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2333400000001

第1章

1.外景。村落。深冬,日。

深冬季节,扬沙天气。

从地面仰望,沙尘遮没了太阳,天空一派阴霾。

若从高处俯视下来,踽踽前行的身影,像是沙土中挣扎的一只蚂蚁。

当年三十岁的农民田芒种,挎了一只带盖的箪盒,顶着风沙,费力行进。

他的前面,现出一座已显破败的小庙。

庙门用麻绳拴着的门环,依然在风中咣当作响。

庙门楣额上,三个斑驳字形:牛王庙。

芒种骨节粗大的手指,解开麻绳,推开了庙门。

2.外景。田芒种家,院子。日。

连翘嫂拉开对掩的门扇,推开风门,出现在窑洞檐下。

院里,四蛮牛脚下是一只猪头;他一身懒膘,正在用撬杠撬动冻结在当院的猪肉扇子。

连翘嫂:四蛮牛,瞧你那一身懒膘!这半天,你给我搬不回猪肉来!这点营生,不够芒种一只手干的。我要不是娃娃刚满月,我才不用你帮忙!

四蛮牛:连翘嫂,看你说的。你汉子田芒种是咱马营沟数一数二的受苦汉,我是什么人?我是懒汉!嘿嘿,懒汉。要不是今天你娃娃满月,我这个本家也能蹭一顿饭,谁能指派我四蛮牛干活?

嫂嫂、小叔子说笑着,孟海棠提着礼品篮子,推开院门。

连翘嫂:哎呀,海棠姑娘来啦?

孟海棠:连翘嫂,我爹说,娃娃今天做满月,你这儿保准人手不够。叫我来给你打个下手!

连翘嫂:承情你们想得周全!哎呀,还拿什么礼物。快进家,看看咱娃娃!

孟海棠:娃娃还没起名字吧?

连翘嫂:可不!今天两个大客人。一个是你爹,给咱主持满月祭祖敬神;一个是人家温校长,帮娃娃取个大名!

四蛮牛直勾勾看着孟海棠。

四蛮牛:嘿嘿,孟海棠出脱得越发袭人打眼啦!

连翘嫂:四蛮牛,看见漂亮大闺女,你那眼睛,一点都不懒!

四蛮牛:人家都是大客人,都有大名。富户孟广仁,校长温启民,听听,多体面!嫂子你开口就是我的外号。地怕踩斜道,人怕起诨号。我也有大名,田四宝,嘿嘿,没人称呼。人人叫我四蛮牛!

连翘嫂:四蛮牛,三歪愣,马营沟两个活败兴!你们要是改了懒汉二流子毛病,谁还叫你们的诨号?

四蛮牛:谁叫咱是懒汉呢?“四蛮牛,三歪愣;想吃好的不待动,二两棉花背不动!”

连翘嫂将檐下一只筐子扔过去。

连翘嫂:不用叨叨啦。下菜窖再拣起一筐山药蛋来!

窑里响起娃娃哭声。

连翘嫂和孟海棠相携进屋。

3.内景。牛王庙。日。

芒种进了牛王庙,风沙随之扑进,回身掩上庙门,用旁边一块条石顶住门板。

这才准备烧香祭拜。

庙宇不大,光线阴暗;牛王爷塑像影影绰绰。

芒种在供桌上揭开箪盒,取出香烛供品。

供品有方割的一块猪肉、馒头之类,还有锡壶中的一壶烧酒。

芒种在供桌上的灯盏里,倾倒一些烧酒,用火柴点燃。

随后在火苗上点燃了三炷香和一张黄表纸。

火光中,方才看见牛王爷的两侧,还有天地神和水草神的牌位。

芒种行礼如仪,叩拜一回,一边祝祷开来。

田芒种:牛王爷,我田芒种三十得子,今天娃娃满月啦!来给您老人家上香。保佑那娃娃,保佑我们全家平安吧!我兄弟在外头当兵,抗美援朝用得着,叫他好好打仗,保卫咱的国家;要是退伍了,叫他平安回来。牛王爷,马营沟老百姓祖辈供奉你老人家,你要真个灵验,保佑咱们玉林县不要闹这风沙啦!再这么昏天黑地,春天刮到冬天,老百姓都不能活啦!

芒种祷告着,外头有人拍门。

芒种掀开条石,门外进来了老汉赵山虎。

田芒种:山虎老叔,是你?

赵山虎:芒种啊,你这是?

田芒种:娃娃今天满月,来给牛王爷烧炷香!

赵山虎:人比人,气死人!虽说你老子打鬼子牺牲,留下你们兄弟两个;你也有了儿子,你们田家人丁兴旺呀!看看我赵山虎,拢共一个儿子双成,眼瞻三十,窝囊蠢笨,打着光棍!

田芒种:老叔上庙这是?

赵山虎掀开皮袄,从怀里摸出鸡蛋大小几只馒头,还有三炷香。

赵山虎:哈哈,总算天长眼,双成刚刚说成了一头亲事。我也来给牛王爷烧炷香!闺女双玉十来岁,瞧瞧给我预备的这供品!

田芒种:双成兄弟说上亲事啦?女方是哪家?

赵山虎:是孟广仁的闺女!

田芒种张张嘴,没有出声。

4.内景。田芒种家窑洞内。日。

窑洞内,一明两暗的格局。

一头是月子房,一头是客房,中间是过厅兼灶房。

连翘嫂和孟海棠等妇女们在操办饭食。

四蛮牛大呼小叫的,负责招呼客人,有客人来到,则让至客房。

四蛮牛:温启民校长到!

一边接了温校长的栽绒棉帽抖擞沙子,一边挑开客房门帘。

温启民:连翘,娃娃满月,祝贺你们!

连翘嫂:温校长,给娃娃起大名,你可是应承啦,就全靠你啦!

温启民:好说,好说。

四蛮牛:孟广仁先生到!

孟广仁:四蛮牛,像温校长人家,称得起先生;我孟广仁,哪里敢叫先生?

四蛮牛:不说礼法规矩,就是风水皇历,你也能顶多半个风水先生!

孟广仁:耍笑,耍笑。

连翘嫂:他广仁大爷,今天主持祭祖敬神,你可给咱好好露一手!

孟广仁:小事,小事!

孟广仁自个掴打着护耳帽进里间去了。

连翘嫂递给四蛮牛一只马灯。

连翘嫂:进去把灯点上。招呼客人吃烟喝水。唉,“黑夜沙堵门,白天点油灯”,从我嫁到马营沟,就是这光景!

5.外景。牛王庙。日。

田芒种和赵山虎祭拜完毕,前后脚出了牛王庙。

田芒种:山虎老叔,娃娃满月,本来要到家里请动你,这儿碰上了。到晌午,来家喝满月酒!

赵山虎:过罢年,正月里,给我那窝囊小子完婚。到时,你也来喝喜酒!

两人拉呱着,回身掩上庙门,用麻绳依然牢牢绑紧了门环。

风沙弥漫,视界里一派昏黄。

赵山虎:唉,咱们的先人咋地就选中了这地方来安家落户呢?天底下再没有住人的地界啦?

田芒种:是呀,这地方,连神仙都快不能活啦!咱们老百姓可该怎么熬盼日月呀?

6.内景。田芒种家客房。日。

窑洞客房里,高高吊了一只马灯。

四蛮牛在地下摆置香案。

孟海棠在香案上摆放了一升米,权当香斗;劈开的柴火棍儿上夹了黄表纸。

连翘嫂提了铁壶给炕沿上的海碗里添水。

几个长者坐在炕上,正在聊天讲古。

孟广仁和毛亲老汉对了烟锅子,一个吹、一个吸,两支旱烟袋都燃起袅袅烟绺。

孟广仁:莫说后生娃娃们不清楚,就是毛亲老汉这些老者也不了然。你们说说,咱们的先人祖宗,咋地就到这儿安家落户来啦?

毛亲:广仁,你就不用卖关子、拿架子啦!你知道的,你说说;启民知道的,待会儿也给大伙儿说说!

孟广仁:咱们村,其实有好几个自然村。我那面是孟家井,温校长他们家住在温家窑,田芒种这里是田家梁,赵山虎老汉那儿叫赵家垴。可是,咱们整个村子自古以来叫作马营沟。这是为什么?村南那一大片地场,叫作牧马滩。老辈人传言,咱们村这一带过去是给朝廷牧养军马的地方!咱们呀,都是那些牧马人的后代!温校长,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温启民:流经咱们全县的河,叫作苍头河。苍头是什么?就是上了岁数的老者。咱们玉林县紧靠长城,自古以来就是国家的重要军镇。军士们守卫长城关口,从年轻时候守卫到老,黑头成了苍头啦!这也是老辈人的传言。

毛亲:我家老人走口外,我在口外也跑搭了十来年;三歪愣他爹,死在口外。咱们朝北走,可是口里口外,都说咱们是“走西口”。启民你给咱说说,这是咋回事?

温启民:咱们马营沟往西十来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杀虎口。明朝设立九边重镇,杀虎口可是要害关口!铁山堡、威远堡,县境里屯兵的堡寨有三百多座。到了清朝,长城两边,咱们蒙汉民族成了一家。汉人们出口外种地做买卖的,成千上万;杀虎口就成了朝廷征收税务的第一个大关口!走西口,关口当然不止一个,杀虎口肯定是最重要的一个!

田芒种从庙里回来,正听见了这一段。

田芒种:温校长,你还没说“走口外”为啥叫作“走西口”呢!

温启民:长城关口,在河北地面的,叫“北口”。打鬼子的年代,不是有喜峰口大战、古北口大战吗?山西这面的关口,叫作西口。从山西走口外,不论走杀虎口还是河曲黄河渡口,都叫走西口!

孟广仁看看田芒种。

孟广仁:咱们也聊搭了半天啦。铁山堡怎么铜墙铁壁,杀虎口如何车水马龙,三天三夜说不完!咱们这县份,反正是历史!咱们请温校长下回分解,好不好?芒种上牛王庙烧过香,家里祭拜是不是这就开始?

连翘嫂:看不见个日头,我约莫也快晌午了。我把娃娃抱过来?

孟广仁:等等。请温校长先给娃娃取名。祭拜祖宗神灵,闹半天神灵祖宗还不知道孩子叫啥,那怎么成?

温启民:孩子的名字嘛,我倒是琢磨了几个。不知芒种和连翘,你们有怎么个想法?

连翘嫂:按说不该我一个女人家说话。新社会男女平等,我也要发表意见!娃娃他爹叫个芒种,叔叔叫个立春;和二十四节气干上了!我家娃娃,温校长你给取个好名字。大气点儿,响亮点儿!

温启民:眼下国家大事,莫过于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孩子他爷爷,打鬼子牺牲;孩子的叔叔,是咱们解放军;这一带老百姓,包括你们田家,有保家卫国的传统。娃娃,名字就叫个卫国,大家听听可好?

田芒种:田卫国,顺口、好听。意思也好!

四蛮牛:嘿嘿,谁的名字也强如四蛮牛!

7.内景。田家月子房。日。

田家孩子,虎头帽、连脚裤;任连翘在拿小棉被打包娃娃。

田芒种:快晌午了,赵山虎老汉不见影子。那老汉脾气太倔,我总得过去正经请一回。再说,刚才在庙里碰上他,说是他小子双成和孟家的海棠姑娘定亲啦!这事儿,我想在酒席上,和老汉过过话!

任连翘指指外厢,压低声言。

连翘嫂:立春当兵走的时辰和我说过,他和孟海棠有了那么点子意思。孟家怎么又把闺女许给了赵家?待会儿我得问问海棠!

田芒种:连翘,今天娃娃满月,可不敢生事。我见了赵山虎,还是我来打探打探底细。这事闹的,田赵两家本来还有点那个。

任连翘:赵山虎老汉素日就有点霸气,现在又是贫协主席。贫农掌天下,说啥就是啥。还要撬了我们家立春呢!

田芒种:那老汉脾气倔,可也说理。得了,立春反正在部队上一时回不来,也不能说人家撬了咱。女人说话,扔出去没个远近!

任连翘:你呀!反正是老好人、老实人。他是贫协主席,你还是代理村长哩!

田芒种:我哪是当村长的材料?土改了,富户都给斗垮了。孟友仁死了,孟广仁成分也偏高,你不看那个小心谨慎的样儿。推出我来代理村长,这是撵着鸭子上架哩!出头、惹人,多开几天会!

任连翘:推着不走打着走,我家卫国大了,可不敢像了你!去请赵山虎,捎带把二寡妇也请上。土改扫地出门,住到赵家垴那破瓦寒窑,年纪轻轻,李樱桃成了二寡妇!

连翘嫂抱起娃娃,歪了芒种两眼,管自出了月子房。

8.内景。客房。日。

香斗里已经点燃三炷香。

孟广仁在黄表纸上书写,是“家堂诸神,列祖列宗”等字样。

咬着笔管,将黄表纸夹在木棍上,也插进香斗。

然后,搓搓巴掌、摸摸脸面,算是净过了手脸;开始庄重主持孩子满月仪式。

任连翘在炕沿上抱着娃娃,孟广仁先给孩子颈项上拴了红头绳,头绳尾端是一个铜钱。

随后,又给孩子颈项上挂了一把普通家用的锁头,郑重锁好。一边给大家解释。

孟广仁:娃娃落草是一岁,拴一个铜钱;年年生日加一个,一直到十二岁。锁子呢,铜锁也罢、银锁也好,这就把命锁住啦!到十二开锁,才算成人。

连翘嫂:这就开始吗?

孟广仁点点头。

连翘嫂抱着孩子,跪在供桌前;膝下是秫秸编织的草垫。

孟广仁:田家列祖列宗、家堂诸神在上,有田家男丁一名田卫国,给祖宗神灵叩头啦!

连翘嫂抱了孩子,恭谨三叩首。

娃娃给折腾得要哭,连翘嫂起身坐到炕沿上,管自解开衣襟奶孩子。

众人都避开眼光,只有四蛮牛目不转睛去看。

孟广仁那里已经开始祝祷。

孟广仁:我来祝祷几句。

麟儿并非神送到,

积德才生玉树苗;

祖宗神灵多护佑,

无灾无病福寿高!

客房香烟袅袅,氤氲升腾,弥漫到窑洞顶部。

9.外景。村外旷野。日。

快到中午,风沙小了一些。

赵双成冒着大风,背着柴耙满世界走了半上午,搂回半筐柴火。

赵双成仰头看天,沙尘迷蒙中,太阳大致显出了一个光影轮廓。

10.外景。赵家垴。日。

不多几座窑洞院,聚集在赵家垴。

村外,是唯一的一株成材大树。

树下,一条树根几乎被刨断,断口崭新。

赵山虎拎了水桶,正在向断口浇水;然后给这儿培回些沙土。

田芒种:老叔,你这是忙活什么?

赵山虎:三歪愣那有爹生、没爹管的玩意儿,说是烧饭没柴火,夜来刨断了一条树根!马营沟拢共这么一棵成材树,你说金贵不金贵?土改分给了我,我还指着这棵树日后给我割棺材呢!狗日的,三歪愣,我们赵姓本家,怎么出产了那号畜生!

田芒种:爹死在口外,娘嫁了人,那后生也是凄惶。不说本家外姓,咱们当长辈的,不该叫后生外号。后生有名字,是叫个赵三丑吧?

赵山虎:哼!谁不知道你田芒种是马营沟的大好人。从田家梁到我们赵家垴,教训我老汉来啦!

赵山虎管自浇树培土,田芒种一时尴尬。

田芒种:这老叔,芒种我一句闲话。哈哈,闲话。成材树木,叫人刨断树根,谁也会生气!咱家双成哩?

赵山虎:双成?他能干啥?出去搂柴火去了。他总不能刨断他爹的树根来烧火!

田芒种:老叔,娃娃满月,你老人家可得赏脸过去喝酒!还有双成和双玉,这就晌午了,家里不用起火,都过去吃饭!二寡妇名下,我也过去招呼一声。带着个娃娃庆来,日月难挨。老叔你们处邻家,恐怕还得多照应些儿!

赵山虎:这不用你来操心。孟友仁是富农不假,和他儿子两个已经无常了、入土了;咱们贫协会总不能和孤儿寡妇过不去!

11.外景。二寡妇院子,门首。日。

三歪愣拿只破筐,里头有七八个山药蛋。正在从院子里被二寡妇追出来。

二寡妇:三歪愣,你站住!大白天你跳墙头来偷我的山药蛋!

田芒种刚刚来到门首,和奔出来的三歪愣几乎撞个满怀。

山药蛋又滚出来几个,三歪愣跑走。

二寡妇不再追赶,一边捡拾山药,一边和田芒种打招呼。

二寡妇:芒种大哥呀?你看这,孤儿寡妇的,我的日月容易吗?三歪愣欺负我家里没男人,三天两头跳墙进来。不是撕扯我的柴火,就是偷我的菜窖!这不成了有天无世界啦?

田芒种:唉,你的光景也是不容易。好在有个小子庆来,熬盼娃娃长大成人吧!

二寡妇:芒种哥,按说我不该见谁给谁诉苦。嫁人吧,有个庆来,是孟家骨血;守着吧,我的光景咋熬盼。一年一场风,春天刮到冬。刚刚风沙过大,几只鸡娃子都当是天黑了,钻了鸡窝!从我记事,玉林县就是这个样儿。到我家庆来长大,不能还是这个样儿吧?

12.外景。树下。日。

三歪愣掂着破筐跑向村街那头,被赵双成堵了回来;跑到树下,被赵山虎老汉一把薅住了领口。

赵山虎:刨坏我的棺材树,还没找你算账,你又去偷人家二寡妇!赵家出了你这号灰鬼村害,今天我就替赵家祖宗教训教训你!

话说到这儿,三歪愣也不跑了,斜歪了脖颈,挑战似的瞪了赵山虎。

三歪愣:新社会不兴饿死人!我没有柴火做饭,总不能拿大腿骨头当柴烧。没有烧的,就要砍树;没有吃的,就要吃大户!我是贫农,二寡妇是富农,你们贫协会得给我做主!

赵双成:二寡妇孤儿寡母的,你……你好意思欺负她!

三歪愣:赵双成,放羊汉,你不用假装公道!知疼知热的,可怜孤儿寡母似的,不用这么弯弯绕绕讨好;有种你把她娶回家、改了成分!

赵山虎不善言辞,抡起锹把要打人。

三歪愣绕了杨树喊叫。

三歪愣:贫农团打人啦!棺材树底下出了人命啦!

娃娃老汉们围拢来几个看热闹。田芒种赶紧来拉架。

田芒种:山虎老叔,你消消气。三丑这娃娃,不敢和长辈动手!

三歪愣:哈,一个村长,一个贫协,官官相护啊?是赵山虎他打人了,还是我动手了?“三丑”,好像我有大名,是个什么人物。你们背后叫我三歪愣,我就是三歪愣!没有吃的了,我上你村长家吃饭去!

赵山虎:芒种,和这号子弟你能说人话?听听狗日的这话语!

三歪愣:怎么?贫农团打人吊人惯了,也吊我一绳?我也是贫农!你吊我一绳看看,小心你家柴房失火!

田芒种:三丑,不要闹啦!山虎老叔,你也不用动气了。今天我家娃娃做满月,你们都赏个脸,过去吃饭喝酒!本村自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何苦来哉?

三歪愣:田芒种,你真的也要请我吃饭?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是初一换个十五,元宵换个端午;今天你请他、明天他请你。我三歪愣独门独户,穷小子一个!吃了你家,可是白吃!

众人都摇头。

田芒种拍拍三歪愣肩膀。

田芒种:后生,管你几顿饭,我田芒种还管得起!走吧,看这棉袄破的,叫你连翘嫂帮你缝补缝补!

13.内景。田家客房。

毛亲老汉和孟广仁等,正在听温启民说道全县恶劣环境。

毛亲:启民,你给老哥解释清楚了,那百分之甚甚,到底说的是甚甚!

温启民笑笑。

温启民:全县林草覆盖率百分之零点三。就是说,咱们玉林县假说有三千亩大小,树木柴火草皮全算上,不过九亩。其余的,不是荒山,就是沙滩。

孟广仁:听老辈人说,原先咱们玉林县不是这个样子啊!

温启民:咱们县份,左手里是大同;右手里,是平鲁。人家都有煤矿,老百姓不缺烧的。取暖、做饭,有煤炭。咱们县,老百姓祖辈砍柴伐木来烧火,只砍不种,可不就没有树林啦!看看咱们马营沟,水泉沟没有了水泉,牧马滩成了荒滩。村里拢共剩下一棵成材树,赵山虎土改分下的胜利果实,留作日后割棺材。要不,也给砍得烧火啦!照这样子下去,马营沟就不能住人啦!

毛亲:我是老啦,走了多少年口外,这把骨头埋在马营沟得啦!这地方实在不能待。“树挪死来人挪活”,全村人干脆走口外!

孟广仁:唉,故土难离,有半分奈何,谁肯背井离乡呀。

说道着,四蛮牛拎着酒壶酒盅开始布席,地下高桌、炕上炕桌,筷子四角撒开。

连翘嫂和孟海棠端上大盆的莜面山药蛋烩菜来。

连翘嫂:芒种和赵山虎他们进了院子啦,你们就先入席吧!四蛮牛,帮着斟酒!

四蛮牛一边斟酒,一边客套。

四蛮牛:温校长,你请;孟先生,你请;这是赵山虎老汉的,老汉一会也请!今日有酒今日醉。这阵儿能吃上猪肉大烩菜,管它千年和百代!

温启民:我看你满勤快呀,怎么有个懒汉名声?

四蛮牛:嘿嘿,我是干活懒,吃东西不懒。吃肉喝酒,更是比谁都勤快!

说话间,田芒种挑帘,作势请赵山虎进屋。

田芒种:山虎老叔,进屋上炕!各位高邻,今天娃娃满月,承情赏脸。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莜面、山药蛋管够!

赵山虎:不赖,不赖!玉林县三件宝,山药蛋、莜面、大皮袄。有山药蛋莜面,就是好席面!

14.内景。田家,月子房。日。

月子房这头,炕头摆了炕桌。

毛亲老婆、孟广仁的老婆坐了上席;任连翘、李樱桃在炕沿上对面坐了。

李樱桃的儿子孟庆来,三四岁的样子,趴在母亲脊背后,怯怯地看着众人。

李樱桃飞针走线的,正在帮连翘嫂给三歪愣缝补破棉袄。

连翘嫂:马营沟人人夸奖我任连翘做活利索,我看李樱桃比我还利索。瞧瞧这补丁,看看这针脚,莫说交代三歪愣,交代谁都是好针黹!

李樱桃:我这是帮你连翘嫂。看见这件棉袄我就有气!十七搭八的后生,不学好。不是偷、就是抢!要不是山虎叔和放羊汉照应,我孤儿寡妇的,越叫人欺负扁啦!

孟海棠和赵双玉两个闺女家,帮着连翘嫂端上菜来。

连翘嫂:毛亲大婶,广仁嫂子,你们先动筷子。樱桃,你可不敢客气。快给庆来夹上猪肉!

四蛮牛从背后推着赵双成,一人一只大海碗,进了月子房。

四蛮牛:双成这主儿,狗肉不上台盘,在外间地下蹲着吃饭哩!你大大方方进来吧!

赵双成进屋,还是在地下靠墙蹲了。

赵双成:成天侍弄羊只,浑身羊膻气。嘿嘿,我就不用坐席啦!

二寡妇的孩子孟庆来,看见赵双成,一点不陌生,自己下炕,蹭到跟前。

双成看样子也亲那孩子,笑眯眯地夹了碗里的肉块喂孩子。

赵双成:庆来,吃肉!

庆来果然乖乖吃肉。

连翘嫂看看赵双成,看看李樱桃;再看看孟海棠。

这时,三歪愣端了大海碗,上身精赤,迤逦歪斜进屋。

娃娃庆来怯怯地看看三歪愣,急忙跑回母亲跟前。

连翘嫂:真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不亏人们叫你三歪愣,你也多少披挂上点儿!

三歪愣:猪肉大烩菜吃上,好比是皮袄穿在了肚子里。不冷,不冷!

连翘嫂将缝好的棉袄甩给三歪愣。

连翘嫂:快快穿上吧,二寡妇的手艺!

三歪愣看看李樱桃,瞅瞅赵双成。

三歪愣:哈,玉林县不刮风啦,沙子不堵门啦!二寡妇人家长远是给放羊汉显本事哩,今天舍得给咱耍手艺?告诉你吧,二寡妇,满村人都传言:放羊汉和孟海棠定亲啦!以后人家就用不着你缝补洗涮啦,也没人帮你做主整点我三歪愣啦!

听见三歪愣这话语,赵双成倾头吃饭,李樱桃扭回身喂孩子。

连翘嫂急忙打岔。

连翘嫂:四蛮牛、三歪愣,你两个后生家,怎么不在那面坐席喝酒?跑到女人堆儿里来鬼说!

海棠姑娘突然说要离去。

孟海棠:连翘嫂,我爹我妈都来坐席,家里没人看门。我就先回去啦!

连翘嫂:你看你,忙了一晌午,还没动筷子!

任连翘急忙跟了出来。

15.内景。田家客房。日。

客房里,大家酒足饭饱;开始吃烟闲聊。

芒种神情严肃了。

田芒种:山虎老叔,今天这个场面上,芒种我有两句话,想和你说说。心里有事,咱们男人家,当面说开。免得女人们来回翻倒。

赵山虎:有话,芒种你就说!

赵山虎神情也严肃起来,众人俱都竖起耳朵。

田芒种:前晌在庙里,听说双成兄弟和孟广仁大哥的闺女海棠定亲啦。这事是真的?

赵山虎:有这事,不假!这不是孟广仁,我们两家不定亲,我能对着牛王爷胡说吗?

田芒种:我兄弟在外头当兵,田芒种我长兄为父,总得替他做主。我家立春,当兵之前,给我老婆交代,说是和孟海棠相好,日后不论退伍转业,要和海棠结婚。如今海棠却又说给了赵双成。这事儿到底怎么解释?山虎老叔、广仁老兄,你俩谁给我田芒种一个解释?

赵山虎:长兄为父,替兄弟做主,田芒种这是没错。可是你说的那话,不成道理!我那儿子,窝囊也罢、笨拙也罢,我们赵家和他孟家那是三媒六定,孟广仁和我手对手,接了我家的聘礼!你兄弟和海棠姑娘相好,那叫什么事儿?不嫌脸面难看,还拿到桌面上来!

田芒种并不生气,淡然一笑。

田芒种:广仁老兄,刚才山虎老叔是那话。你呢,给我一句什么交代?我兄弟和你闺女相好,我看是光明正大,不是跳墙跑腿、一时苟且。我老婆从我兄弟嘴里听说了,我看你老婆从你闺女嘴里也听说了。你明知道闺女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你又把她许给了赵家。一个闺女许两家,老兄你整天给人礼法规矩、一套一套,这事儿你依从的是哪里的规矩?

孟广仁满面讪笑,比哭还难看。

孟广仁:立春和我闺女的事儿,我也听说过。你兄弟的人品,我闺女的家教,我不能说两个年轻人不正道。可是,田立春当兵在外,死活不知;抗美援朝上朝鲜没有?多咱回来?他两个就算有过口头约定,我闺女总不能老在家里成了老闺女不出嫁吧?启民校长,你帮我分说分说。唉,这事儿闹的!看看这事儿闹的!

温启民:自古以来,老派做法,男女婚事叫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个男女二人自己就找到一搭的。不用说山虎、毛亲和我这把岁数,就是芒种和连翘,也是家长托人说合,三媒六定。

赵山虎面现得意;孟广仁松了一口气。

温启民:不过,如今是新社会啦!政府颁布了《婚姻法》。干部、文化人、城里的青年,讲究自由恋爱,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父母包办、打换亲、童养媳,都不合法!要是这么说,立春和海棠人家两个年轻人自己相好,愿意结婚,谁也无权干涉!

这样道理,田芒种就面色霁合不少。

赵山虎:不让父母包办,像我家那子弟,笨拙窝囊,还不一辈子打了光棍?写《婚姻法》的那人,给我儿子一个老婆?没人给我儿子一个老婆,那叫旱地蛤蟆干叫唤!好不容易说成一头亲事,我倒要看看,谁敢给我破败了!

田芒种:好歹当着个代理村长,乡里开会我也听过报告。我家立春当兵打仗,他的婚事叫作“军婚”。军婚受法律保护!

话题僵持在这儿,外面突然风沙大起。

沙砾打得窗纸啪啦啪啦响。

毛亲老汉出面打横炮。

毛亲:广仁!三媒六定也好、军婚也罢,不论你闺女许配哪一家,娶亲完婚的时候,你一来懂得风水、二来会看皇历,不能给你闺女好好看个天气?风和日暖的,天蓝蓝的,日头红红的,哪怕就那么一天!

孟广仁:唉!咱们玉林县,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皇历都不灵验呀!毛亲老汉,你说的那好天气,只怕是梦里才有呀!

16.外景。老县城,县政府门口。冬日。

冬日。天空灰蒙蒙,老县城的古旧住宅一派青灰。

一处老宅院的大门两侧,挂着玉林县政府和武装部的牌子。

通讯员常得胜,打着绑腿,斜挂盒子炮,正在备马;马肚搭里,放进地图、望远镜,还有军用水壶。

县长李建功走出大门,常得胜即刻敬礼报告。

常得胜:报告团长,马已备好,地图望远镜都带了!

李建功:小常,说你多少回了,以后叫我李建功县长,不能再叫团长;你现在的身份,也不是我的警卫员,而是政府的通讯员!

常得胜:报告团……县长,常得胜明白!

邮政局的乡邮员贺万全,背着一个邮包、拎着一个邮包,快步赶到。

贺万全:李县长,刚才我和小常说好了,你们今天上威远堡,帮我把这个邮包捎上。

贺万全一头说,一头将邮包装上了马肚搭。

李建功:我说贺万全,每回我下乡,都给你们邮政局捎东西,成了半个邮递员;和你们局长说说,干脆归了你们编制得啦!

贺万全:县长说笑。咱们邮政局,跑邮政的拢共两个人。走遍咱们县每个村镇,得两个月!你上威远,把信件捎上,不是能快点嘛!

李建功:我上威远,你今天上哪儿?

贺万全:我去右卫镇。有马营沟一封挂号信,是部队上来的,不敢耽误。六十多里,到马营沟还有十来里!

李建功:右卫镇那个乡,我还没去过。下一次,我要到右卫,咱们县最大的风口大沙口就在那儿。

贺万全:县长辛苦呀!咱们满县城都知道李县长不官僚、没架子,快要跑遍玉林县全境啦!

李建功:过去带兵打仗,不能不熟悉地形、敌情;现在到了地方,当了一县之长,要改变玉林县的面貌,不熟悉情况怎么行?常得胜,我们出发!

李建功跃身上马。

贺万全:李建功,常得胜,名字是叫好啦!不知道玉林县的面貌能不能改变得了?

李建功一行,已经上路。

17.外景。马营沟,田家院外。日。

田芒种家院外,芒种两口子出门来领取挂号信。

贺万全大腿以下全是浮土,帽舌、眉毛上则是哈气结的霜花。

田芒种:我说贺邮政,每次你都不进家!不吃饭,你进来喝碗水,暖和暖和!

贺万全:不啦。杀虎口那面还有一封信要送。赶天黑返回右卫镇上过夜。这里,你摁个手印。

贺万全打开印泥盒,田芒种在本本上摁了手印。

连翘嫂:是不是我兄弟来的信啊?

贺万全指指信封末尾竖写的字样。

贺万全:“弟田立春亲笔”,是你兄弟!好几年了,这是第二封信。

田芒种:亲笔,哈哈,我家立春能自个写信了!成了公家人,进步是快呀!

贺万全已经挥手告辞,连翘嫂指指背影;

连翘嫂:当个公家人,不容易呀!

田芒种: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我兄弟或者在外头成了气候,不用回来欺负土坷垃了!

连翘嫂:请人念念信?

田芒种:挂号的,我先磕磕绊绊地瞅瞅吧!

18.外景。赵家垴,赵家羊圈。日。

住宅窑洞背后,赵家羊圈这儿。

冬天,羊群不出山,从暖圈里放出来,是所谓晾圈。

绳网棍棒,围拢成一个半圆,里边,瓦盆、木槽。

赵双成抖擞开一些豆秸、干草等粗饲料。

赵山虎在葫芦瓢里抓些豆子,放进木槽。

赵山虎也不看儿子,在那里说话。

赵山虎:按说,能老子不管三十的儿。你眼瞻三十,用不着老子成天叨叨。好容易说成一头亲事,过罢年就要完婚。你好歹成个人家,你妹子过两年出聘了,我也就了结了一辈子的大事。二寡妇家,没事你给老子少去走动!

赵双成:双玉还小,做饭做针黹做不来,什么不是麻烦人家?人家有个力气营生,我就不用帮忙?

赵山虎:二寡妇,谁能说人家是赖媳妇?可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况且成分也不对。你立马就要成家的人啦,不敢叫村人有了说道。四蛮牛、三歪愣,坏了名誉,我是料定啦,两苗杂菜一辈子光棍啦!双玉做饭做不好,做中就行;针线不抵,缝住窟窿就成!

赵双成木虎了脸子。

19.内景。孟广仁家,院子。日。

大门洞,砖照壁;砖脸儿窑洞,四合院子。

连翘嫂进院,手里拿着针黹。

眼前,满院尘沙半寸厚,上头踩些脚印。

连翘嫂:广仁嫂子,在家吗?你们这是几天没扫院啦?

孟海棠从耳房迎出来,表情戚然,强作笑颜。

孟海棠:连翘嫂,你来啦?我妈病了,在炕上躺着哩!

连翘嫂:海棠,我和你家长辈有两句话。完了和你拉呱!

孟海棠前头打开正房屋门,连翘嫂在檐下跺跺脚。

里头已经有人挑起棉门帘。

20.外景。温启民家,居室。日。

温启民放下信纸,按原样折叠,放入信封,微笑着和对面的田芒种讲话。

温启民:念了几天夜校扫盲班,芒种你还真是不赖。立春的信,你大致都认下来了。年前退伍,过罢大年,估计就回到咱玉林县来了!

田芒种:这就好,这就好!

温校长的儿子温厚读初中,假期里在家;正在地下的方桌上写仿,从仿纸上抬头插言。

温厚:立春哥要回来了?

温启民:叫你写仿,一心二用。大人讲话,你来插嘴!

温校长说着,在炕沿上敲敲戒尺。

田芒种:温校长家教是严格。前些时,娃娃满月,你硬是不让温厚出席!

温启民:穷人家,孩子念不起书;念起书的,就怕不肯用功!温厚初中毕业,计划叫他考林业技校;或者日后能为咱玉林的绿化、风沙治理出点力气。不好好用功念书,林业、农业一个样,烧砖烧不了、打瓦打不成!

田芒种:温校长,立春的信,我在家已经大概念通了。我来家里请你看信,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讨个主意。我兄弟退伍回来,和孟家闺女的事儿,到底该怎么处置?

温启民:那天在你家,我说了我的主张。可是,婚姻自主啦、恋爱自由啦,在村子里等于说神话。父母包办,一时半会儿哪里改变得了?况且,听说赵家过罢年就要娶亲,一旦新媳妇过门,说什么不都完啦?或者,立春能尽快赶回来,事情也许有个变动。

田芒种:要是我家兄弟回来,孟海棠刚刚过门,气也得气死!

温厚:芒种哥,不能叫孟海棠先到亲戚家躲避一时?就算逃婚,古来例子也是有的。要不,就开诚布公和赵山虎老汉把话讲在明处!

温启民在炕沿上敲响戒尺。

温启民:温厚!大人讲话,不叫你插嘴,你怎么屡教不改?

温厚站起来,给田芒种鞠了一躬。

温厚:芒种大哥,对不起!我也是心里着急。父亲经常教导我,读书明理,应该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父母包办、破坏军婚,违反婚姻法,这还不是大事?

温启民:越说你还越来啦!芒种,这事不能草率,不能我家这子弟似的,耍小孩子脾气。孟广仁明知道他闺女和立春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应许赵家?

温厚:对呀,那是为什么呢?

温启民:赵山虎是贫协主席,孟广仁成分是富裕中农,差点就定成了富农。你说他敢拂逆赵家?就按咱的中学生出的主意,他敢叫他闺女逃婚?

温厚:他是贫协主席,芒种哥还是代理村长哩!

温启民:贫协和村长,田家和赵家,两下里闹起来,马营沟可就乱套啦!

田芒种:温校长,依你说,我这当哥的就不用给我兄弟做主了?

温启民:立春没回来,两不见面,你怎么做主?你还能拦住赵家,不让人家娶亲吗?

田芒种紧锁眉头,一时难以决断。

21.内景。孟广仁家客房。日。

孟广仁老婆果然病了,倚着被垛,额头上拔个火罐。

孟广仁唉声叹气的,倾了头靠着躺柜蹲在地脚,家里没个喜庆气氛。

任连翘斜坐在炕沿上,盯着孟广仁。

连翘嫂:广仁大哥,那天在我家,你说我家小叔子当兵,死活不知。我一个女人家,听出你的话音来了。你是怕立春有个三长两短,耽搁了你家闺女,把个鲜色水灵的海棠姑娘老在家里,成了老姑娘。做长辈的,谁家不是为自家孩子考虑?这都应该。可是,我家小叔子来信啦!他没伤没病,全全和和的就要退伍回来啦!广仁大哥你说吧,你知书达理的,怎么交代我家立春?

孟广仁站起身,火烫了似的甩着双手。

孟广仁:看看我办下的这事情!大妹子,我……我孟广仁成分高,贫农团那阵势,把人苦胆吓破了呀!人家赵山虎老汉把话说出来,我……我不敢拂逆人家呀!

连翘嫂:赵山虎厉害,我们家芒种就是软柿子、好捏弄不是?

广仁妻:连翘呀,你不知道,头天刚刚有个话头,第二天人家赵山虎就把祖辈积攒的几十个银圆拿来了!你是推脱都没个推脱。

连翘嫂:马营沟穷,田家也不富,可祖辈守边关,家传也有不止百十块袁大头!大哥嫂子你们喜欢银圆,说话呀!要不,我这会回家取去?

孟广仁:连翘妹子,你就饶了我吧!要是能和赵家退亲,我孟广仁倒贴一百银圆都成!大妹子,覆水难收,我和人家三媒六定的,我孟广仁嘴里吐出来,不能舔回去啊!

连翘嫂:瞧广仁大哥说的,我有什么饶你不饶你的?凡事有个道理在,看那道理饶你不饶你。我家立春来信了,人也快回来了。我今天过来,眼对鼻子告诉给你们。你们看着办吧!

任连翘起身出门,言语快捷、来去如风。

屋里剩下两口子面面相觑。

院子里,已经响起连翘嫂清脆的嗓音。

(任连翘:海棠妹子,嫂子和你拉呱几句。我可进屋来啦!)

22.外景。赵家院落。日。

赵家院落。

赵双玉十三四的样子,正在把扫起的尘沙堆到院墙根儿。

赵山虎从正窑出来,往怀里塞进一沓纸币,皮袄外头按一按。

赵双玉:爹,你出门去呀?

赵山虎:爹上右卫镇跑一趟,把鼓手定下!你哥呢?不是又上二寡妇家了吧?

赵双玉:我哥担水去了。

赵山虎:回来,叫他剃剃头。毛亲老汉好手艺,就怕到年关上,人家没空。你再给他热上水,叫他把脖子好好洗洗!脖子像根车轴、骷髅像个柴头。要当新郎官的人啦!哼,找上人家孟广仁的闺女,委屈人才啦!

赵双玉眼睛扑闪扑闪,没有说话。

23.内景。二寡妇家。日。

二寡妇李樱桃挑起门帘,赵双成担水进屋。

两眼窑洞,一里一外的格局。

赵双成放下担杖,提起水筲,一筲、又一筲将水栽进水缸,看了李樱桃一眼,倾了头说话。

赵双成:这一阵,我就不过来了!

李樱桃拿了一把笤帚,先给赵双成扫上身,前身、后身,然后猫腰去扫裤脚,左腿、右腿。

赵双成:天黑了,你和娃娃早点安歇。插好门,顶上顶门杠!

李樱桃站起身,和赵双成面对面。

放羊汉穿着光板棉袄,上头几个扣子没扣,露着胸肌,李樱桃默默地给赵双成系上,一粒、一粒。

李樱桃的眼神,渐渐汇聚满了哀怨,她突然在赵双成前胸推了一把。

李樱桃:你走吧。我娘母子是死是活,不用你操心!

孟庆来从里间伸头出来。

孟庆来:妈!

李樱桃抱起孩子,紧紧搂住,泪珠终于滴落,落在孩子后背上。

24.内景。孟家耳房。日。

炕头,是做了半截的嫁衣。

孟海棠和连翘嫂面对面坐在炕沿上。

孟海棠泪珠噗噜,溅落在炕沿。

连翘嫂:海棠,你爹的难处我知道。孟广仁,成天给人讲经说法,应许了赵家的事情,死下他也不肯翻悔;再说他那胆子,也就不敢翻悔。你的难处,嫂子也体谅。爹妈恩养一场,有奈无奈,昭君娘娘反正得出塞!要不是中间夹着我家立春,我也不能褒贬你们已经定下的婚事。放羊汉看着蠢笨一些,人品不赖,又蛮勤快。就说我,事先哪知道碰上个田芒种?光懂得在地里死受!姻缘,都是命相呀!

孟海棠:立春没说多咱回来?他要回来,我这里已然出嫁,往后我可咋个见他呀?

连翘嫂:立春来信的事儿,我和你家爹妈也都说了。嫂子今天是想听听你的主张!除了爹妈的主意不能违背,你到底是咋想的?

孟海棠:嫂子,立春走的时候,我还小,不好意思和爹妈把话挑明。要是那会儿我们定了亲,哪有后来这事?我可真是后悔呀!自己的事,要是自己能做主,我这会儿就敢上赵家退婚去!

连翘嫂:和赵家定了亲,就算赵家人?我看还不一定!只要不过门,你孟海棠是谁家的媳妇,还是两说!娶亲过门之前,我家立春能回来,我看田立春不能让人把自己的心上人抢跑;田芒种不能看着亲兄弟受这窝囊气!田家在马营沟,不能叫人泯灭了!

孟海棠:这一程,我觉着没指望了。我这一辈子只能信天由命啦。想见立春一面,心里又说,与其回这地方,倒不如远走天涯,在外头活出个新鲜样儿!如今他有了信儿,老天爷保佑,叫立春快点回来吧!哪怕我孟海棠再看上他一面!

连翘嫂: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马营沟是他的根,落叶归根,人情天理呀!咱们都盼他快些回来吧。听说你爹把你许给了赵双成,村人都要看田家的笑话儿。哼!只要我家立春回来,我任连翘叫你们好好看一回热闹!

同类推荐
  • 小窗幽记(上)

    小窗幽记(上)

    本书分为醒、情、灵、素、景、奇、法、倩等十二卷内容,辑录了晚明清言的精华,体现出晚明清言多重的理想和追求。
  • 汪曾祺散文

    汪曾祺散文

    这是本社编辑自己编选的汪曾祺的经典散文选集。汪曾祺的散文成就很高,一位评论家说的“水一样的文字”,正是他的极具地域特色的文字风格。写食品花草类,语言看似很平淡,却很能抓住人的心思,直戳要害。除食物外,他对于园林花草类、戏曲、书法字画等都别具个人看法。
  • 常春藤诗丛北京大学卷·海子诗选

    常春藤诗丛北京大学卷·海子诗选

    《海子诗选》是《常春藤诗丛·北京大学卷》的其中一册,收录了诗人100首短诗和少数单篇组诗,包括《亚洲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祖国,或以梦为马》等名篇。以浪漫梦幻的抒情诗为创作基调,借助朴素、清新的语言表达,爆发出炽热的情感力量,一窥作者悲凉的情感世界。通过“麦地、月亮、海水”等神圣、淳朴、普遍意义强的自然意象,赋予世间万物鲜活的生命意义,扩宽诗歌的想象空间。诗歌节奏明朗轻快、诗风灵动飘逸,展现了作者复杂、矛盾、孤独的精神世界。
  • 破冰之旅

    破冰之旅

    曾几何时,在发展的道路上,每走一步都要如履薄冰……然而,人类自从步入文明时代的第一天起,就共同执着地追求昌盛、繁荣、民主、自由、发达、富强,从不会因外部的原因而放弃。于是,在经历了“历史沉思”之后,才有了“命运狂想”,有了“历史的抉择”;在经历了发展的“十年潮”之后,我们可以骄傲地说:“让浦东告诉世界”……
  • 在天边:风中岁月

    在天边:风中岁月

    本书用饱含深情的文字、独到细腻的笔触,细数那些消逝在时光罅隙里的吉光片羽。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逆袭毒妃:全系元素师

    逆袭毒妃:全系元素师

    她本是杀手之王,修罗鬼医,一朝穿越,她来到异世大陆。再睁眼她已不是那个懦弱的人,这一世,绝不屈居人下。废物?随身空间灵植奇花,升个级分分钟的事,人人倾家荡产也要买到的丹药,笑话?她当糖豆吃;六大神兽护航,冷面王爷乖乖善后。“烟儿,玩够了,别忘记回头看一眼,我在。”(要多任性有多任性,绝对女强。)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穿越是个坑

    穿越是个坑

    穿越好处都有啥?谁说对了就给他。楚清歌表示,给谁都行,就别给我!谁知穿的就是她。穿越是个坑,坑人坑己,坑了一堆美夫婿。
  • 逐—即将被遗忘的过去

    逐—即将被遗忘的过去

    许多该留住许多该放弃许多该遗忘许多该回忆许多该拥有许多该失去许多许多一生而已
  • 半卷经书谢桃花

    半卷经书谢桃花

    凤陵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贪杯,多喝了几杯桃溪酿的桃酿,醉眼朦胧时看到了那个高冷孤傲的和尚,仿佛是一株青竹,眉眼不喜不悲,却唯独再看向她时有着些许温度。他说施主你可真好看。他还说只有施主才能唤我和尚。凤陵认为她是个花和尚色和尚,可这个花和尚却从未对她有过越轨之举,只是喜欢看她,无论凤陵生气还是欢喜,他都喜欢看她,仿佛凤陵是他眼中最美的一株桃花,灼灼其华。凤陵以为那和尚是喜欢她的,那和尚长得也很好看,比她在九重天上见的仙人,凡间小倌馆里见的头牌,都要好看上许多许多。可那是个和尚,终归是个和尚,凤陵问他何时还俗,他却说此生不会再沾惹凡尘。那日雨下的太大,凤陵过了很久才明白和尚说的话。他说从未喜欢过凤陵。他说凤陵跟他亏欠过的姑娘十分相像。他说只有那个姑娘曾言笑晏晏,唤他一句和尚。凤凰把头低到了凡尘,落下许多的辛酸泪,她不想放弃,却从兄长那里得知,那个害得和尚心爱的姑娘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人是刚好经受天劫的她。原来是她毁了和尚的姻缘,所以和尚才来扰乱她的姻缘。一滴泪,满愁绪,窗外大雨磅礴。和尚,原来我与你从头至尾,都相差了天涯海角那么远。无论是何时,你看向我时的眼中,都不曾有过我。
  • 豪门宠妻:殷少独家专宠

    豪门宠妻:殷少独家专宠

    一次偶然,她得知了爸爸和男友的背叛,她去喝酒,竟把不近女色的殷少收入囊中…一纸契约,她为复仇嫁给他,婚后,殷少宠妻无下限。“殷少,夫人被女人打了脸”“打脸?夫人还了没?派些人去帮忙”“殷少,夫人被女人在餐厅泼了一身红酒”“给我带几桶红酒泼回去,记住是‘桶’”“殷少,夫人被人算计当众出丑”“开车去接夫人”他想:他的女人怎么那么容易被欺负,哎,是时候对外公布恋情了!
  • 旧灾

    旧灾

    灾祸是文明前行道路上绝美的赞歌。往日的灾祸铸就了今日的光明,愈是苦难,愈是辉煌。从无妄之灾中幸存,却再次落入一连串的灾祸之中,为了寻求改变,踏上了求索之路……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