。可以进来吗?”
“进。”,低沉中夹杂柔和的男声示意子车遥进入屋内。
开门左进,便见子车以安跪坐在木桌前,手中在一张牛皮地图上圈圈画画,闻脚步声至抬头,一副慈祥和蔼的好人相,深浅不一的皱纹在他温和的笑中柔化开,显得亲近又精神。
“阿遥,小飒的事怎么样了。”,子车以安问道。
“已经结案,小飒同芍药一并进入无尽牢狱。”
子车以安舒一口气:“他们这种长生人作案是不会留下痕迹,也是为难六折扇的人。还好鄢凌眼界开阔,敢想到去查阅金朝的相关典籍。换其他人,没胆子去也没胆子信,我们帮了也没用。”
“是。”,子车遥立马认同义父所说的话,停顿片刻问起关于《有毁经》:“义父,那那本书……”。话到半途被子车以安拦下,他猜的出子车遥想说什么,也是因此时召他而来。
“阿遥,义父一手把你带大,授知识传法术教做人,现在该是你学报恩的时候。小飒丢失的那本《有毁经》度过了数百年的时光,早已四分五裂失散天下各地。你也知道此物内含的东西,与我大宋传承的精神骨血相悖,可说是天人地世间皆难容的。所以,我与皇上秘密商讨后决定,派你与鄢凌同去将《有毁经》搜寻齐全,带回京城。我们要将这万恶至极之物,永远消灭。”,子车以安说完这番话,平缓许久后把刚才所标记的地图推给子车遥。
“是,义父。我踏破百门历万劫,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不能行,我也要将它带回。”,说完起身向子车以安深深的行一大礼。
“咳咳咳……”,子车以安的咳嗽声打断子车遥涌上的澎湃热血,赶忙上前扶住子车以安,“从五年前我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靠早年积攒的气吊着,希望我能撑到你回来之时。”义父表面的身体康健,实则已积攒下不少病根,子车遥不由得抓紧衣角,在心中暗暗发誓,定不辜负所望。
“阿遥,颜姑娘的事可还顺利。”,子车以安撑起身体努力看向子车遥。
“顺利,她总有一天会记起所有,就如同我当初那般。”
“好,那就好。”,说完子车以安轻摆手示意他可以先离开。子车遥领会,起身行礼后离开屋子。
才将屋门关闭,转身就见义父的屋前那颗百年银杏树,也同其他绿植一般,长得整整齐齐,有条理的向外顺去又自然低落,树下不见一片叶子。
“阳光大好。”,子车遥望着银杏树感叹,虽还未到秋季,可这颗银杏却提前泛黄。外人看来会认为是诡异之象,好在是放在子车遥眼里,他认为这是大好光景之势,哪怕都到卯时都未见半分晨光。
直至日中,终于有片散的光被洒下。鄢凌进宫接下了寻找《有毁经》的任务,独自走回六折扇,并没有乘坐马车。除去对六折扇事务的担心,他挂念的还有颜裳。故意将步伐加快向颜裳所在的学院附近绕去。
朗朗读书声从高墙传出,学院周围五里内没有小摊小贩,不设有店铺不安置人家,皆为学院腾出清净地。
鄢凌只停留片刻,看着屋檐上排队站住的鸽子,它们悠闲安逸,无聊的左顾右盼,突然有一只飞入插入队伍中,整一排的鸽子纷纷飞散。他转头离开,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进入学院要登名,过于繁琐。
可颜裳其实并未在学院里的位置上坐好,她跑去一颗梧桐树上观察树上洞天树下人间。美其名曰:“感受自然。”
“喂!颜裳!”,子车遥不知何时偷跑入学院中,找到颜裳站在树下唤着她的名字。
“你怎么来了!外人不可以随便进入学院。”,颜裳发现是他,尝试着从树下下来,可怎么都行不通,摇晃当中把树叶震下不少。
子车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你下不了那我就上去。”,说完三两下便上了树,与颜裳对坐。开门见山的说:“我来问你,你想不想出京城?”
“啊?出城?”,颜裳从被收养在鄢家后便再也没踏出过京城半步,她也曾幻想鄢凌会带她去看千奇百怪的山川河海。直到与鄢凌关系便僵硬后,她不敢对城外有半分奢望。“可以吗?”,她还是心存未被磨灭干净的期待。
“当然,我说的定不会有假。只有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子车遥说着还拍拍胸脯,以示保证。他知道颜裳不是顾虑会受到鄢凌的责骂,而是还未出现令她心神向往,让她坚定信念的东西。
子车遥望着颜裳许久,看起来像在心里排练着什么。有鸟飞至,无心落在颜裳肩头,吓得她重心不稳,被眼疾手快的子车遥拉回。惊动树叶一片,坠落两人面面相对之间,吓得颜裳慌忙推开。“我可以……”,子车遥终于开口。
“怎么?”
“我可以带你去翡翠岛看只开一刻的浣桃花树。去找生在青鸟幽谷的五月铃兰花。偷进孔阳城的贾家园林赏月,探探那里的月亮树下是不是真有千年女儿红。寻北疆的旁桥镇寻那一道神迹,偷学充灵皮影人如何制作。”
子车遥过演数遍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能清楚的在颜裳眼中看到散发的期待和藏不住的动摇。“还可以去苏州。”
苏州,那里有颜裳心心念念的雁回山和雁回寺,还有山下等她雁归的二姑。子车遥想,把苏州抛出来,颜裳该会答应出城一事,只是忽然记起自己疑惑许久的一点。
“为什么,长大以后没回去过?”,子车遥犹豫多次还是问出口。
“二姑早不在了。”,颜裳提起来很平静,在之前讲述过往时未曾提到,现在后知后觉的拿出来,像突如其来的凉风,扑面袭来。“她送完我的第二年就离开了,没在故事里说到。”
子车遥也同她一起静默,学她观树上洞天,看树下人间,虽然还是没整出什么明堂,收获什么奇特之处。
学院的放课钟响起,颜裳像触发到机关一样,轻松找到方法跳下梧桐树,子车遥也在下一刻跟上。
“想好,就明日卯时,正城门见。”,子车遥说完下意识想抬手拍拍颜裳的肩膀,但还是识趣的缩回。“明日见。”
又是同样的话,颜裳没有回话,她点了个头,转身向学堂内跑去。
龙镂玲在长安街上响出叮当声,一路相伴走到城内中心。待鄢凌才踏入六折扇,裴应立马走上前询问:“有何事?”
“我们得离开一段时间。”,说完鄢凌在手掌上写下《有毁经》三字,裴应了然。
“我去找刘润。”,裴应要去委任刘小阔鱼士,担下六折扇后段日子的事务。他昨晚梦见鄢凌被派去搜寻《有毁经》,今日就实实的呈现了。“果然,这事没那么简单。”
今天的天气过于安静,“感觉今日事很多,但做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裴应说着慢慢伸个懒腰。《有毁经》的事早在鄢凌口中就提前预知过,虽说开始还有些不愿意相信,但在小飒一案后,他也接受下来。“明日出发,好好休息。”,他对已经埋头在纸面上安排事宜的鄢凌说道,语气平淡,与往常一样。
另一头,终日不见光的八魅娘也开始躁动,她收到凉殊捎来的口信,默默收拾自己的行装。她还是打开那扇关闭许久的大门,没有强烈的阳光照入,勉强能看到细小的灰尘肆意飞扬。
“罗缅,等我回来。”,她对着一个黑色陶罐喃喃的说道。把平日辛辣尖酸扔掉,河边的细柳有多轻柔她就有多轻柔,且更加几分。
大家都在等待明日的到来。而今一整日都是靠少许的暖光撑过,京城所有人都被套上淡蓝色的单衣般,闷闷又平平,所有的节奏都放慢,以前放出来会惹人心急的事,置于今日都会削去大块的烦躁。
《有毁经》是何等东西?有毁有毁,得之所有,终会毁灭。接下这一任,算是踏上向死路,愿意跟从寻找的人,若不是为那唯一存留的东西,怕已经退缩千百里外。
该是轰轰烈烈的一日,却出乎反常的平静。应了那句话,所有的一往无前都是悄无声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