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三丰翻身赶到院中,闪眼一瞧,只见赛李广唐冲,手挽铜胎铁背鳌扣龙筋弓,“嗡嗡”不绝,连放凤琢狼牙画杆雷霆箭,朝着东头,振臂连射。张三丰心里明白一定是有了猝不及防的贼人探子,来不及抵敌招呼,只得放箭,便急忙回身关照屋里众人不要乱动,都悄声待着。转身顺手向丈身和尚一招道:“咱们去瞧瞧。”
说着二人先后紧跟着出门,同到当院天井里,一跺脚,蹿上檐口。只见赵佑立身正屋脊上,弯弓搭箭,也向着东方急急连射。张三丰便就近拦在唐冲左前面,问道:“瞧见什么了?”唐冲答道:“大概射倒几个了。”张三丰听了,一想:既射倒了,一定倒在墙外,要给旁人瞅见,可不是耍的。便道:“咱们快到墙外面瞧瞧去。”
丈身和尚已到对面屋上,拉了赵佑过来,便一齐蹿上墙跺,向下一瞧时,便见一大堆黑影,瞅去似不只一两个人,而且是伴墙根站在那里。还是张三丰眼快,先瞧明白,是梅家姊妹俩在那里缚人。丈身和尚仗夜眼也瞅透个九成。赵佑、唐冲虽没得明白,却见三丰和丈身俩师傅已经纵身跃下,料来没大凶险,便也照着俩师傅落脚处,先后跳落平地。
张三丰问梅瑜:“拿住了几个?”梅瑜一面捆缚着个壮汉,一面回答道:“逮住了五六个。”果然,倚着墙根,竖着好几个被绑缚的人。丈身和尚上前逐一瞧去,认得这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名叫活蟹张宽洪,便过去和张三丰说:“带进里面去问吧。”张三丰点头答应,便率领着赵佑,唐冲和梅瑜、梅亮押定那擒缚着的六个汉子,转向凌虚观侧门来。
丈身和尚便飞身蹿起,仍打墙上翻进里面,忙转到侧门后面,开了门,让张三丰等一行人押解那六个汉子,到后面来,进侧门后,仍关了门,插上门插管儿。丈身和尚使命赵佑、梅亮仍上屋巡望。由唐冲、梅瑜押人往后面屋里来。
屋里众人见带了这许多贼进来,都起身出外,下阶迎着,一同回到寮房。友鹿道人先问:“怎么拿住了许多?”张三丰道:“我因为省麻烦,还没问过。如今叫赛李广说吧,大伙儿一齐都听明白了,不省事吗?”大众听了,全都望着唐冲、梅瑜,急待他俩说出。唐冲先招呼众人坐下,才说道:“咱四个奉令巡哨,分四面转着,初时没听得半点动静。却是不敢大意,仍是提心吊胆地各处穿着。不料绕了几个来回,忽见一条黑影一晃,忽地蹿上墙来。这时,咱四个全伏在瓦沟里,那厮们不曾觉着,一连蹿上来六个。咱这时仍就暗地待着,一时不好露面。想待那厮们后头的人或是正主儿上来时,再给他个猛虎洗脸,一网打尽。不料这伙东西,一上来,稍许立了一霎,便也四面分布开来,并且分散得很快,眨眼间便到了咱跟前。离得近时,那厮便瞅见咱了。咱顾不了许多,只得抽箭就射,喜得赛由基帮着放箭,才逮住这几个东西。梅家俩姊妹都是在箭雨下舍生忘死跳下追去的,不知可有箭头误伤吗?”梅瑜摇头遭:“没伤,没伤。连衣服也不曾剐着。”
丈身和尚叫:“先押张活蟹上来问话。”说着,便朝那六个贼汉中一个巨眼羊须的汉子一指。梅瑜心里一机灵,便迈步抢过去,一手把那个活蟹张宽洪提小鸡儿似的提了过来,朝地下一掼,掼得张宽洪鬼也似的直着嗓子怪叫唤。丈身和尚也不理会他,只喝问道:“张宽洪,你可还认得我吗?”张宽洪先时低头贴地,听得有人叫他真姓名,问他的话,才昂起脸来一瞧,陡然一惊,认得那问话的胖大和尚,就是曾经救过自己性命,自称“笑菩提”的大恩人。回想到自己现在的行为,顿时良心发现,羞惭无地。
原来张宽洪本来是个大家奴仆出身,积攒了几文钱,便逃离主家在外,到漳州开一爿酒店,自称福州人,生涯倒也不恶。混了十多年,居然家成业就,且闯出个“张活蟹”的字号,很有些面子。不料那旧主家小白猴张三槐,考中武举,做了个泉州守备,因为勾结白莲教,残害地方,被绅士拿着凭据,上院一状告了,革职丢官,便绕道转路,四处打秋风回籍。那天走到泉州,恰巧撞见了张宽洪,想起他卖身为奴的契纸还在身旁,量他不敢不认主人。再一打听,知道张宽洪已发了财,便径到他酒店里去,大摆其主人架子。张宽洪因为卖身契在张三槐手里,没奈他何,只得任他铺排。供用供吃,前后伺候还不算,竟连妻子和十四岁的黄花大闺女都赔上了。张三槐和泉州武官原算同寅,虽是革了职,究竟还有个交情,张宽洪哪里敢得罪他?忍不得的也只得强忍,瞧见的也只当没瞧见。张三槐自然愈来愈胆大,益加无所不为了。有一天,白夫里张宽洪的二闺女才十三岁,也被张三槐瞧中了,强搂着,按在床上,剥得精赤条条地硬行强奸。张宽洪虽是明明瞧见,哪敢作声?恰巧丈身和尚云游到泉州,听得街坊上谈论这件事,满心代张宽洪抱不平。便暗地里跟定张三槐,觑个空,卡在没人处,从他身上搜得那纸卖身契,竟交给张宽洪毁了。从此张三槐失了把本,没法作难张宽洪了。却是张宽洪仍旧怕受暗害,且敌不住张三槐有官府势力,想着和官府作对的只有海盗,便在泉州入了海盗伙。这时正值徐季藩使邪法弄得海盗都敬他为神仙。张宽洪是自己有钱成帮的一路盗首,自然成了徐季藩手下一路头目。哪知张三槐自从丢了张家酒店,混来混去,也混入了白莲教,做了许久的强盗,遭官兵打散一次,又被江湖好汉打破一次,只得投奔徐季藩。徐季藩见他是个武举,兼之生性聪明,便收作身边弟子。白莲教的规矩是不许记入教以前的仇隙的。张三槐和张宽洪这时都是离了妖教就不得活命,自然只好遵守教规,不提前事,各自充着他们的圣教圣辅。张宽洪这时陡然见了丈身和尚触起前情,不觉心头生痛,额上淌汗,拼命低下头去,恨不得把脸儿闯入泥里。
丈身和尚跟着追问:“你怎么也混到妖教里去了呢?快说实话,我能救你。”张宽洪这时入教已久,头领也做了多时,早已被迷得极深,死也不回头的了。丈身和尚虽是一片好心问他,他竟是咬牙结舌,一字不答。张三丰便命把张宽洪押过一旁。
丈身和尚再问那五个的姓名,一一都直说出来:黄鼠狼郑必得、瓦上飞吴占魁、大鲤鱼苏青元、丧家犬罗直德、千斤闸宋振顺,都是白莲敦中一路的头领。张三丰追问:“你们大伙人来这儿干什么来了?”初时五个人一齐不答。旁边擎天寨一众好汉见了个个发火,当有汤新、钟强、韩欣等有内功的几筹好汉上前,使龙爪拿法,拿得那五个妖贼,如上夹棒,敲拶子一般,痛不可当,热汗直淌,委实熬不住了,才实肯招供。
却是五个妖贼全都被拿昏了,说不上话来,都要张宽洪代说。张宽洪眼见五个同党受罪,量自己本领及不来,更受不了,只得实说道:“咱们观里,近来正准备建罗天大醮,超度幽灵,祖师爷召聚天下教友、头领齐都来观参拜,已经聚了几百大小都总、头领。今儿得报,说是有武当山妖道聚了许多人在城外,要和咱们圣教作对。祖师爷上殿占卜,得知这伙武当妖人今夜到齐,都聚在城外凹角有菩萨的处所。所以命我们分做三班向这城墙凹角处的庙里寻找。我们六个是一班,方才找到这观外面,打听得这观里忽然来了许多人,所以进来瞧瞧,不想果然是你们在这儿聚会。咱自不小心,被你们拿了,要杀要剐,就请快点动手,不必多麻烦。咱们好汉子死不皱眉,丢了性命,自有人来找你们算账的!你们待着吧。”
丈身和尚笑道:“好,真是铁铮铮的汉子!只可惜一遇着张三槐就成了只死狗儿了。”张宽洪听了,顿时羞得夹耳绯红,心上陡起一阵恶念,恨不得立时奔上前去宰了丈身和尚,才消得心头这般恼羞成怒的狂焰。丈身和尚瞅他咬牙切齿,横眉勒跟,知道这小子中了妖匪的狂迷,将恩作仇。瞅着他微叹道:“唉!罢了,中毒已深,无可救药,为救苍生,不能姑息你们这群蛇蝎了!”
施威在旁听得,便拔剑上前,待要排头儿砍去。丈身和尚忙拦道:“别忙,留着还有用他们处。”便叫汤新、韩欣把这六人提到空房里守着。白壮在旁瞧着,忍耐不住,上前问道:“这伙妖徒,祸毒民间,死有余辜。杀了那厮们,便是救百姓。大师慈悲,当从大处想,为什么留下这几条恶狗的凶命?”周颠子抢答道:“白赤虹,你当这几个东西凶吗?——不成!离凶字差得远呐!你瞧,只那么一拿,就妈妈爸爸全说出来了,还能搁得住大疼吗?留下他们来,让他们给咱领道儿,要别扭,便给他个疼。那么,比什么向导都强,你是个老手,难道没想到吗?”白壮恍然大悟,仍退在一旁不再开口。那旁九队里的闯天雁奚定朝着那白壮瞪了一眼,转引得站在西头一行——瞥见了的——众好汉都微笑起来。笑得奚定大难为情,搭讪着上向友鹿道人道:“求大师钧旨,咱各队应当如何进攻,方才给这六个贼一岔,岔开了。目下进攻在即,还求大师立即颁示,让大家好先行省记着,免得临事时慌张忘失。”友鹿道人点头答应,便转向众好汉道:“你们全到屋里来吧。”说着便转身先进屋去。众人随后都到屋里各归原位。友鹿道人将方才收在袖内的那幅霞明观图取了出来,照旧摊开。又将那调派长单再展开来。众人有先时投瞅明白的,却凝神细瞅。那单上前一段是列着个计策,写的是:
霞明观因其妖教之根基,全观均按五行造成。其东方之墙壁,最为凶险;北方之路径,极形窄狭。观内计有暗藏消息六十四件,水旱陷阱七十二处,各方分派把守头目三十六人。今往攻打,首先要留意破消息,避陷阱,其人虽有勇者,尚不难力取。至于妖术、邪法,一经遇着,切勿惊慌奔退,必须临之以镇,持之以坚,自有能破者拯救。若气馁迅退,必为所乘,其凛之!今将本寨各队进攻方向列后,必求正向,毋许稍紊!庶收指臂之效,共策心腹之功。
计开
正东方,霞明观东墙。此处由墙下先破消息,再由墙头进至观内戏台左侧。复穿东耳门,破其陷阱,越过东偏殿,向园中高楼下取齐,扼守东方。——由四队任之。
东北方,霞明观东北隅。此处消息在墙隅之中角缝处,破后穿两重墙门,再向园中取齐,扼守东北。——由二队任之。
正南方,霞明观大门。此处极紧要,消息极多,且恐有随时增装,为我所未及知者,当另遣人破之。负攻打之任者,须力扑彼之中心,直破重关,穿各殿,迳至园中,扼守正南方之小央,勿令一贼逃出。——由五队任之。
东南方,霞明观东西隅。此处为假石山,嶙峋处皆有消息,可按图记明,凡有小松处皆可行,但亦须破其松根之机括,方可免暗器之伤。攻入后,越寮房,火之,至园中取齐,扼守东南。——由六队任之。
正西方,霞明观西墙。此处为霞明观严防之处,其消息与正东方墙上所有者恰相反,须由墙头破之。破得后,即越西偏斋房,径至阔中,扼守正西。——由八队任之。
西南方,霞明观西南有一水塘,但不可入水,入则必中暗轮刀钩,须绕塘左,拔短柳,破其虎狼机,再逾垣入内,穿过食堂宿寮,至园中,扼守西南。——由七队任之。
正北方,霞明观后户。此处之险,不亚于正南,其消息量多改易,当另设法破之。负攻打主任者,只力战其守将,使无暇他顾,而后夺路破其后户。遇有逃贼并力截杀。穿过禅房后,直至园中,扼守正北方之中央,勿使一贼得脱。——由三队任之。
西北方,霞明观外屋。此处须先焚其观外附墙之屋,然后由极小之一巷中越墙而入,其大巷之消息总机括在墙内大柏树下井口中,可于入内后破之。既破机括,即由经房、书室攻入园中,扼守西北。——由一队任之。
中央大楼,霞明观之总堂;此楼中所藏何物,图中未载,且至今未尝探得,至其机括闻颇多徐贼父子手造手置者。除另行设法破拆外,攻打各层楼屋,尤宜谨慎,——由九队任之。
四方救应:由八大宗师,并率九队全队在未达大楼以前,八方救应。
各方送讯:仍由两传令使分左右轮番转报,以通声气。以上各方各队,各按部位,不得有丝毫凌乱。即目睹他队受难,自有往救之人,亦不得移向越援,以免紊序,切切!
众人看罢,忙又各自记明方位,再去向图上,找着部位,瞅明白机括消息,牢记在心中。方才各自去拾掇,并各队自行商议,分派前锋、两翼、子力、合后等,各个认定,以便临时各有专司,不致乱队错行,并且免去争夺接战,扰乱次序。友鹿道人等八大宗师又聚商了一会,各自认定一桩紧要职司。眠云道人也将托办的干粮和添补的各项用物,都送来给友鹿道人一一分发了。顿时凌虚观里如闷雷酝酿,暗蕴着一大团杀气雄风,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厮杀。
霞明观究竟破否,请阅下文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