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外景。赵家院落。日。
赵家院落,堆放一些席条红布。
几个后生在院里刨坑埋杆,麻绳绑扎,看样子正在搭棚。
赵双成刚刚剃过头,脖颈黝黑、脑袋白亮,干活插不上手,在那里傻笑。
2.内景。赵家厢房。日。
厢房里,临时当成伙房。
当门摆开肉案,赵大拿正在剁肉块。
一边,赵山虎坐在条凳上。
毛亲老汉正给他剃头,剃了半截。
赵山虎:大拿,伙房里烩菜蒸碗子,可就交代给你啦!
赵大拿:没事,没事!
赵山虎:大拿,后生们绑好架杆,一会搭喜棚,也是你的事儿!
赵大拿:没事,没事!
毛亲手里的剃刀追着脑瓜。
毛亲:赵大拿,你就是叫他生娃娃,他也是“没事,没事”!
赵山虎:大拿,明天双成完婚。到后晌上孟家井娶亲,来回吹打热闹,回来祭祖礼赞,我也统统托靠你啦!
赵大拿:没事,没事!祭祖礼赞这一套,上十里、下八里,我也就是比不上孟广仁。他明天当老丈人,不兴给自家闺女主持礼赞。哈哈,正好我赵大拿露一手!
赵山虎还要叮咛什么。
毛亲将赵山虎脑袋按进水盆里。
毛亲:洗头!
3.外景。老县城,政府门口。日。
田立春一身军服,冬装棉帽,身上背包、挂包,和同行的赶牲灵的汉子挥手告辞。
他回过身来,看看门边“县武装部”的牌子,随后进了大门。
4.内景。田家月子房。夜。
田家客房里,田芒种咬着烟袋嘴,到煤油灯的灯头上对火。
老婆一边抚拍孩子,一边和汉子商量事儿。
任连翘:明天,赵家娶亲,人家可是登门来安顿过了。咱们去坐席还是不去,你说话呀!
田芒种:按理说,赵山虎给儿子完婚,不用等到明天,今天就该过去帮忙招呼。搭喜棚啦、盘灶火啦,都要人手。可是,中间夹带着咱家立春,我看不能过去!人家撬了我兄弟的行,我再过去登门道喜,世界上有这道理嘛?
连翘嫂:全村请动,单单咱家不出席,场面上总得有个说法。堂堂田芒种,你总不能装病吧?要不,人多嘴杂,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田芒种:不去就是不去,还用得着装病?哼,人嘴两张皮,你是去坐席,他们有说的;不去坐席,保管还有说的。害怕人们议论,就不怕我兄弟回来,唾到我脸上啊?
连翘嫂:就算不用管闲人闲话,总得交代赵山虎老汉一句吧?
田芒种沉吟片刻。
田芒种:这样吧,你拿上三尺红布,明天前晌,过赵家上一份礼。估计是赵大拿替他们家当总管,你告诉总管一声,就说后晌有事,不能坐席了。咱田家,人不到、礼数到了,上个礼,给足了赵山虎面子;人不去坐席,算是交代我家兄弟!
连翘嫂:寻常不出语,闷葫芦似的,说出话来,到底有成色!怪不得老百姓推举你代理村长,老婆我也服气你!
芒种让夸得不好意思,烟袋都要噙不住了。
5.外景。旷野。冬,日。
通讯员常得胜在后面牵着马。
县长李建功和田立春并肩,朝前跋涉。
头顶,太阳是一个昏黄圆团;脚下,尽是浮土沙尘。
视界里,遍地沙包坟起。
有阵风吹过,黄沙飘摇而去。
旷野里几乎寸草不生,偶尔只见几棵孤零零的小老杨。
在小老杨的树冠遮蔽范围,才有一点灌木草棵生存。
李建功停下,指着就近一棵小老杨。
杨树附近,有个低矮坟包。
李建功:田立春,我跑了几个乡镇,本地老乡都叫它“小老杨”。
田立春:是啊,几十年就这么大。我当兵走的时候,记得它们就是这个样儿。
李建功:不过你看,凡是在小老杨周围,都有灌木草棵生存。假如我们多种植些小老杨,灌木草棵就可能连成片!
田立春:李县长,老百姓缺烧的,尽是砍树的,没有种树的。像这棵树,长在坟地里,有主道。要不然,早就让砍得烧火啦!
一行三人继续前进。
李建功:县城到右卫,六十里,都是这个路吗?
常得胜:浮土半尺厚,这叫什么路啊!
田立春:从我记事,就是这个样儿!你还没到右卫镇哩。听长辈说,右卫的城堡高墙原本是两丈七,现在不到一丈高;迎风北面的城墙,都让黄沙给填平啦!
李建功神色凝重。
前面,荒凉景象依旧;身后,风沙已经遮盖了脚印。
6.内景。孟家,耳房。日。
孟海棠的耳房里。
炕上,是大红棉袄之类。
炕沿上,铜盆里半盆水。
广仁老婆拿梳子敲敲盆边。
广仁妻:闺女,海棠!后晌人家要来迎亲,快晌午了你也不梳头!来,妈给你上头。要当媳妇了,不能梳辫子啦!
孟海棠不回头,在那儿拧着辫梢。
孟海棠:你不用比赵家还着急!巴不得赶紧把我撵出去!
广仁妻:海棠,妈知道你不如意;妈心里也不如意。心强强不过命。命相呀!田立春,自己报名去当兵;当了兵,几年没个音信儿。唉!
孟海棠:你不用叨叨啦!我、我真恨不得跳了井!
广仁妻:好闺女,可不敢动那念头!爹妈恩养了你十八年,好眉端眼的,你说这怕人的话?
孟海棠:听从了父母之命,给你们换回几十个银圆,我不欠你们的了!出了这个门,是死是活,与你们无干!
广仁妻:海棠,闺女!不敢说这气话。你要有个啥啥,没出息的妈妈也不能活了!
当娘的说着,声儿哽咽了。
7.外景。右卫镇,寨门边。日。
右卫镇的寨门边。
田立春和县长道别。
田立春:李县长,这儿离我们马营沟剩下十来里,我就不在镇上停歇啦!
李建功:明天到你们村,你带我去看大沙口,咱们说好啦!
田立春:我等着你。通过植树造林,要是真的能治理了风沙,发动群众的工作,我来做!
8.外景。赵家门首。日。
赵家门首。
门头和门埢上,贴了红色纸方。
一辆普通牛车,车厢、车辕也贴了红纸。
车厢后部,拦了绳网;车底板上铺些干草。
赵大拿给牛头上拴了红布。
赵大拿:哈哈,红彤彤的,这就是一辆喜车啦!孟广仁的闺女?朝廷的闺女坐上,也是体体面面!
四蛮牛在车前拢牛,三歪愣给新郎官牵了骡子。
两个家伙呜呼呐喊的,莫名兴奋。
赵双成穿了新棉袄,十字披红,新剃了脑袋,瓜壳小帽四周,白亮白亮,脖颈黝黑,像是安了一颗假头。
赵大拿朝鼓手们发令。
赵大拿:迎亲队伍出发,鼓手们吹打起来呀!
唢呐奏响,锣鼓喧天。
赵山虎在门首笑得好生欢畅。
斜对过,二寡妇家开个大门缝,李樱桃抱着孩子庆来。
庆来看见赵双成,作势伸出双手。
李樱桃掩上大门。
母子俩消失在门后。
9.外景。旷野。日。
旷野漫漫,日色灰黄。
远处可见山丘起伏,小老杨零零散散。
田立春望望前面,加快脚步。
10.内景。孟家客房。黄昏。
黄昏时分,孟家客房点起两支烛台。
窗外,锣鼓叮咚,唢呐悠扬。
赵大拿指挥了。
赵双成揩揩脸上灰土,摘去瓜壳帽,跪下磕头。
赵大拿:新郎官给丈人丈母磕头!女婿能顶半壁子,丈人丈母如亲生!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啦!
赵双成大礼参拜,光头碰得地砖咚咚响。
光影里,孟广仁夫妻泥雕木塑的,看不出表情。
11.内景。田家过厅。黄昏。
田家过厅这儿,能听见远处唢呐的声音。
连翘嫂在给灶火里加柴。
灶火光影里,田芒种在地下走来走去,仿佛笼子里的狼。
12.外景。孟家院落、门首。黄昏。
唢呐催命似的,小鼓打仗似的。
气氛可说喜庆,又显得几分紧张。
小姑赵双玉搀了新娘。
新娘戴着盖头,在客房门口最后拜别爹妈。
赵大拿:三年哺乳,多年恩养;“如今别过亲生母,到了婆家尽孝心”!新人登车啦!
三歪愣、四蛮牛押解犯人似的,架了孟海棠出门。
孟海棠被捉到大车上,分明看出在盖头里哭泣抹泪。
赵双玉也上了车,一旁劝导些什么。
赵双成笨拙地骑上了骡子。
孟家门首放了三声二踢脚麻炮。
骡子尥蹄,赵双成几乎给掀下来。
看热闹的娃娃老婆们,笑得前仰后合。
赵大拿:新人上路,鼓乐大作!
赵大拿呼叫声中,娶亲队伍离了孟家井。
13.外景。村外。黄昏。
田立春顶着风沙,已经快要回到村边。
视界里,大沙梁横亘,村落影影绰绰,炊烟在阵风中被吹得七段八截。
耳边,有唢呐声音时断时续。
14.外景。赵家门首。黄昏。
赵家门首,点起两只灯笼。
灯笼在风中摇动。
摇曳的灯光里,门洞这儿隐约可见:院内喜棚已经搭好。
门首看热闹的人们缩了脖子袖了手。
赵山虎伸长脖颈瞭望。
毛亲:这天气,啧啧!还是黄道吉日哩,新媳妇还要冻了脚哩!
赵山虎:孟家井过来,里把地,翻过大沙梁就到啦。媳妇子没那么娇气吧?
毛亲:赖汉娶好妻,罗锅穿皮衣。你家双成娶上孟家那闺女,一辈子活得不冤啦!山虎,不赖!不赖,山虎!当上公公啦!
15.外景。大沙梁。傍晚。
迎亲队伍,迤逦上了大沙梁。
风头强劲,鼓手们背着风向,唢呐时断时续。
路过一处豁口,风沙骤然狂烈几倍。
沙尘仿佛乌黑云团,排山倒海,自天而降!
先是骡子受惊,尥开蹶子,牵骡子的三歪愣脱手,新郎官赵双成给掀到沟壑里。
接着,老牛受惊,四蛮牛拢不住牲口,老牛车在沙尘云团里没命狂奔。
唢呐哑了,人们都傻了。
鼓手们都原地蹲下。
四蛮牛和三歪愣,撅着屁股抱了脑袋,匍匐在垄沟底。
赵大拿双臂挥舞,帽子被吹跑,不知呼喊什么,风中魔怪似的。
田立春正好从斜刺里回到村边,看到牛车从大沙梁狂奔而下,车上有人。
田立春反应快捷,即刻奋勇冲上,扯住了牛鼻桊儿,用牛头上的红布,遮盖了牛眼。
老牛终于不再惊惧。
车上,新娘子的盖头早被狂风吹落。
孟海棠与赵双玉相拥在一搭,脸色煞白。
大沙梁下,风头减弱。
此时,孟海棠和田立春方才同时认出对方。
田立春:海棠,是你?
孟海棠:立春哥,你可回来啦!
16.外景。赵家院子。黄昏。
赵家院里,喜棚里点着马灯。
灯影下,人们乱作一团。
滚落沟壑的赵双成,脸上有划伤,毛亲老汉正用布条绑扎他头上的撞伤,布条洇出血迹来。
温启民看样子是负责账房,此刻停了毛笔,看赵山虎老汉对赵大拿咆哮。
赵山虎:大包大揽,日能上天,你给我娶亲娶回的媳妇子呢?
赵大拿:山虎哥,我说过了。你是想不到那阵怪风多来大!你更想不到田立春不迟不早,可可就回到咱马营沟!
赵山虎:田立春当了三天兵,长上三头六臂啦?我娶回半道上的媳妇子,你们眼睁睁就看着让打劫走啦?
赵大拿:也不能诬赖人家田立春。田立春看见孟海棠出嫁,大大生气!拦住牛车,救下人,人家本来就要走;是孟广仁那闺女跳下大车,撵上田立春走了!不信,问你闺女双玉。
赵双玉:海棠姐说了一句,立春回来了,要嫁人就是田立春!
赵山虎:你给我悄悄的!她说嫁谁就要嫁谁呀?反了天啦!你哥哥怎么办?今天这摊场怎么收拾?咱们赵家,我赵山虎的脸面往哪儿放?
赵山虎咬牙切齿、面色凶暴,眼光刀子似的从赵大拿等人脸上刮过。
赵山虎:你、你、你们!日狼日虎的,成群搭伙的,一个退伍兵就把你们吓死啦?眼看着我家的新媳妇就跟上别人走啦?
赵大拿:活人长着腿,我们总不能把孟海棠绑回来吧?
赵山虎:三媒六定,孟广仁的闺女已经是我赵家的媳妇!就是绑,我也要把她绑回来!这倒不用干啦,富裕中农要反了天啦!我小子剃了头,我也剃了头啦,豁出来进司法科、挨枪毙,我也不能咽下这口气!
赵山虎看看儿子,看看众人。
赵山虎:赵双成,你要是爹的种,准备麻绳棒子!去把孟家那闺女绑回来;谁敢阻拦,打断狗腿!赵大拿、三歪愣,你们要是承认姓赵、承认咱们一个祖宗坟头,跟我走!活人眼里插棒槌,田家他们太欺负人啦!宁拆一座坟,不坏一门亲。他们这是要断我的香烟、绝我的后根!
三歪愣和四蛮牛对对眼。
三歪愣:嘿嘿,这回可热闹啦!
温启民和毛亲老汉也对对眼,摊开双手,面面相觑。
17.内景。孟家客房。夜。
孟家客房里,烛台上的蜡烛烧去一半,蜡泪熔融。
广仁老婆在炕上和衣躺着。
孟广仁情绪恶劣,正在牢骚磨叨。
孟广仁:“漏雨房子、歪脚锅,炕上有个病老婆”,这样光景怎么过?闺女出嫁的喜日子,这人家哪里有半分喜气?
门外,突然响起闺女的呼叫声。
(孟海棠:爹,妈!我回来啦!)
老婆从炕上呼啦坐起;
孟广仁满面诧异。
18.内景。田家客房。夜。
田家客房里。
毛亲老汉过来报信,坐在炕沿上。
毛亲:芒种,就是这。立春回来了!迎亲半道上,孟家闺女跟上立春跑掉了!赵山虎带了赵家一群人,要去孟家往回绑人了!说些“田家欺负人,赵家要如何怎样”。咱们一个田字掰不开,我赶紧过来告诉你!恐怕立春要吃亏呀!
任连翘瞅瞅丈夫。
田芒种稍作沉吟。
田芒种:看来,我兄弟是到孟家去了。我过去看看!
任连翘:芒种,赵山虎凶巴巴的,你多叫上几个人!
田芒种:立春回来,孟家闺女到底跟谁,这是个讲理的事儿,又不是打架。叫人干什么?
任连翘:毛亲叔,娃娃刚满月,我实在是走不开。你一块跟上看看去。千万不敢让打闹起来!
19.内景。孟家客房。夜。
闺女没到赵家,乍然归来,而且是和田立春相跟回来。
孟广仁大吃一惊!
孟广仁:我的闺女呀!你爹成分高,还收了人家的彩礼,你……你……你,这……这……这,这可叫爹咋办呀?
老婆半跪在炕头,也是拍腚打胯的。
广仁妻:“贫农掌天下,说啥就是啥”,海棠呀,你可闯下大祸了呀!
田立春摘去背包,坐在椅子上平静分说道理。
田立春:广仁叔,海棠今天出嫁,正好叫我半道碰上。我是只要海棠一句话!她要心甘情愿嫁给赵双成,我田立春决无二话,起来就走!婚姻自主,就算原先我两个有过约定,我也不会干涉海棠如今的选择。假如不是海棠自主,她出嫁属于父母包办,我田立春首先就要批评你广仁叔!新社会了,《婚姻法》发布了,父母包办、接收彩礼,这都是违法行为!
孟海棠:立春哥,当着他们的面,我不能给爹妈造谣说假话。许配赵家,不是我的主张,我是坚决不同意!
孟广仁看看闺女、瞧瞧田立春。
孟广仁:立春,老叔我已经办下糊涂事,任你打,任你骂,任你唾到我脸上!我的闺女是应承了人家赵山虎,人家打上门来要人,我没法抵挡呀!闺女,海棠,赵双成都磕头认过丈人丈母了,你是人家赵家的媳妇了呀!快快走,爹把你送过去,等人家贫协会打将来,要把你爹妈吓死吗?
孟海棠和母亲,都眼巴巴地看田立春。
田立春:哼,赵山虎老汉是贫农,我家也不是富农!孟海棠个人不同意,我看谁敢强迫她!虎毒不食子,你害怕赵山虎,就不管自家闺女的死活啦?
孟广仁害怕赵山虎,眼下惹不得田立春,手足无措,当下快要哭出来。
20.内景。温家客房。夜。
温家客房,桌上点了罩子灯;灯下摊着课本。
温启民拎过马灯来,正往里边注煤油,一边安排儿子。
温启民:温厚,马营沟这场事儿,我看谁也劝不下,恐怕要闹大。提上马灯,你赶紧到镇上一趟!镇长副镇长,不管哪个,总得来一个。赵山虎那毛驴脾气上来,只有上级能镇住!我这就上孟家井,尽量给两家和说和说。
温厚:田立春回来,孟海棠乐意嫁给他,合理合法,有什么和说的?
温启民:田家有田家的道理,赵家还有赵家的道理呢!我只能两下里和说,尽量不要出大事。你赶紧动身吧!
21.外景。孟家院落。夜。
孟家院落,几支火把在风中摇曳。
赵山虎父子当先,堵在孟家屋檐下。
孟广仁在客房门首连连打躬作揖。
孟广仁:山虎老兄,我的亲家!闺女不懂事,自己跑回来;我这就说要把她给你送过去!
孟海棠和田立春,立在耳房门首。
孟海棠:父母包办,我是坚决不同意!
赵大拿:闺女,娃娃,红口白牙,你说得轻巧。“坚决不同意”,刚刚咋就上了娶亲的大车?
孟海棠:我也不知道田立春他能回来。出嫁赵家,算是我交代了爹妈。到赵家,我都有心思跳井上吊!
孟广仁:海棠,不敢胡说!
孟广仁又给赵山虎作揖,被一把搡开。
赵山虎:孟海棠,你不用死呀活的唬人!死,你也得死到我们赵家!我几十块大洋,就算白扔了!闺女,你是乖乖跟我们走,还是要我们把你绑上走?
田立春:山虎叔,你们这是要活活抢人啦?
赵山虎:哈哈,我还说这是哪里来的客人大干部,听口音原来是田立春。赵家和孟家攀亲,有你后生什么事?当了三天兵,不知道姓甚名谁啦,成了人物啦!
田立春:父母包办,本来就违法;还要抢亲,更是犯法。就打上和我无关,我也要管;何况,这事和我有关!当兵之前,我田立春和孟海棠确定了恋爱关系!
赵大拿:恋爱?那叫乱爱!确定了关系,是家长给你们订婚啦?还是孟家收了你们田家的彩礼啦?私订终身,不嫌害臊,还端到桌面上来。后生,不能看见海棠姑娘人才好,你就起了意,半道上打劫别人的老婆!
赵山虎:田立春,听见了吧?后生,你趁早闪开些吧。看在你爹打鬼子牺牲的份上,我不找你的麻烦!
赵山虎扬扬下巴,后生们就要上前拉扯孟海棠。
田立春:你们谁敢动手抢人?
众人便来看赵山虎的脸色。
赵山虎:好呀!看来你田立春是一定要阻拦我家这个事儿啦?
田立春:不错!
赵山虎:赵家的后生们,先给我把这小子绑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上来捆绑田立春。
孟海棠在一旁就慌忙撕扯。
三歪愣脸色现出血道子来。
三歪愣:连女的绑上!把这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游街示众!
田立春好汉难抵人手多,不再抵抗。
田立春:海棠,让他们绑吧!无法无天,私设公堂,上级法律部门轻饶不了他!
孟广仁脸子煞白,连连给人们作罗圈揖。
孟广仁:众位乡邻,不能啊!不要这样啊!
22.外景。右卫镇寨门。夜。
右卫镇。
温厚带领县长李建功,还有通讯员小常,出了寨门,朝马营沟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23.外景。孟家院落。夜。
孟家院落这儿,田立春和孟海棠被捆绑了,有人后头推搡,要连夜游街。
四蛮牛敲了一只破脸盆。
四蛮牛:游街啰!示众啰!
温启民提着马灯,田芒种还有毛亲老汉几人,进了大门。
田芒种不怒自威,目光扫过。
四蛮牛首先缩了脖颈。
田芒种和田立春目光相接,微微一笑。
田芒种:兄弟,你回来啦!
田立春:哥,我回来了!
田芒种凶虎了脸子。
田芒种:立春!我问你,你是杀人啦,还是放火啦?叼人啦,还是抢人啦?咋就叫人给捆起来啦?
田立春看看赵山虎。
赵山虎:田芒种,这事不用打马虎眼儿,你兄弟是我捆起的!
田芒种:因为个啥?
赵山虎:因为啥?因为破坏我小子的婚姻!捆他是轻的!
田芒种:老叔你计划还要咋样?
赵山虎:咋样?游街示众!
田芒种:然后呢?
赵山虎:然后……然后送到政府司法科!
田芒种:这捆人、送人,是你们赵家私设公堂,还是贫协会出面?
赵山虎:论起破坏我家的婚事,赵家捆他没错;论起送他司法科,贫协会出面!
田芒种:在马营沟,不能光是贫协会说了算吧?
赵山虎:那要依你呢?
田芒种:依我,你赶紧给我兄弟松绑,余下的事儿,好说好商量!
赵山虎:好说好商量,莫非你还想和老叔我来硬的?我打鬼子的时候……
田芒种:你打鬼子,田家也不是汉奸!
毛亲:山虎,打鬼子的时候,芒种他爹牺牲在大沙口,你就在跟前嘛!
温启民:芒种,你是个晚辈,和山虎老叔讲话,不要火气那么冲;山虎老兄,你呢,不能来不来就捆人吊人。先把立春和海棠解开,有话咱们本村自己的,好好说嘛!
三歪愣:不能放人!不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游街号令!
田芒种:有我田芒种在这儿,看谁敢游我兄弟的街!
四蛮牛:嘿嘿,打虎要的是亲兄弟嘛!山虎叔,咱不能光把孟海棠这妮子拉回赵家垴?
田芒种:四蛮牛,你啥时候改姓赵了?哼!我兄弟不能游街,孟海棠你们也不能抢上走!新社会了,土匪抢婚呀?
温启民:山虎老兄,绑人不对,游街也不对,抢婚更不对!我说你还是先放人吧!
赵山虎:温校长,温启民!你不用和稀泥!都是我不对?田立春半道上打劫我的媳妇子,你说句公道话,那对呀不对?——大拿,双成!有人拦着不许游街,咱也不能放人。把他两个关进房子里!明天送司法科!
三歪愣积极上去推搡。
四蛮牛敲响破脸盆。
四蛮牛:关起来,先关了禁闭!
田芒种上前薅住四蛮牛脖领,将四蛮牛扯了一个屁股蹲儿;
破脸盆咣当落地。
24.外景。村外。夜。
马灯已经在村外闪亮。
人影憧憧,奔向孟家井。
25.内景。孟家耳房。夜。
孟家耳房里。
借助院里火把的光线,被捆绑着的田立春和孟海棠,身影靠拢在一搭。
孟海棠嘴唇出血,伏下身,在奋命咬断捆绑田立春的绳子。
田立春终于脱困,然后迅速解开孟海棠的绳索。
田立春:海棠,有我哥在,你不用害怕!我到右卫镇报告县长去!
孟海棠:立春哥,你小心点儿!
田立春:不怕!没想到他们胆敢捆人,我也不想闹出人命伤害。要不然,他们能随便绑住我?
孟海棠轻轻拉开门。
田立春手执顶门杠,出现在屋檐下!
26.外景。孟家院落。夜。
田立春脱困,众人都一惊!
田立春:山虎老叔,你不是要送我上司法科吗?不用你送,我自己去找县长!包办婚姻,随便捆人,还要抢婚,上级领导一定会有个说法!
赵大拿:不行,不能放你走!恶人还要先告状啊!
三歪愣:一不做,二不休,扳倒葫芦洒了油!贫协会关了你禁闭,胆敢逃跑!
三歪愣上来要撕扯田立春。
田立春顶门杠一晃,杠头挑了对方脚脖子。
三歪愣当场来了个嘴啃泥。
三歪愣:打人啦!田家打下赵家人命啦!
赵山虎看看儿子,赵双成握紧棒子。
赵山虎到檐下摘了孟广仁挂着的大锄。
赵山虎:赵家子弟们,动手呀!打出人命有我赵山虎!
田芒种在大门那儿,也将顶门杠抄起,厉声怒吼。
田芒种:我看谁敢动手?!
四蛮牛缩在暗影里。
温启民和毛亲退到屋檐下。
孟广仁给众人连连作揖。
孟广仁:众位乡邻,不能动手,不敢打架,不可伤了和气呀!
危险械斗千钧一发之际,一盏马灯亮进来。
常得胜拔出盒子炮,朝天“咣”地一枪!
常得胜:放下武器,不许打架斗殴!
枪声震撼里,温厚指着身旁的李建功。
温厚:这是咱们玉林县的县长李建功!
众人手中棍棒之类,噼里啪啦落地。
27.内景。孟家客房。夜。
孟家客房,田家、赵家、孟家,还有温启民父子,挤得满满当当。
李建功正在当间,给大家讲解《婚姻法》。
李建功:婚姻问题,牵扯到千百万人的终身大事,一定要按《婚姻法》办事。男女双方自愿结婚,政府才能发放结婚证,婚姻才算有效。至于刚才说的银圆彩礼什么的,孟家如数退还赵家!赵山虎老汉张罗婚礼,铺张了一个摊子,肯定还有不小的损失。父母包办婚姻,最终造成损失,赵山虎有责任,孟广仁也有责任。大家协商一个数字,孟家适当给予赔偿!这样办,大家看怎么样?
孟广仁:县长开明,说得对!我赔偿!我赔偿!
李建功:还有,田立春和孟海棠,被捆了一绳。随便捆人,基层贫协会和村政权,相当普遍,这是不合法的!一则事出有因,二则所幸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对赵山虎为首肇事,就不做处分了。你们两个年轻人,可能谅解?
孟海棠看看田立春。
田立春:山虎老叔在火头上,我的解释工作也不到家。我们的恋爱关系得到承认,还要怎样?
李建功:田立春的态度不错。赵山虎老人,你说呢?
赵山虎:父母包办不对,捆人不对,反正我老汉除了不对,就是没理!领导说上个什么,我赵山虎服从!要说服气,我是不能服气!娶到家门口的媳妇跑了,我丢人窝囊到家啦!县长你方便,我们走啦!
赵山虎当先出门。
赵双成、赵大拿等人呼啦啦撤走一片。
当场给县长来了个难堪。
温启民:李县长,这老汉脾气倔,可有一条,服从上级!
孟广仁:山里人缺少礼数,县长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不要计较!
李建功:老汉心里有气、窝火。一会儿,村里就不用派饭了,我上赵家吃饭去。饭后住在赵家,和老汉好好聊搭聊搭!田立春,一会儿你是不是送我上赵家?尽量把话和老汉说开。你在部队受过锻炼,以后你要负责开展村里的工作。今天这个事儿,婚姻问题夹杂家族矛盾,贫协会和村干部闹别扭,你们要是结下疙瘩,对团结不利呀!
田立春:服从首长指示,我一定努力和赵家搞好关系!
28.内景。田家客房。夜。
毛亲老汉等人,随田芒种进来。
芒种将兄弟的背包扔到炕上。
任连翘:枪声炮仗的,听着还怕人哩!没出事吧?咱家立春呢?
田芒种:没出事!立春陪着县长上赵家去了!
任连翘:县长来了?
毛亲:县长是白天和立春相跟着到了右卫镇的。要不是县长赶得来,镇住场面,今黑夜恐怕就出下大乱子啦!
田芒种:县长处事,和咱们老百姓是不一样。赵山虎火悻悻地走啦,把县长干干地扔在那儿。要是我,才不会上他家吃饭!
毛亲:立春后生,我看在部队上也是长进!看那样子,县长要让立春干村长的角色哩!
田芒种: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怕他当不了村长!他要是当得来村长,哈哈,我倒甩脱这顶愁帽啦!
任连翘:除了欺负土坷垃,你还有甚长进?代理村长,咋就成了你的愁帽啦?人家是朝前蹦跶哩,你是尽朝后秃噜!
29.内景。赵家客房。夜。
赵家客房里。
李建功在炕上,和赵山虎对面盘腿坐了。
桌上,杯盘狼藉,刚刚用罢饭的样子。
赵大拿肩上搭条汗巾,询问李建功。
赵大拿:李县长,吃好啦?我赵大拿手艺咋说?
李建功:不错!碗子蒸得好,大烩菜尤其地道!
赵大拿然后给赵山虎叙说情况。
赵大拿:山虎哥,这么两个事儿。一个,后生们吃喝好了,就开始拆喜棚。本来在喜棚底,礼赞舞弄,我还要好好露一手,嗨,这都不用提啦!再一个,亲戚六人吃罢饭,都自己走了,告诉了我一声,就不和你主家告辞啦。本来是出席完婚典礼,闹了个灰塌塌!亲戚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啦。
赵山虎:我赵山虎这张老脸还没事,他们有啥不好意思的?
李建功:老赵,我赞成你的这股劲儿!孟家的闺女是不赖,可捆绑不成夫妻呀!你就是抢婚抢得来,也不会和你小子一心过日子。来,咱吃烟!大拿,你也吃烟!
赵山虎:县长,我们吃你的好纸烟,你也尝尝我的小兰花!
赵山虎从嘴里拿下烟袋,手心里擦擦烟嘴,递给李县长。
李建功当下叼在嘴里。
李建功:老赵,你这小兰花有劲得很呀!
说话间,赵双玉进来收拾桌子。
赵山虎指指闺女。
赵山虎:李县长,这是闺女,叫个双玉。少家失教的,见了县长你也没个话语。我那小子,你见了,没嘴葫芦。除了放羊,上炕认得枕头、下炕认得鞋!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啦!和孟家的婚事吹了台,我就指靠这个闺女啦?
赵双玉倾了头,苍忙离去。
赵山虎:父母包办不对,打换亲也违法。可是,我老汉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要谁家闺女肯嫁给我家双成,他家小子、不管瘸子拐子,我就把闺女嫁给他!唉……
赵山虎叹息连连。
李建功感慨万端。
30.外景。大沙口。日。
大沙口一带,从制高点望下去,一派塞外冬景。
这儿是县境北端,视界里,沙丘坟起、黄沙漫漫,从天际铺展而来。
李建功县长当先,赵山虎、毛亲,还有田家兄弟等人,一块视察地形。
赵山虎:咱们马营沟,数这个风口大!无遮无挡的,每年不知道能刮来多少黄沙!
李建功:这些坡上、梁上,还有沟壑里,假如都是牧草、灌木和防风林带,能不能挡住风沙?不能全部挡住、能不能部分挡住?
田芒种:兴许能挡住,可是这些黄沙面子、干山梁,能栽种树木?
赵山虎看看田芒种,几分肯定的目光,但两人没有言语。
前面一处沟壑,是当年打鬼子发生过激烈战斗的地方。
赵山虎:那年,区小队和我们马营沟民兵,在这儿和鬼子硬硬干了一仗!都十年啦!
毛亲:芒种他爹,就是那回牺牲的。咱们连上区小队,伤亡了五个;总算打死了狗日的三个鬼子!
风声萧萧,气氛一时压抑。
李建功:我们中华民族,全民抗战,终于打败了万恶的日本鬼子;如今我们要和风沙战斗,同样需要全民动员,“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玉林县环境恶劣,咱们县委提出的口号是“人要生存,树要扎根!”我们一定要建造起防风林带,绿化全境!
赵山虎:绿化全境?嘿嘿,那只怕是个梦吧?
田立春在首长面前表态,说些进步话语。
田立春:县长放心!老辈子抗日,不怕牺牲;我们和风沙开战,也不怕流血流汗。上级指到哪,我们打到哪!
赵山虎老汉鼻子里喷气。
赵山虎:嘴皮子光光,单凭说好听的,马营沟就绿化啦?
李建功:整个县境、你们村,没有多少树木。但只要有一棵树,说明树木能够生长!我们来个“八年抗战”,八年不行,十年、二十年!为了自身,更为了儿孙后辈,共产党和老百姓齐心协力,不相信绿化不了玉林县!山虎老兄,只要你拿出打鬼子的精神,带头植树,我李建功记着你儿子的婚姻大事!
赵山虎攥紧了骨节粗大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