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239500000007

第7章

1

转,再转……张明敏唱的……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张明敏个子不高嘛……她们怎么听不懂,她们看到马季还笑呢……再转,看姜昆……再转……刚才信号最好……你不要说看不到,明天上午重播,我出去转给你看……聂卫平的嘴真大……血染的风采?大过年的唱我不再回来干什么……哟哟哟,你快过来看啊,你家两个宝贝还跟着费翔一起扭屁股呢,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一把火两把火三把火……你还是不要过来吧,信号又不好了……大宝小宝等一下扭给你们爸爸看,真是把我肚子笑疼了,许大作快来瞧你两个宝贝,她们真是人来疯,将来不知道害谁家呢……许大作,人家都放鞭炮了,你也放一放吧,这个中学里就是有一点不好太静……还是等零点的钟声敲响吧……九、八、七、六、五、四、三、二……龙年到了。真快啊,龙年!许大作你快去放鞭炮,然后再倒糖茶给我们娘仨个甜嘴,你快点啊,不是年年都听《难忘今宵》吗?

吴红霞在妇产科最忙的一个晚上就是为了替秦红珍接生。开始以为是一个,后来发现是两个,许大作成了吨级父亲,他一下有了两个千金。

两个双子的脾气有点像她们妈妈,一点儿也不闹,还喜欢看电视,四个多月大的时候就紧盯着家里14英寸的电视不肯丢,谁把电视关掉就无声地哭。秦红珍把这个事情告诉许大作时,许大作有点不相信。确实是这样的,两个孪生姐妹就喜欢看信号并不好的电视,每天晚上,荧光屏的光在四只小眼睛里一闪一亮,而她们的爸爸只能放下手中的备课笔记,去门外摇那竖在一根竹竿上的鱼骨天线,以寻找更好的信号。由于她们的爸爸根本看不清那鱼骨天线的鱼头或者鱼尾有没有对准县城的插转台,还必须听从她们的妈妈的指挥,不对,更不行了……向那边……不对,反过来转,好了,好了……吱溜吱溜的竹竿在黑暗里不停地晃动着脑袋。

她们还有一个让人惊奇的,这两个喜欢看电视的孪生姐妹一个叫许冰清,一个叫许玉洁,她们的爸爸不叫她们的名字,而叫她们大双和小双,她们的妈妈叫她们为大宝和小宝,镇上人叫她们一个为金环一个为银环,暧昧得很。

她们一家是住在中学里,茅校长叫她们一个叫陈家沟一个叫三汊港,学生们喜欢叫她们为有理想和有文化或者是有纪律和有道德,反正这四有都被写在学校的围墙上呢,随便怎么排列组合。

没有事的时候,许大作就把眼镜摘掉,对着她的两个女儿看。许冰清许玉洁发现了她们爸爸的眼光,就对跷着二郎腿打毛线衣的秦红珍喊,妈妈,他又看我们了。

秦红珍眼皮也没有抬,她正用一只小拇指勾着毛线,同时两只手很灵巧地挖着针子,说,谁,谁看你们了?

爸爸。两个双子异口同声地说。

秦红珍拖了一下待在尼龙网兜里不肯动弹的毛线团,爸爸看你们怎么了?

许玉洁抢在前面说,不好看,他的眼睛好吓人啊,快要凸出来了。

就是,吓死人了,许冰清还帮腔。

秦红珍这才抬起头来,看到了正眯着眼睛看两个双子的许大作,喂,喂,你看什么,你看什么呢?

许大作把脸转过来一扫,秦红珍也看到了许大作的眼睛,那不是凸,而是向上翻着,那种恐怖感使秦红珍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2

龙年真的到了。

还记得过一九八三年的那个年吗?五年了,老周也被枪毙四年了,可王丽萍的这五年的喉咙里总觉得有一块老周糖担上的糖粘在那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五年了。许老师的两个双胞胎的女儿已经能说会道的了。谁叫她们有理想有道德什么的她们还会张口骂人,跟在你后面骂,你无论怎么解释这四有是好话报纸上都经常说的,但是没有用的,她们一旦联起手来,搞一个双重骂,还一直跟在你身后骂,使你一点也下不了台。

虽说三汊港的变化不明显,变化还是有的。三汊港现在通自来水了,虽然跟县城不一样,一天供应六个小时,早中晚各两个小时,比以前到轮船码头上挑水好多了。不光是吃水方便了,还在西头新开了一个澡堂,男女都有的,不大,可总比没有好多了。

供销社的大门扩建了一下,有点像县城的第一百货公司了,火车头式的交款方式也换成了一号收款处和二号收款处,屋顶上还用了石膏天花板吊了一下,供销社的空间一下子变大了。人民饭店黑乎乎的灶头上贴了白瓷砖了。大坊的坐厕上换了老秦主任刚从物资站赞助过来的一根桦旗松,还用了桐油上过。还有你没有看到的人,说不定已经和五年前不一样了。

还有呢,裁缝小黄去年做的裤子是低腰的,今年已经流行高腰的了。那些爱美的吴红云吴红霞她们还嫌小黄的手艺不行了,今天叫小黄把裤脚放一下,明天又要小黄把裤脚收一下,真是难玩得很。小黄还不敢不做,有个浙江的小裁缝来到了三汊港,生意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小黄不敢失去老主顾。

可到了过年,老主顾还是丢失了不少。小黄都主动打过招呼了,可是人家都说,今年买现成的衣服,现成的衣服有样子。这么说他小黄以前做的衣服没有样子了?小黄心里虽然不舒服,脸上还是笑着,人家过年的衣服可能买现成的,人家平时的衣服生意还是要做的。

小瘸子顾国富,他从大西北回来,没有像那个小居没有回三汊港,而是直接回来用四个轴承做了一个工具箱,挂了几个红色的新内胎,每天像是响雷一样把工具箱推到了供销社的门口,然后停下来修脚踏车。

小秦主任曾好言好语地跟顾国富说,请他不要在这里修,谁知顾国富眼睛一斜,什么话也不说。他要说的全在他的自制的工具车上,每天他都这么轰隆隆轰隆隆地一瘸一拐地推着他的工具车,是发泄,还是示威?

王丽萍刘琴林翠香她们已经毕业快五年了,也就是她们做社会青年也快五年了。

刘琴现在有两个家,一个是刘家驹在原来的家上用碎砖碎瓦搭了一间鸽子窝;一个是在希望楼的对面仇兰子把那个防震棚重新砌了一下,小三间瓦屋,刘琴和她妈妈住一间。小胖子仇栋住一间,不过小胖子仇栋现在变得一点也不听她妈妈的话,动不动就顶嘴,一顶嘴仇兰子就喝酒,还抽烟,而仇栋一跟仇兰子顶嘴就离家出走。

如果他住到刘家驹的小棚子里还好,如果贩鸡蛋的刘家驹也没有看到他的话,那就麻烦了。仇栋早发过誓了,他要去少林寺出家。而且他真有一次把包袱都打好了。所以刘琴必须在外面一家一家地找,还会吃人家的菜瓜。

所以有很多时候,刘琴总是跌跌撞撞地在三汊港的大街小巷里与那些去标会得会的人擦肩而过。他们中肯定有银行里的小沈,她儿子也四岁了。有秦红珍,她现在不是为了她坚持了三年才给完的暗会,现在她是去涨涨会标。当然还有慧清,她还是那样不显老,她的小咸菜的生意没有以前好了,主要是因为那些四川来的袋装榨菜,又酸又脆还辣。

做了社会青年,一些出身好的人就和她们这些没有国家户口的分出彼此来了。最差的唐子强,一毕业就拿了工资。还有很多有国家户口的同学一毕业就进单位的进单位,招工的招工,再不济的就顶替。她们到哪里顶替呢?王志刚的婆娘有一次还对刘琴说过这件事,她的意思是说刘琴要比她家王丽萍好一些,因为她可以跟她妈妈学接骨。刘琴是最不喜欢人说她接骨的,当即脸就撂下来了。

林翠香已经有一些眉目了,秦红莲答应她帮她介绍工作,先做临时的,然后再做正式的。她这样说其实已经说明了,她是要进供销社的。这个消息很是刺激了刘琴,刘琴说,不可能,不可能,秦师娘早说了,最近供销社又没有招工计划。刘琴还骂林翠香,狐臭,她体检就不过关,她林翠香家不是黑狐臭,而是白狐臭,你不见林翠香脸白得像包纸吗,是白狐臭。夏天的时候你不是也闻见的吗?

王丽萍好像没有闻见过。她家在这五年也有了变化,王丽萍的奶奶前年去的世,她觉得刘琴和林翠香两个人在谈供销社真的与她王丽萍没有关系的,她王丽萍以后就只好到造纸厂去。镇上有国家户口的从来都是瞧不起造纸厂的,主要是脏,钱又拿得不多,还受那个从陈家沟上来的乡下人管。听那个乡下人说话,就吃不下饭了。刘琴说,王丽萍,对于你的事,我已经跟秦师娘说了,她对你的印象很好的。

王丽萍知道刘琴在说谎,但是她还是很感激刘琴的,还经常帮她一起去找失踪的仇栋,很多时候就从顾国富那里找到了仇栋,那两人要么在一起吃香烟,要么就在一起喝酒,一点儿也不学好。

后来她们三个人还是走到一起了,先是王丽萍进了造纸厂,再后来是刘琴,最后是林翠香,供销社哪里是那么好进的,现在卡得紧呢,况且是农村户口了。林翠香进来上班时,刘琴还损了她一句,林翠香,你到了供销社要给我们搞几张脚踏车的票。

林翠香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等刘琴不在,林翠香和王丽萍在一号的时候,林翠香就对王丽萍说,她还说我呢,她姐姐死的时候都大肚子了。

王丽萍一惊,没有说什么,不过她也没有告诉刘琴,她觉得现在她像一个两面派一样生活在刘琴和林翠香中间,一会儿听刘琴说林翠香的坏话,一会儿听林翠香说刘琴的坏话,就像她们那时拍的照片一样,不过不是林翠香挤在中间,而是她王丽萍挤在中间。

不过刘琴来找王丽萍的时间多一些。林翠香的妈妈爸爸再次出门去拾荒的时候,林翠香要管家里的三个妹妹了,她的二妹妹林翠萍可是从来不怎么听话的,所以王丽萍更多的时候是和刘琴在一起。林翠香有一次看到王丽萍坐在刘琴新买的脚踏车后面,林翠香有一个月没有跟王丽萍说话,脚踏车是刘琴用票买的,看样子将来能进供销社的应该是刘琴了。

有时候,王丽萍和刘琴找完了仇栋,夜已经很深了,刘琴从来不送王丽萍到门口,她有点怕见冰房。王丽萍也是很怕的,她不光怕卜桂英,还怕死去的奶奶,她总是听见她奶奶的打嗝声,一声接一声的,从黑暗里传过来。王丽萍她把刘琴劝走之后总是一阵小跑,然后轰地撞响了自己家的门。

正在搓绳的王志刚的婆娘就会骂道,你怕门不得坏啊!快点儿挺尸去,明天还要上班呢。她手里总是要搓不完的草绳,还有王志刚,他搓草绳的声音更响,都像是跟稻草们拼命似的,呼哧哧,呼哧哧。

王丽萍就在他们搓草的声音中又一次梦见了那块糖,那块糖好像也是薄荷味的,她的喉咙里像是很凉爽,但却是非常难受的,她觉得她快要被憋死了,她使劲地推开身上的被子。

第二天,王丽萍发现自己感冒了。

王丽萍一边梳头,一边抽着已经不通的鼻子。王志刚的婆娘脸就撂下来了,感冒又要请假,那五百块钱就这么撂下水了,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啊。王丽萍手中的梳子明显加快了梳头的速度。

王志刚的婆娘还在嗦,留这个长头发干什么,陈厂长不是早说过了,女工不能留长发,容易被机器连头发带人头吃进去的。

王丽萍把手中的梳子一摔,红塑料梳子在地上飞了一道红光,熄灭了。

是我要留这个死人头发的吗?啊,是我要留的吗?洗也洗不干净,梳也梳不完,又不能把它们扎起来盘起来,我恨不得把它们一根一根地薅掉当草烧着煤球。

王丽萍的声音已经尖起来了,她的两只手在她已经梳得差不多的头发中捞着什么,抓着什么,或者就是拽着什么,是什么正在往她的头发里掉。

王志刚的婆娘不说话了,家里好像有了一股肉被烤焦的味道,很臭。

现在应该是脚踏车的车铃声叮叮叮响起的时候了,有点像小雨点一样打在黑夜的玻璃天窗上的声音。这还不是老式的手按铃,而是新式的滚式铃,只要轻轻地一揿,那些小雨点就叮叮叮地响起来了。

王志刚的婆娘对王丽萍说,再不走你就迟到了。王丽萍没有应她。

过了一会儿,王志刚的婆娘又说,你不要以为人家会天天来像接小姐一样接你。王丽萍还是没有说话,她不说话就表示不听。刘琴肯定会来的。刘琴现在有了一辆金狮的女式轻便车,还是弯杠的,这是住在希望楼里的小秦主任帮刘琴买的,还是批发价。

本来刘琴每天都先骑到王丽萍的家里,然后由王丽萍坐在她的后座上一起去造纸厂。王丽萍抱着刘琴的腰,车铃响着,王丽萍的长发就飘起来。

快要到七点半了,外面只听见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那是她们的同学顾国富宣布上街的声音。王丽萍突然想到,刘琴的车说不定坏了。

到了造纸厂里,她发现刘琴根本就没有上班。下午也没有上班。

王丽萍过去到刘琴家玩,刘琴总是带她去秦师娘家看电视。秦师娘家住在楼上,信号又好,又是彩电,像个小电影似的。小秦主任的丈母娘也在,一个非常和气而标致的老太太,比她奶奶干净多了,就像个奶奶的样子。王丽萍总是无缘无故地想起那支“五角钱生的是什么钱”的歌谣。而今天,刘琴没有带她去秦红军的家里,她抓着王丽萍的手看马小妹为刘红“关魂”。

马小妹好像已经不认识在场的王丽萍她们了。病恹恹的仇兰子,她还在自己的两个太阳穴上各贴了一个句号似的黑膏药。刘琴好像有点儿害怕,她紧紧地抱着王丽萍的身子,就像王丽萍在她骑车的时候紧紧地抱着她一样,还不一样,这次王丽萍也是非常害怕的,她从她散乱下来的发丛中盯着马小妹的脸,她的脸比上次跟王丽萍站水碗时更严肃得多,根本不像她喂小猪时的笑眯眯的样子,喂小猪时她更像一个好妈妈好奶奶,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王丽萍突然感到刘琴的手一紧,马小妹真的要到阴曹地府去找刘红了。这就是奶奶常讲给她听的“关魂”。王丽萍紧紧地盯着马小妹。马小妹在黄表纸上自己给自己画了一道符。王丽萍看不到上面究竟画了一些什么,念念有词的马小妹就把这道符点着了,然后把灰放到一碗水里,自己就一口喝下去了。然后她眼睛就闭了起来,扑通往后一仰——她跌下去了。

王丽萍想上去扶,她的身体被刘琴的手紧紧地箍着,就像她梦中梦见的在冰房里窜出来的一条大青蛇箍住了她,她的气真的要升不上来了。她想挣扎,她哪里能挣扎得动?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她感到了自己的身体在不要命地战栗,她好像把喉咙里的那块薄荷糖咽下去了。

王丽萍有点羞愧地回过头看刘琴,刘琴的脸是红扑扑的,像是刚刚在澡堂里洗完了澡,还是紧紧地箍着她。马小妹就要下阎王那里去了,她的脚开始动了起来,把地上的灰都弄得腾起来了。但谁也不敢说话,因为马小妹已经到了“下面”了。

王丽萍真的看到在地上的马小妹的腿明显跑快了,但她的两只手在抽自己的耳光,她的头在拼命地躲闪着,但一个头怎么躲得掉两只手的追打,马小妹的脸被打过来又打过去,她的头发都在地上乱成一团了。后来她终于逃过了那群人的追打,但脸上已经肿了起来,脚步也慢了。

终于马小妹的脚不动了,就像死了一般。

刘琴的家里也像新寡一般的静。王丽萍反过来抓住了刘琴的手。

马小妹突然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坐起来了。不过不是刚才的马小妹了,而是一个目光呆滞但又像是在寻找着谁似的,她的目光首先看住了仇栋。仇栋吓得脸都白了,只好向他妈妈求救。

马小妹把他滑过去了,而是把目光盯住了王丽萍,王丽萍也这么看着她,头脑里尽是她奶奶死去的模样,黑帽子,黑棉袄,黑裤子,黑鞋子,但是盖了一条长长的白布,白布上面又盖了一条大红的被子,红的像血,黑的像夜,白的像昼。没死的时候,奶奶经常在家对她王丽萍嗦,快点儿让我死,菩萨让我快点儿死,现在我死了还能落个全尸,我还能有个棺材睡睡。那时火化还不太紧,奶奶最害怕火化,她还说火化是把人用钩子钩在那儿烧的,一排排的。奶奶在临死之前好像看到了一团火在向她靠近,她对王志刚说,不要让他们烧我,不要。王志刚答应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烧的。她临终脸上表情很怪异的,她好像对她儿子的话放心了,又好像对她的儿子不放心。最后,这个打嗝打了一辈子的女人还是被烧成一团灰了。

马小妹说话了,她的声音变了,她说的话竟然和刘红一模一样,好像她刚刚从供销社下班回来,或者刚刚从外面出差回家。她问刘琴,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王丽萍好像又回到了刘红教她们两人唱歌的时代,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身边,早已有个他,噢,他比你先到。爱要真诚,不能分享,对你说声抱歉。我心里藏着个小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我思念故乡的小河……王丽萍真的想不到刘红还能回来,如果她向刘红学一个新的针织法,说不定刘红还会告诉她。

“刘红”好像只认识刘琴,她连妈妈仇兰子的呼唤都不理,红啊,我是妈妈哎;红啊,我是妈妈哎。“刘红”不理她妈妈,却抱住了刘琴。小小的刘琴立即陷入了马小妹的肉沙发里面去了。

随即,马小妹身体里的刘红就哭开了。边哭还边说,你看我的手,我的手都泡烂了,河里的螺蛳我摸得多,但掉得多,他们给我的桶根本没有桶底,可是他们还是叫我摸。我没有灯,人家都有灯。我没有龙船,人家都有船。你看我的手,毛线衣不能打了,我的手已经烂了,我的手啊……再后来“刘红”就变成耳语了。

仇兰子急切地问了一句,我们不是烧给你那么多的河灯,还有龙船,红啊,你收到了吗?“刘红”开始没有理她的妈妈,仇兰子以为刚才的声音太小了,就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刘红”就松开了刘琴,然后对仇兰子说,妈妈,你不知道啊,全被杨玉英抢走了哇。

“刘红”突然停了下来,对仇兰子又叫了一声妈妈,然后又倒下了,“刘红”不见了。仇兰子家哭声一片。

王丽萍的耳朵里又响起了那天吴红云指挥抬冰块的工人的声音,请让一让,请让一让。

浑黄的冰块在阳光下流着汗水和泪水。

马小妹又是马小妹了,是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她一边掸着身上的灰,一边还摸了摸已经被打肿的嘴巴,好像很轻松。她还劝着仇兰子,哭什么,不是见过面了吗?

仇兰子说,她又没有跟我说话。马小妹揉了揉左边的嘴巴,又揉了揉右边的嘴巴,把本来就歪的嘴弄得更歪了,我说尽了好话,才请了这么一点点时间,大姑娘当然要拣最要紧的说。

仇兰子又转过去问仍然在哭的刘琴,姐姐跟你说的是什么?

刘琴只是哭。仇兰子就开始大骂起死鬼杨玉英。

马小妹嘘了一声,不能骂的,要跟她说好话,拍她马屁,她是鬼,她现在只听人哄。

3

滚油锅里撒下一把盐。黄鳝桶里扔进一条泥鳅。大坊里掉进一条胖头蛆。那个蹦啊跳啊,那个挖啊捅啊,那个拱啊搅啊,把新四军北撤干部老秦主任的心都弄烦了,干革命不能这样干的。他看不中刚来的新镇长龚小彬这个新官,听说他是某某人的女婿。某某人的女婿又怎么样呢?但现在世界已经不是他的世界了,连社会主义都不像社会主义了。

老秦主任准备出去散一下心,可是两天之后,老秦主任没有完成他的旅行和散心计划,提前回家了。从轮船码头上一下来,就被伏击张巧华的周鞋匠缠住。令周鞋匠想不到的是,老秦主任不但没有回答他可怜的询问,反而给了他两个黄烧饼。

周鞋匠嘴里的一颗牙都被打松动了,老秦主任还不依不饶,狠狠地教训了周鞋匠,说你还算一个男人吗?连一个范冬梅都比不过,还不如把裤裆里的二两肉割下来喂狗。

周鞋匠不知是被打疼了还是被骂疼了,就在轮船码头上号啕大哭。

老秦主任看了看他的三汊港镇,觉得他的三汊港镇被那个叫做龚小彬的新镇长撒了一泡尿,到处都是难闻的尿臊气。

整个三汊港好像又运动了,有点像“文化大革命”,也有点像大跃进。到处是标语,红纸黑字,黄纸黑字,绿纸黑字,人民城镇人民建,建好城镇为人民;建设新城镇,造福千万代;坚决打赢一场建设新三汊港的人民战争;行动起来,为建设我们美好的家园而奋斗。还有女播音员广播。来自镇幼儿园的女播音员则不停地播送着《告全镇人民书》。那么多不该翘舌音都在她的那根有点地包天牙齿后面把自己的小尾巴翘了起来,再翘得高一点,真的翘得很可爱,很亲切,很温柔,很养耳朵。

正好是厂休,王丽萍和林翠香又并肩走在一起了,已经没有多少人注意她们了,谁还会注意她们?大家现在想得最多的是什么时候搬迁,怎么搬迁。把一个三汊港迁到芦苇荡中是说着玩的?记得民国二十年上大水,连现在供销社的地身上都可以逮鱼逮虾的。镇上沿街的小披子小棚子都用石灰刷上了“拆”字。

王丽萍和林翠香一起看看大街上的西洋景。她们刚才还去了刘琴家,她们已经又开始说话了,本来在学校里就是这样,再加上王丽萍的努力,三个人又成了三人帮了,顾国富还开玩笑说要加入她们做四人帮。这个小瘸子,现在听说是黑社会五大兄弟的老大了。

已经把头发烫了一下的刘琴好像很不高兴她们俩来,刘琴还说她再也不去造纸厂上班了。王丽萍问为什么。刘琴说,我当时就说了,我在里面不会长的。

林翠香的脸立即变了,你是不是要进供销社了?刘琴没有看她们,而是面向仇栋,这世界上那么多人没有进供销社也不是活得好好的。林翠香真像是发神经了,连王丽萍用手拉她也没有拉得动,她还在问,声音都变了,那你去哪里?

刘琴不说话,也没有赶她们走,大声训斥着仇栋。仇栋正拉着拉簧。仇栋真是个小胖子,连三根的拉簧也拉了个满脸通红。你不是说要成为李小龙的吗?你这个样子连酒鬼汪有付都打不过的,你还不如趁早拉倒。刘琴话语很严厉,都有点像他们在中学时的体育老师了,那个喜欢穿运动裤并且把他的前裆撑得鼓鼓的体育老师说,不行,动作不标准。刘琴的训斥其实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出了刘琴家的门,林翠香和王丽萍刚才的激情都没有了,心事重重的王丽萍很不喜欢林翠香在这时候对她嗦,但不听她说,她将来就没有朋友了。林翠香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呢。

林翠香有点夸张地拨弄着王丽萍的长发,王丽萍你的头发烫起来比刘琴好看,而王丽萍则看着满墙的标语,突然失声叫了起来,林翠香你知道这标语是谁写的吗?

王丽萍一看,真的很熟悉,是许大作的字,他现在又跑到墙上写格言了。人生能有几次搏,此时不搏何时搏?王丽萍就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林翠香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

王丽萍,你笑什么?你告诉我,也让我笑笑。

王丽萍还在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第二天,三汊港的形势紧张起来了。王所长用陈家沟的土调子代替了那个幼儿园的女教师的声音,有人蓄意破坏新生事物,我们心中实际上是有底的,我们给你时间,让你主动出来向全体三汊港人民问罪。有人在一夜之间把墙上的标语都撕光了。

接着有很多被派出所怀疑的对象一一请进了那间黑房子。这当中有酒鬼汪有付,有个体修车户顾国富,个体收毛户顾四,个体饮食户小洪。每个人都必须交代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时间,有什么证人,还不能是家里人证明。结果每个人都反映了一个问题,裁缝小黄这几天每天都在大坊骂搬迁,搬迁,我把你龚小彬搬到大坊里。

4

王丽萍本来和林翠香她们负责选草捆草,现在她们必须去最艰苦的铡草车间去。决定是车间主任说出来的。这个宣布林翠香没有听到,她现在在家里做司令做惯了,所以她到了捆草组就经常要上一号。捆草组的老美人李爱萍最不要看林翠香,反过来这个脸上布满麻点、脾气有点臭的有四个儿子的老女人倒是喜欢王丽萍。她还说王丽萍长得像她。这么老了,非把自己的头上扎两根麻花辫,年轻的时候扎扎还可以,可是她已经这么大了,头发都有的白有的花了,再扎着麻花辫就像一个老妖怪了。

李爱萍很喜欢王丽萍的长发,还要认王丽萍为干女儿,不过被王丽萍的妈妈拒绝了。王丽萍的妈妈竟然瞧不起她,还要我的女儿呢,我养这么大,让她白得一个,况且,她这个样子还要把我将来的女婿吓跑了呢。虽然这样,李爱萍还是喜欢王丽萍,她说她一辈子在梦里都想有个贴身小棉袄的女儿。有时候王丽萍和刘琴在路上走,她还有意停下来,她并不是为了和王丽萍说话,也就是为了对王丽萍笑一笑。

林翠香听到要去铡草车间的消息后倒是很高兴,厂门口的玻璃橱窗里贴的新长征突击手和三八红旗手都是先进铡草车间然后才进厂办公室坐办公室的。可是她玩了一圈回来后找不到王丽萍了。她能断定她们就在附近。她找了一圈,发现了两座大草垛之间的李爱萍和王丽萍。她们见到林翠香都不说话了,林翠香的火就上来了,我知道你们经常在背后嚼我的舌头,告诉你们,我爸爸妈妈就回来了。这嚼舌头与她爸爸妈妈回来有什么关系?

李爱萍反复地对王丽萍说,丫头,千万不要去的,丫头,答应我,千万不要去!哪怕拿不到工资也不要去。可林翠香已经走远了,屁股还一扭一扭的。怎么样才能把一个人面前的路看清?

王丽萍对林翠香喊,我肯定跟你在一起的。

王丽萍的妈妈知道这件事之后,也不同意王丽萍去。王丽萍说,已经决定了。王丽萍的妈妈说,我去。陈厂长还和我们王家有远亲呢。谁能想到这个平时不会说话的女人变得那么会说,王丽萍的妈妈把陈厂长说服了,让她代替她丫头去铡草组。

王丽萍的妈妈是和在外面等了半天的王丽萍相拥着回到了家。在路上,王丽萍就叫她妈妈讲她第一次跟王志刚见面时的样子,王志刚穿得蛮好看的,笔挺的中山装,后来才知道他是借的人家的,还有条件呢,说是借一天一块钱。王丽萍听出她妈妈对这一块钱很是可惜,一块钱,已经够打斤半肉了。

到了家里,王志刚好像非常吃惊地看着她们。王丽萍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她妈妈把她抱得更紧了。

王丽萍还听到她妈妈对她说,他眼红我们。

王丽萍的妈妈还怕王志刚听不见,还直接问王志刚,王志刚,你说,你刚才是不是眼红?

王志刚不承认。王丽萍的妈妈就说,男子汉大豆腐,还不好意思承认呢。

后来王志刚承认了,妈妈她一边对王丽萍说,我说得不错吧。她还劝王志刚,你也不要眼红,将来女婿买酒又不给我喝的。

等到王丽萍的妈妈去了铡草班之后,才发现铡草实际上不苦,只是把草一捆一捆地送到机器的大嘴中,然后这张大嘴牙齿这么一嚼,草就碎了,很简单,三岁的小孩都会的。

王丽萍的妈妈进了铡草组像是变了一个人,还懂了许多化妆品的名字,毛线衣最新的打法,她的头发不再像草母鸡了,有次还叫王丽萍去供销社打了一瓶桂花油。王丽萍想跟她换,她总是吓王丽萍,那些按钮你不懂的,可她昨天才说那些小姑娘一教她就会了。

王丽萍在捆草时已经好几天不理李爱萍了。她有点像和草打架似的,狠狠地捆它们的腰,已经收得很紧了,但是王丽萍还是踩上一脚。

王丽萍的妈妈每天晚上还是搓绳,总是一边搓着,一边讲铡草组的那些小姑娘的笑话,往往她还没讲呢,就说,真是把我笑死了。

弄得想听故事的王志刚就骂,你不是没笑死了吗,哪有像你这样讲故事的?

王丽萍的妈妈就说,你爱听不听,不听我讲给王丽萍听。

王丽萍就装作用心听的样子。其实她妈妈一点儿也不会讲,再好的故事到了她嘴里也是干巴巴的。王丽萍的妈妈也不太喜欢林翠香,她也说林翠香怎么这么懒,她又不是大户人家的,为什么这么懒?王丽萍不说话,妈妈问她,她去问谁呢。

有一天晚上,王丽萍的妈妈回来后也搓着绳子,只是在搓,并没有说话。王志刚那天倒是兴致很高,他讲了一个故事,他还要王丽萍讲那个慧芳的故事。刘慧芳真可怜啊。王丽萍的妈妈好像哑巴了一样,手里搓绳的声音越来越响。王志刚立即断定她跟那些小姑娘吵架了,要么她就被那些小姑娘一起捉弄了。这时王丽萍的妈妈才说出了原因,原来是林翠香要进供销社了。

王志刚听了之后哈哈一笑,这个故事才真的把我们笑死了呢,她林家也是农村户口,怎么招的,况且她家还违反计划生育呢。王志刚断定他婆娘肯定听错了。

王丽萍的妈妈说,是这样的,现在供销社搞集资,三千块一个人。都进疯了,听说陈家沟还有人赶来交钱,三千块,都是现钱。

王志刚怔了一下,那林铁匠哪来的钱,他偷的还差不多。

王丽萍的妈妈说,你不要瞧不起人家,人家拾荒的钱,还有打了会,这下林翠香重新投了胎了。

王志刚说,我们也打会。王丽萍的妈妈说,你拿头去打会啊,上次丫头进厂的集资钱还没有还清呢。说完了她就看着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王丽萍。

王丽萍把头抬了起来,人家是人家,人比人,气死人,我不是也有工作嘛,她林翠香能活,我也活。

看着爸爸妈妈都不说话了,王丽萍又笑着找了一个话题,你们好像都觉得我应该进供销社,让我进我还不进呢,刘琴不是没有进。

王志刚的清晨是被马小妹的哭声惊醒的。他脚底下的婆娘还蹬了他一脚,王志刚王志刚,你醒醒,可能是马小妹家的瘫男人死了,你快起来去帮帮忙,人家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王志刚穿衣服的时候还听见他婆娘在嗦,这下马小妹解脱了,这个瘫子自己瘫在床上不算,稍稍不满他的意举起拐杖就打。这个嗦的婆娘还说,如果你也是这样,我不会像马小妹不回手,我会夺过来打你。王志刚就在他婆娘的嗦声中离开了家门。

王志刚直到上了班嘴里还打着呵欠。王志刚的农机厂现在生产那种像缝纫机一样并且要用火柴才可点燃的最为原始的煤气灶了,生意还不错,所以大家心情也不错。那些工友肯定不会放过王志刚的呵欠的,王志刚,昨天你夜里加班加狠了。

还有人卖了个关子,听说老王有句老话。其他人果然上钩了,什么老话?什么老话?那个人就说,这个你不知道啊,造纸厂都说疯了,她家婆娘上班也总是打呵欠。人家问她怎么了,她说,我家老王啊,每次都不够本,弄完了就央求我,再来一次好不好,再来一次好不好?我说,下次!可是他偏要,他还说,不是我想来一次,而是它想来一次。

大家装着不明白,谁啊。

那个人就指着王志刚,他老二呗。

大家都盯着王志刚暧昧地笑,口水都笑出来了。

王志刚对工友们的玩笑一点儿也不会生气,他们每年都去买他的封门钱呢。不过王志刚心里还在为早上的事笑呢,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个马小妹,大家还以为她的瘫男人死掉呢,哭得那么伤心,谁知道是她家的老妹妹——小猪工厂倒闭了——母猪死了。她不哭还不知道,这头母猪都为她马小妹生了两百多头小猪了呢,算算,真有不少钱呢,难怪马小妹哭得那么伤心,而且说要给她的老妹妹打棺材。王志刚的婆娘非要闹着像人家一样上班上班,她有这个命吗?她就是上了班,拿的一点点工资还不如在家养只母猪呢。他其实以前也跟她说过,这个臭婆娘说,整天找公猪配窝,下流死了,打死我也不做。真是个臭婆娘,什么下流不下流,人不下流结婚干什么?

王志刚负责加工那个用火柴点火的零件。他是一个好工人。他不像那些会偷懒的工人或者就是让大家注意他手上的走私表,一会儿看时间,一会又看时间,他自己数过的,上午加工到七十一个到七十二个顶多七十三个零件时,下班的时间就到了,这是他王志刚算了多少次的,从没有错过的。

就在王志刚加工到十八个的时候,嘴里还对自己说,发发发。可他一抬头,发现他们的厂长表情严肃地走过来了,他以为他的产品可能有了次品,谁知道厂长对他说,老王,你把手中的活放下,请跟我到厂长室来一下。到了厂长室门口,他看到了造纸厂的陈厂长正在里面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他就知道不好了,出事了。

王志刚死活不肯进厂长室,陈厂长只好跑出来,凑到王志刚的耳朵边耳语了一声,老王,你家的月季出了点工伤。

王志刚不相信,目光还紧紧地看着陈厂长,陈厂长说,真是你家月季,不是你家王丽萍,我以党性作保证。

王志刚回头看了一下厂长,厂长也对他说,老王,真是你家月季出了工伤。你就放心地跟陈厂长去处理一下,不算你的假。王志刚这才觉得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了,他们的厂长最后还握了握王志刚的手,说,你是老工人,要听组织上和陈厂长的话。

王志刚真的没有想到,出工伤的是他家的月季,而不是他所担心的女儿王丽萍。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家的月季自己把自己当成了草,把自己铡成了一团肉泥。只是听他们这样说,组织上没有让他看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让他看到他的女儿王丽萍,他的儿子王军。

组织上说,他们现在很好,儿子已经开始吃点饭了,你家女儿还有点犟,也难怪,一下子没了亲娘,老王你看在还有一双儿女的分上你就吃点儿,你有三天不喝一口水了。

组织上还说,我们肯定把你儿子养大成人,养到十八岁。而且你家月季的工资一直算到她五十岁退休,一次性给。组织上还说,如果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组织上尽最大可能给予满足。

人都没了,我还有什么要求。王志刚捧着他家月季的骨灰盒,木然地向自己家走去。这木盒里其实不是他的婆娘,肯定是那些工友跟他开玩笑的,他王志刚的婆娘正在家里呼哧呼哧地搓绳呢。

5

刘琴不去造纸厂上班,是因为吴红云答应她让她到供销社上班的。在集资之外有几个临时工的,从吴红云的口气里听得出来,名额有限,吴红云将两个人托付给秦红军,一个是吴红云的远房亲戚,一个是刘琴,后来吴红云的亲戚上班了,就多了一个刘琴。

刘琴现在又不好去造纸厂上班了,她只好每天晚上都在秦师娘家看《星星知我心》。吴红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秦红军和吴红云两人一个晚上也说不上一句话,她不知道与她有没有关系。林翠香进了供销社,肯定是秦红莲这个王熙凤起了大作用,当初王丽萍看《红楼梦》这本书时,她们曾经在轮船码头上说秦家大院就是三汊港的贾府,但就在讨论谁是王熙凤的时候她和王丽萍的意见不一致,王丽萍说秦红莲是王熙凤,而她非说是吴红云,当时林翠香也在场,她们还请林翠香评价,林翠香这个贱货,竟然还两边讨好,说她觉得,秦红莲吴红霞都是王熙凤。现在她真的抓住王熙凤了,听说她还跟秦红莲倒马桶和洗裤头呢,真是恶心死了。

刘琴知道了,她在吴红云的家里一天,就是在揭吴红云的老底,你没有你大姑子秦红莲有本事。换成她,也不愿意见他们在她家的。仇栋一点儿都不懂,她不让他到人家看电视,就骂她婊子寡妇,嘴脏得很。刘琴忍住气说,我们马上买。仇栋说,你买得起吗?刘琴说,当然买得起。仇栋说,把你卖了正好换个电视机。

没有电视看只好睡觉了。昨夜多少伤心的事涌上心头,只有星星知道我的心;今夜多少失落的梦埋在心里,只有星星知道我的心。刘琴后来就在星星闪烁的三汊港之夜睡着了,她在梦里跟杨玉英打了整整一夜。她要尿尿,可是她一蹲下杨玉英就喊她儿子,快过来看,快过来看。

刘琴只好把裤子捋起来。然后刘琴索性不尿了,开始追杨玉英。当刘琴把杨玉英打了按在地下,骑着脚踏车的小瘸子顾国富就来撞她。她拼命地喊她妈妈喊仇栋来帮她一下,可是仇栋在啃着一只鸡爪,而她的妈妈仇兰子竟然被顾四挑到他的收鸭毛鹅毛的担子里了。

刘琴又喊王丽萍,王丽萍,王丽萍。王丽萍就拿着一把刀子赶过来了,帮着她把杨玉英用刀剁啊斫啊剁啊斫啊,明明这里已经把杨玉英剁死了,可是在刘琴的被子里又睡着一个杨玉英。杨玉英还笑着对她说,我干净的,我真的干净的,我身上全用洗衣粉洗过了。

刘琴又开始跟杨玉英打,可是杨玉英根本不怕她,她还嬉皮笑脸地说,你嫁给我家顾国富,我就把你姐姐的河灯还给她。你嫁给他,我给你买彩电,买冰箱,买楼房。你给我嫁给顾国富。后来杨玉英终于被刘琴赶到外面去了,可是她的耳朵边却响起了马小妹的声音,丫头你还是嫁给顾国富。

刘琴就骂了起来,你放屁,放屁,放屁放屁放屁。

刘琴终于醒了,她身边的妈妈还打起了鼾声,她现在只相信一个人,卖小咸菜的慧清。而仇栋好像已经醒了,他还装模作样地转了一下身,这个小流氓,最近总喜欢在她睡觉的时候溜进来。

外面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外面好像真有马小妹的声音呢,刘家二丫头刘琴的梦应验了,她憋了一夜的尿终于痛快地冲出了身体,东大河里的水又一次把轮船码头上的水泥台阶抱在了怀里。

镇上早已贴出了告示,说是镇政府的水上宾馆招收服务员,但是镇上同时有传言,还传得蛮盛的,说是这个龚小彬哪里是招收服务员,说得好听,水上宾馆,做中国一流的度假村,打生态旅游牌,赚城里人的钱,分明是在学林彪选妃子,还不是,林彪选妃子是替林立果选,而他是替自己选,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不把他婆娘带过来一起上班?刘琴不相信,她决定去应聘。反正比造纸厂强,还可以离开这个不像家的家。

马小妹已经把拿起刀剁着刀板诅咒当成她的早读课。拿着刀剁着刀板在诅咒,这是三汊港最为恶毒也最为灵验的咒。她剁一下,骂一声。再剁一下,又骂一声。谁吃了她家老妹妹的肉,谁就烂嘴烂舌头烂肚肠。谁吃了她家老妹妹的肉,谁家就从小的往上面死。

谁也不会怀疑马小妹骂的是假的了。她不是又养了一头老妹妹了吗?上次死掉的老妹妹不是死了好几十天了吗?谁还这么好吃?把一头已经埋进土里的老母猪挖出来吃?再说,老母猪的肉是比树皮还难烧的啊。是谁这么好吃?应该把嘴巴烂掉,舌头烂掉,肚肠烂掉,最好鸡巴也烂掉。

马小妹还在骂,小洪多过一个嘴,说不定是卜桂英在地下手痒,实在没有猪杀,她就把你的老妹妹拖过去杀了。马小妹一刀就把小洪的放米摊饼、油条的竹筛砍落在地,还用脚在上面拼了命地踩,边踩还边骂,卜桂英,要是卜桂英今天早上吃你的油条那就是她杀的,你说,你说,她有没有吃你的油条?直到把那些米摊饼油条踩得像人呕出来的东西才罢。

马小妹这样每天早上就从镇北头骂到镇南头,又从镇西头骂到镇东头,最后马小妹就坐在轮船码头上哭着说她的老妹妹有多听话又有多能干,实指望老妹妹能弄一个全尸,现在老妹妹也不知道投胎投到什么好人家了。弄得在东大河走的拖队上的人把脖子伸直了,是不是三汊港又有一个姑娘为了爱情淹死了?

马小妹哭一会儿就停下来看着河水一会儿,仿佛河里有她的老妹妹似的,很多人都以为马小妹就要为她的老妹妹疯掉了。不过中午时间到了,马小妹走到轮船码头的水泥台阶上,把自己的脸洗洗,又把菜刀和刀板洗洗,然后接连着叹了几口气,回家去喂她家肯定已经饿了嗷嗷叫的瘫男人和她的新妹妹。

6

林翠香发现她早上的鼻子比猫还尖,比狗还灵,她能闻见供销社的那些人吃的是什么馅的草炉饼,比如那个小赵吃的是葱花的,还小芬吃的是椒盐的,丁会计吃的一半甜一半葱花的“龙虎斗”,而与她同一个柜台的油腔滑调说一口县城话的张亿(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偏偏爱吃猪油饼。张亿从不准时上班,他早上的任务就是吃,他要先去水食站看着人家老管把猪杀好,然后老管什么事先不做,先把猪肚子里的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猪油块切给这个张亿(天知道老管为什么对其他人臭声臭气而把这个张亿当成了亲老子),然后张亿就一手托着这块还冒着热气的猪油,一手握着脚踏车的龙头,很轻松地吹着口哨骑到草炉饼摊前,摊主老沈早就把手伸过去了,然后就把这块猪油包到面团里。猪油是不能洗的,张亿曾对林翠香说,傻丫头,一洗就不香了。林翠香也不喜欢傻丫头这个叫法,她提过几次抗议,可是她越抗议,他叫傻丫头的声音就越响,简直是流氓。可他说,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没有实践,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流氓的。没过一会儿,猪油饼做好了。

按理他就在老沈那里吃了,可是他不,他偏拿到柜台上吃,还吃得那么慢,不是在咬,在演戏给林翠香看,故意惹她,嘴巴里还有吧唧吧唧的声音,都像猪了。可是他说,人跟猪有什么两样,也是吃,也是拉,人有本事只吃不拉。她说,你说拉啊拉的你还吃得下去吗?可是他一边捡着那些掉在柜台上的芝麻(还是那么香),一边说,我啊,就是站在大坊里我也吃得下去,何况面对一个傻丫头呢。

林翠香不说话了,她把头扭过去故意不看他了,说,我早上吃得饱饱的,红枣年糕茶,再说,我不太喜欢草炉饼的烟味。说完了林翠香就一边闭着眼睛,一边发誓,她林翠香一旦有了钱,就要把天下所有的草炉饼都买过来,让她爸爸妈妈妹妹吃个够,爸爸吃龙虎斗的,妈妈吃椒盐的,妹妹们吃葱花的,她就想吃吃猪油饼,当然要把猪油洗一下的。他们要吃得慢一点,不要吃噎了,直打气嗝,吃了塞在喉咙里不得上又不得下,那是很难受的。她还说,慢慢吃,不是吃了这顿就没有了,我还有钱,天天吃猪油饼都有的。

林翠香,咬一口。

林翠香听了这句话,以为是自己真的饿昏了,就没有把眼睛睁开。但她的确预感到一只烧饼已送到她的嘴边了,就把眼睛睁开,是糖鸡屎唐子强。林翠香到供销社这么多天了,就是没有一个同学来跟她林翠香买东西,她们是嫉妒她林翠香,看不得她林翠香进供销社了。林翠香用一个非常夸张的语调喊,唐子强,你现在想买什么?

唐子强还是在学校的样子,林翠香,你咬一口我就告诉你。

林翠香说,唐子强,请你把它拿开!

可是唐子强真像一摊糖鸡屎一样粘住她了,林翠香,你就给个面子,给个面子,咬一口。

林翠香感觉自己脸红了,她声音顿时变小了,求你了,别闹了,你要买什么,不买什么就走开。

唐子强才不走开呢。林翠香一边看着唐子强吃着,一边听唐子强胡扯他爸爸的脚脖崴了。他想请林翠香出面找刘琴。刘琴可能会不理他,他以前在学校里得罪过她,刘琴又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

这几点唐子强说得都不错。她林翠香不能就这样跟他走,她还要上班呢。说不定刘琴也看不得她呢,去了反而尴尬。她轻轻地敲敲玻璃柜台说,慢点吃,又没有人抢你的,吃噎死了我们供销社可不赔。

唐子强果真吃慢些了。林翠香告诉他,现在刘琴的脾气大着呢,我给你出个主意,王丽萍跟她比我跟她好,你最好找王丽萍跟你一起去。

唐子强一走,那个还小芬就喊起来,林翠香,你要请客买糖,男朋友都来了。林翠香说,他啊,你不知道他啊,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啊,告诉你,他叫唐子强,范冬梅的儿子,我怎么可能跟他谈?你说我林翠香怎么可能跟他谈?

为了洗清自己,林翠香甚至还说了一段在学校的歌谣,唐子强唐子强,趿着个球鞋上新疆,肚子疼得直叫娘,哎哟,哎哟——吭哧吭哧一茅缸!林翠香的节奏感都学出来了,这个歌谣林翠香已经作了适当的修改,其实前面的主人公应该是两个,林翠香唐子强,趿着个球鞋上新疆。小眼睛的还小芬眼睛都笑没了。

过了一会儿,这个是上新疆还是上茅缸的唐子强又转到林翠香的面前了,这次手里拿的是一截甘蔗,他在林翠香的面前还没来得及晃呢,甘蔗就被林翠香劈手夺过去了。

林翠香一边咬一边问,找到刘琴了还是找到王丽萍了?

屁,她们明明都在家里,就是不开门,唐子强说,就生怕我是流氓似的。

林翠香把一小块甘蔗渣吐在手里,然后说,你本来就是流氓嘛。

唐子强是一直等到林翠香下班才和林翠香一起走的,还小芬还笑了一句,这是上新疆还是上茅缸?

唐子强很奇怪地问林翠香,这个他们也知道了?林翠香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在去张巧华家的路上,林翠香还是忍不住蹲下来笑了,笑得呵呵呵的。唐子强感到很不耐烦,说,你如果不想要那十块钱,我就另找别人了,别人说不定只要五块钱。

林翠香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说,你把钱先给我,万一张巧华不在家,你现在不给我,我不是白去一趟吗?唐子强只坚持先预付五块,另外五块不管张巧华在家不在家,只要林翠香从周鞋匠的门一出来就给。林翠香就这样把周鞋匠的门敲响了。

等林翠香从周鞋匠家出来时,唐子强已经抽了三根香烟了。林翠香真不是个东西,什么话也不说,就把手伸出来要钱。唐子强只好把余下的五块钱给她。

林翠香把五块钱折叠得很仔细,张巧华不在家,说是走亲戚了,我怕那两个大呆瓜骗我,我还每个房间找了一遍,他们臭声臭气地问我干什么,我说,我不仅要找张巧华,我还要找我家的一只大花猫,你说我聪明不聪明?

唐子强把嘴中的烟头一吐,然后对林翠香说,聪明个屁,你看看你眼睛角的绿豆眼屎。

林翠香就下意识地去用手去抠,唐子强这个糖鸡屎嘿嘿一笑,还说你聪明呢,你其实笨死了,笨得像头猪,不,比猪还笨。

7

马小妹很着急,她现在逮的新妹妹应该算作死去的老妹妹的外孙女,可是这个新妹妹怎么看都有点像死去的杨玉英,说话声音永远是不紧不慢的,走路也是不紧不慢的,吃的样子也像,吃一口,慢慢嚼,其实一点不要在嘴里磨的,但是她要磨上半天,好像她不知道时间宝贵似的,真正把她马小妹急死了。

怎么一点不像她死去的老妹妹呢,老妹妹吃的时候像在扒虎食,呼啦啦,呼啦啦,一口气吃了一大猪食盆。不像这个新妹妹,吃一半留一半,而且嘴还刁,上顿吃了掉下来的是坚决不吃的,鼻子一闻就屁股一甩小尾巴甩甩不吃了,她还把自己当成是小姐呢,当成林妹妹的。

你说这样的妹妹怎么可能把屁股养得大大的然后才能配窝,才能一窝接一窝地替她马小妹生小猪呢?这样的猪养了杀了吃人家都嫌肉酸的,最好把她当作菩萨供起来。你说说,她马小妹要不要哭?

马小妹她有点哭了上瘾了。有时下雨,她实在不能出去哭,她就故意逗瘫子,然后瘫子就用拐杖打她,她其实是能躲的,但她不躲,她让他打,他打够了正好让她哭个够,她的苦处实在无法说,她只有哭,她从来就没有吃过药,打过针,她的药就是哭呢。

马小妹每天早上把瘫子喂好把新妹妹喂好,她还有什么事呢,过去她还有她老妹妹生下的小噜噜,她就像那些小噜噜的嫡亲姨娘一样,亲它们,爱它们,呵护它们,它们刚生下来是那么干净,还有奶香,嫩红的皮肤上还可以看到天蓝的血管呢,她甚至还把它们抱起来,有意地挠它们的胳肢窝,它们还会呵呵地笑呢。

每当小噜噜们出栏时,她马小妹是要滴眼泪的。人家在小猪出栏时就拼命地给它们喂掺了盐的水,可怜的小猪越吃越渴,越渴越喝,就把一个可爱的小噜噜喂坏了,小肚子还喂得胀胀的,屁股上塞了东西,主要是为了压重。马小妹不同的,给它们吃上一顿糯米粥,还给它们洗一下澡,像孩子要出远门似的,或者就是自家的女儿做新嫁娘了。有人说臭猪臭,他们才臭呢,它们开始并不是臭的,是你们把它们弄臭的,是你们有意把它们搞臭的,你们才臭呢,把你们放到这个猪圈里活活看。

想到这,她就想她的老妹妹,她让她马小妹做了那么多次姨娘。每次她马小妹亲小噜噜的时候,老妹妹总是一句话不说地看着马小妹,马小妹总是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把人家的脸都看薄了。

你说她马小妹要不要骂那个吃了她老妹妹的畜生,要不要哭她的可怜的老妹妹,生了那么多的子女都给人吃了,到头来自己也没有落个全尸,被人偷挖出来吃掉了。几乎每天她都听见她的老妹妹在喊她姐姐。马小妹就抬起头来看,哪里还有她的老妹妹?

马小妹坐在轮船码头上哭了一会儿,然后就停下来了。她觉得她现在的眼泪已没有以前那么多了,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以前老妹妹生头胎的时候,老妹妹的产门小,产阵子迟迟不来,她和死鬼杨玉英等了整整一夜,到了天亮阎王才让那些小鬼到老妹妹的肚子里投胎。

那些小噜噜啊,像排队似的,前挤后拥的,让她和杨玉英忙得手忙脚乱的。马小妹在喂老妹妹糯米粥时,一点儿也没有感到累,而是觉得要哭,后来她真的哭了起来,哭得杨玉英最后也陪她哭了。

现在她的眼泪不多了,可她还可以坐在轮船码头看一会儿船,看看拖队,拖队上挂的衣裤在迎风翻动,有一只空袖子还好像在向她招手打招呼。

马小妹笑了起来,该回去了,新妹妹要吃饭,瘫子要喝酒了。就在马小妹快要站起来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水里有一只猪向她漂来。她再一看,还真是猪,都泡得鼓胀胀的,说不定是她的老妹妹来找她了。

马小妹在轮船码头上央求了很多人,那些人都不肯帮她把她的老妹妹弄上来,要是像她这样,每天在东大河什么事也不要做了,就捞这些死猪死羊算了,现在又不是夏天,又不会发臭的。

后来她终于看到了两个人,撑着杀猪桶在河边捣河蚌的卜桂英家的瘸儿子,他们很愿意帮马小妹的,但要买下他们的几斤河蚌。马小妹想到瘫子喝酒正没有下酒菜呢,就答应了。

她和卜桂英的两个瘸儿子都没有想到,当他们把那头死猪拖到岸边翻过来一看,真是吓呆了,泡得眼球都要爆出来的张巧华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她身上还绑着根看不见细麻线。

马小妹倒是不慌,她对张巧华骂道,瘟东西,你死也要穿衣服死,光着个臭屁股不要脸,这下两个黄花男儿全看见了。

同类推荐
  • 每晚一个经典侦探故事

    每晚一个经典侦探故事

    奇图出现,死亡并至! 深夜致电,惊现幽深密道!高空坠落的尸体,被人调换的头颅! 离奇事件交杂恐怖谜团,头绪纷繁,谁是真凶?《每晚一个经典侦探故事》收录柯南·道尔、道洛西·赛耶斯等欧美名家及甲贺三郎、山本和太郎等推理大师的代表作品,让你直接对话世界著名侦探推理大师。东西方的完美碰撞,激起智慧火花,尽显悬疑之魅。无论是谁的作品,无论是怎样的侦探,也无论其中包含着怎样的险境,犀利的目光、严谨的逻辑推理、精妙的案例分析是所有名侦探的亮点;疑窦丛生的案发现场、环环相扣的案情发展、步步惊心的细微调查、出入意料的真相揭示,是这些小说的魅力所在。
  • 悟空传

    悟空传

    理想和宿命、爱情与自由,是《悟空传》探讨的主题,也是十年来打动千万读者的核心。唐僧师徒四人面对早已注定的命运踏上西游道路。猪八戒和孙悟空虽然都神通广大,但在命运面前终究是软弱无力的小人物……作者探讨了等主题,读者和评论家一致给予极高评价。
  • 一直挖不动(下)

    一直挖不动(下)

    她,胡不动,十八岁,相貌一般,身材一般,学历一般,只有一样东西不一般,那就是命数……不一般的……霉……而且是所有万千少女不能接受的霉,专门在红鸾星上出状况,搞飞机,什么什么?眼前这个从山顶洞下来的原始人类,说可以帮她改变命数?搞什么,他以为穿的标新立异一点,长得楚楚动人一点,就可以把她的红鸾星给捭正了么?尼姑她是当过,但这道士和尼姑好象不是一家的吧?他要对她发扬同胞之友爱?替她逆天改命不成?
  • 仁慈的关系

    仁慈的关系

    《仁慈的关系》是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的中短篇小说集,收录了包括其代表作《茹兹的陷阱》、《理发师的手》在内的八个故事。他的作品晦涩艰深,主题阴郁,常常被归入后现代派小说。故事中的句型结构怪异,地点含糊,意思难以捉摸,情节跳跃性极强,结构常常呈放射性,叙事者总是模糊不清,结局充满神秘意味。除此之外,余泽民老师为作品所作的序也十分精彩,不仅详细讲述了作者的创作历程,也用基于自身经历的第一手资料剖析了拉斯洛那近乎疯狂的“中国情结”,毫无疑问,这将拉近读者和作品之间的距离。
  • 找奶娘

    找奶娘

    杨袭,女,1976年出生于黄河口,08年始在《大家》《作品》《黄河文学》《飞天》《山东文学》等文学杂志发表小说。
热门推荐
  • 轩辕虐恋之祁萱倾城

    轩辕虐恋之祁萱倾城

    祁萱和陆轩辕的故事也许开始没那么美好,但是相爱确实美好的,可是他们会一直这么美好下去吗?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妻不可爱

    我妻不可爱

    主角超幸福,因为妻子不会向他丢枕头,不会让他天黑前回家,也绝不会对他冷嘲热讽。
  • 恶魔也独宠

    恶魔也独宠

    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强者,但不论是冷酷无情的他,还是单纯却血腥的她;不论是霸道尊贵的他,还是可爱却阴险的她;不论他们在在外人眼里怎样生人勿近,在面对彼此的时候却都有着别样的温柔。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回顾往事时,发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已经在心中刻下了对方的名字。
  • 休了花心老公嫁别人

    休了花心老公嫁别人

    一个是自己青梅竹马,就等着自己离婚的初恋情人?一个是劈腿被抓痛改前非的前夫?一个是比自己小却把自己宠上天的情人?林初阳眼花了,谁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初阳,我等了十多年,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林初阳有点不敢相信!“初阳,我不会放你走的!”林初阳生气!早的时候干嘛去了!这话对别的女人说吧!“初阳,我们结婚吧?”疑惑,这个男人真的会比以前男人的好?真的假的!她可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残花败柳!哎,其实离婚也不是很倒霉的吧!
  • 大汉三部曲之汉初三杰

    大汉三部曲之汉初三杰

    那是一个风云激荡的时代,也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机遇与挑战并存,希望和困难同在,血与火相淬,爱与恨交织。生逢乱世,无畏颠沛,无畏成孤,无畏流离,一生只为理想前行……
  • 风吹走我们的誓言

    风吹走我们的誓言

    “喂!我们做个朋友吧!”“恩”………“对不起……”爱情难道可以忘记一切,让人如飞蛾扑火。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剧,一起流过的泪,就这样让风带走不留一丝痕迹吗?“我喜欢你……”“那在一起吧!”
  • 家族里有传承

    家族里有传承

    作为现代人,我们的很多行为不仅仅是个人的行为,而是与整个家庭家族相联系,成为整个家族利益中的不可或缺的一环,家族中每个成员的重要职责就是促进家族的发展,提升家族的社会地位。从古代延续至今的词语如“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家丑不可外扬”等就能体现出我们这种家族观念------为家族而活!
  • 逼婚88天:神秘老公请现身

    逼婚88天:神秘老公请现身

    她爱他深入骨髓,从五岁的时候她就一直想着长大能做他的新娘,十五岁她堵在男人的家门口,一脸霸道的说:“做我的男人。”十六岁的时候,她看到和他和的别的女人亲吻,叛逆的她有些抓狂的找人将他的女朋友绑架,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巴掌。十七岁的时候,她已经深爱他入骨髓,为了他甚至可以不顾一切,也就是在他和她女朋友准备订婚的时候,却传来了他女朋友被杀的消息,真相扑簌迷离。他却认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女朋友,不顾一切让她入狱。被自己爱的男人送入牢狱之后,她心如死灰,再也无法去爱他,出狱之后,她只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只要离他远远的,为什么他要一次次的再次出现她的生命里,他看着心如死灰她,步步紧逼。“这一切都是你该还的。”
  • 口袋妖怪始源终末

    口袋妖怪始源终末

    火焰席卷,我自浴火重生。苍炎肆虐,吾为火之帝王。黑暗袭来,余燃照亮众生。世界之巅,孤位无人撼动!处女作,也是随性而写,有宝贵的意见希望能够告诉我,我会尽力听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