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佩服知堂老人倡导的“人的文学”理念，并践行于多年来的阅读和表达，更以知堂老人的《琐事难写》奉为经验圭臬。知堂老人在《琐事难写》里有段话，感觉非常契合大众读写心理：“身边琐事我自己最不会写，却很喜欢看这一类文章。可是又难得看见好的，因为大抵都不够琐。……我们所要知道的还是平常人的平常事，……人与事既是平常，其普遍性亦更大，若是写的诚实亲切，虽然原是甲与甲家的琐事，却也即是平民生活的片段，一样的值得注意。所难的是写，又要细又要好……”
知堂老人这番“写的诚实亲切”“平民生活的片段”的表述，最根本的意义，在于记载家国历史的难能可贵。通常情况下，这种朴素的百姓语境，不需要宏大叙述的铺陈，也不需要华丽辞藻的修饰，能于涓涓细流中体恤生活，感染人心，就是对社会、对家庭、对人生的一种贡献。近期读了杨秀生、杨如冰父女合著的散文集《一起成长》，正是知堂老人所说“人的文学”理念下的珍贵而朴素的体会，是写得又细又好的“琐事”。
父亲杨秀生的篇章，书写了一个60后男性的辛苦跋涉，亲人同事朋友的关爱勉励，对教育事业的不懈努力以及对文学的向往和追求。无论自己行走的足迹还是同事朋友的故事，都深深打上了家乡、求学地、工作地的文化印记以及自己独有的体悟。
女儿杨如冰，诚实地记录了一个90后女孩青春叛逆、理想前途、异国求学经历以及亲情友情的故事。很难相信，于此浮躁的世风下，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笔下流淌的琐事，在尽意表达对国家、民族、乡土热爱的同时，竟时时夹杂对环境、人口、教育、文化、文学诸多全球共性社会问题的观察、思考、判断与展望，与大多数自我意识强烈的90后相比，更显示出一份独有的成熟、深邃和社会使命感。而自觉运用文化比较方式，观察思考留学生活中不时碰撞的中西文化差异，展现出的文化包容理念，更显难能可贵。因此，完全可以说，这是一位很有责任感的书写者。
父女两代人，身份不同、经历不同、视角不同、表达不同，但对祖国、对家乡、对亲友都倾注了深深的热爱和感佩。对人生、对命运、对身边眼前的来去过往，都有着一脉相承的善良、坦诚、敏感与厚重的情怀。这种源自晋文化、河东文化、潞安文化的浸染、熏陶并成为家传的情怀，杨如冰在《学好》篇里做了描述，书呆子父亲的解读是：善良内敛，持正节俭，勤勉有序。而在普通农民出身的爷爷那里，却只有“学好”二字。正是这样不断传承的“学好”过程，让杨家父女在这个迅疾变化的时代里，找到了内心不变的坚守，成就了《一起成长》的故事及文本。
在我微观的读写领域，父女同阵嘉惠于学林者，如民国陈蝶仙陈小翠父女，冯友兰宗璞父女、邓散木邓国治父女，以及刘再复刘剑梅父女，他们有的是父女作品齐名，有的是父亲辅女或女儿忆父成为文史佳话。杨家父女《一起成长》的不同之处、可爱之处，正是没有一个刻意的构思、安排与搭配，一切尽随生活的有感而言。在他们眼里，很平常的一件物事，很轻松的一次旅行，或者很随意的一次聚会，只要有感悟有兴致，就会随时记录下来，于所谓“小道”世界，义无反顾地书写着平民自己的人生轨迹。
纵然如此，于此书的亮点所在，父亲杨秀生在《那一种女人里》，将深情寄于幽默诙谐的笔调，《泳事小记》将平淡无奇的俗事写出小小说的感觉，以及碑记赋文的凝练表达中，都可显示出学养笃厚以及驾轻就熟的功力。而在女儿杨如冰的《北地行》里，则能充分感受到，她小小年纪执着践行一次精神之旅的勇气，而正是这种勇气，锻造和成全了她在成长旅程中的重大转折，也说不定成为她人生观、世界观的奠基。我很惊叹于她行文中对哲学以及宗教的理性运用，譬如某章节里关于国王“四个妻子”的思考，断然使我肯定她小小年纪就已意识到弘一法师人生境界的体悟。而《一封家书》对奶奶的追忆以及淘气语调的表达，不仅读来亲切生动，而且契合父亲给母亲祝寿等回忆章节，父女两代的表达正好融合为一体，是我们读到的平凡世界里，一本两代人合作记录家国历史的典范，亦即“人的文学”的忠实体现。
《一起成长》上下两辑，父亲杨秀生凡38篇，女儿杨如冰凡17篇，篇篇都是很用心的写作。父亲杨秀生偏于记述、追述和阐释。论学识态度和概括力，父亲可能略胜于女儿。女儿杨如冰记述中注重抒发、散发，虽然篇幅不多，取材有限，但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语言特色，一种具有长短句节奏的句式，展示出一种成长中的语言张力。论文字趣味和笔触广度，女儿可能稍长于父亲。而父女俩共同的特点便是行文都基于对普通人事的关怀，没有浮华的辞藻，这一点更多地体现在旅游和行走的意义，以及对家学传承的诸多章节，而汇合星星点点的学习和工作经历，便是一起成长的精彩人生。在一定意义上，《一起成长》不仅仅是一个书名一本书，更应该是一种态度，一种热爱生活的态度。一起成长也应该是一种值得推崇的理念，两代人一起成长提升的理念。一起成长还应该是一种探索，不同辈分同步书写的探索。客观上，这样的书写虽是平民的，但却是目前很值得借鉴和推广的一种语体，一种文本模式。这或许就是我对《一起成长》这本书的读后心得。
（蓝映晖，四十多年军队地方媒体经历，18次获国家级一、二、三等奖。曾任省级媒体高级业务指导，省委宣传部新闻阅评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