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服与洋装
江户时代末期,西方文化接二连三传入日本,西服当然也跟着进来。织田信长时代,日本人称外国人的服饰为“南蛮服”,而江户时代的人则称荷兰人穿的衣服为“红毛服”,两者皆与明治时代的“西服”截然不同。
开国后,江户幕府为了让军队近代化,在外国人的指导下,进行了西式军事训练。这时,士兵们穿的军服正是日本西服的开端。不过,当时只允许士兵们在接受军事训练时穿,不准在平日穿用。一般市民当然更不能随便穿。年号改为明治之后,政府官员、军人、警察、邮差等人的制服首先换成西服。
明治四年(1871)五月的《新闻杂志》第二号,列举出当时的服饰种类,不但有传统日式礼服,也有江户时代武士阶级穿的正式礼服,另有军服、江户时代庶民穿的礼服等,总计十八种。同年八月,制服解禁,西服也开始普及于民间。
西服店于明治六年(1873)相继开张后,“和洋折中”的男子服饰即风起云涌,奇形怪状的打扮到处可见。例如头戴德国普鲁士帽子,脚穿法国鞋子,上半身是英国海军服装,下半身则为美国陆军礼服……街头宛如国际服装展览会。
无论古今中外,每逢时代变迁,旧时代和新时代的风俗会混杂一起,之后逐渐淘汰掉旧时代的物事。也因此,明治时代初期的街头,穿着英式礼服的摩登男士和穿着传统和服、束着武士头的男士走在一起的例子,比比皆是。
到了明治时代中期,连地方城市也出现了安装钟塔的西服店,可见这时的西服已经在民间扎根。另有一种被当作雨具、寒具的男性斗篷及披风更流行。明治三〇年代时,连地方城市和农村也屡见不鲜。如此,由政府率先示范的男士西服,普及速度相当快。
但是,社会对女性仍有种种制约,女性依然被旧习俗牢牢套住,洋装极为罕见,不似西服那般普遍,连京都和东京、长崎的艺伎穿起洋装时,都足以成为报纸的头条新闻。明治五年(1872)一月的《日要新闻》第三号就有一条新闻报道,描述一名十四岁艺伎把长发梳成中国式,穿洋装出现在酒席陪酒,很受酒客欢迎。
报道标题写着“荒谬的好事者”。可见当时的记者仍无法接受艺伎穿洋装的新观念,而且社会风气仍不允许女子穿洋装。若是现代,一个十四岁女孩即便穿得怪里怪气,大概也不足为奇。
女性的洋装大抵从上流社会开始。鹿鸣馆的社交舞会规定女性一定要穿洋装,有资格参加舞会的华族女性都穿戴西式晚礼服,与诸国的外交官跳舞。
然而,即便是华族女性,也从未学过西洋式的寒暄问候客套话,何况西式晚礼服根本不适合当时的日本女子体形。早期的华族女性通常在外国人洋货店订制晚礼服,不然就是直接购买进口货,当然不合日本女子的体形。于是逐渐出现“女服裁缝所”,专门为日本女子测量尺寸,缝制适合各人体形的晚礼服和洋装。
民间女子虽然不能穿洋装,但还是有人带头造反。造反者是当时的女学生,她们在传统和服上又配了一件前后两片式的下裳褶裙“袴”,脚上穿的是西式鞋子。女学生算是走在时代尖端的时尚模特。
以东京的御茶水女子师范学校为首,各地的女子师范学校女学生也跟着流行起来,不但在和服宽腰带上配上一件男子穿用的“袴”,甚至还卷起和服衣袖,手中提着洋书在街上阔步。当时还未出现任何时尚杂志,这些在女子师范学校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学生,便成为流行服饰的摩登代表。
报纸杂志欲阻止此潮流,不约而同大肆批评:
“女学生穿男子服装成何体统?现代的女学生已经偏离研究学问的本意,走向虚荣之途。”
总的说来,明治时代有两次西服、洋装高潮。第一次是明治元年(1868),政府要人及知识分子认为穿西服等于文明开化。明治五年(1872)十一月,政府废除以往的和服礼服,采用西服为公式礼服,一部分男性率先顺应潮流,穿起西服。其次是在欧化政策下出现的鹿鸣馆时代,以上流阶层女性为中心,盛行穿洋装。
明治十九年(1886),率先穿洋装的皇后甚至指示上流阶层妇女出席仪式时应当穿洋装,并于翌年一月,破例发出诏书。诏书内容提及,“西洋女性的服装具有本朝旧有的‘衣’与‘裳’”,不但适合女性站着行礼,动作、步行都很方便,我们理应仿效其缝纫制法,呼吁一般女性进行服装改良。
然而,当时所谓的女性“洋装”,并非我们现代人穿的洋装,而是贵族阶级流行的高价晚礼服,结果洋装成为社交界的装饰品,最需要普及洋装的一般女性反倒敬而远之。之后,随着“欧化热”的冷却,洋装价值一落千丈,众人重新评估传统和服,颂扬穿和服的女性。洋装必须等到下一个大正时代才能真正普及。
斩发与束发
在日本,不知自何时起,女性的长发被认为是美女条件之一。平安时代的女性仅是将长发垂在背后,镰仓时代之后则演变为盘结于头顶或颅后的发髻。江户时代初期,女性的发髻种类不及10种,但到了幕府末期及明治初期,女性的发髻种类竟多达270多种,实在令人惊讶。
日本女性的发型有各式各样的种类,而且具有随着年龄增长改变挽束形状的独特文化。譬如,少女时挽成“稚儿髻”,十五岁左右改为“桃割髻”,结婚前是“岛田髻”“银杏返”,结婚后就变成“圆髻”。换句话说,只要看女子发型,便可以猜出对方的年龄和已婚或未婚身份。
无论哪一种发型,均为长发,有时还要加上局部假发髻,再抹上发油挽束,过程繁杂且极为不卫生。况且用发油固定发髻很费时间,请人做一次头发后,又不能经常洗头,对女性来说非常不方便。
因此,新政府于明治四年(1871)发布“断发令”时,女性也陆续仿效,大大流行起来,导致政府又不得不公布“女子断发禁止令”。
所谓“断发令”,并非规定每个男子都一定要剪掉丁髷,而是可以自由选择。可是,脑袋上顶着一根丁髷是当时日本男性的尊严,敌视断发的人相当多。那时候,街头巷尾还流行着一首俳谐和歌:
拍打半发头,会发出因循守旧的声音。
拍打总发头,会发出王政复古的声音。
拍打断发头,会发出文明开化的声音。
“半发头”是留着传统丁髷发型的男性,“总发头”是没有剃掉前额侧至头顶部头发的无业武士浪人头,“断发头”是短发。这首俳谐和歌正显示出当时街上各色各样的男子发型。
与此同时,华族、士族也可以自由选择佩刀与否,但官僚穿礼服时必须佩刀。政府深知丁髷和武士刀是士族的自尊,所以婉转地诉说“大家可以自由剪掉丁髷,也可以自由不佩带武士刀”。
既然男子可以剪掉丁髷,那么,女性是否也可以废弃表示已婚的染黑牙齿,和表示膝下有孩子的剔掉眉毛等旧弊呢?有关这点,政府要人之间也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于是,出现了索性剪掉长发的女子。结果,博得恶评。新政府只得于翌年禁止女性剪发,可见政府方面也不知该如何对应女子的剪发问题。
明治五年(1872)三月的《新闻杂志》严厉批评:
西洋也没有女性剪掉头发的例子,实在很难看。希望女性不要弄错剪发的自由之意而失去女性的本分。
明治六年(1873)三月,明治天皇以身作则剪掉发髻,世间流传着一种男性剪发是义务的氛围,剪头发的男性增加。如此,人人在日常生活中称颂欧化主义,知识分子大肆呼吁生活改良,唯独女性的发型瞠乎其后。
鹿鸣馆盖好后,政府要人与上流阶级每天夜晚举行舞会招待外国人,这才发现日本传统女子发型与西洋晚礼服不相配。于是,明治十八年(1885)七月,为了摒弃用发油凝固发型的日本传统女子发髻,让新式发型的“束发”流行起来,有人设立了“大日本妇女束发会”。
“束发”是日本女子发型和西洋女子发型的折中风格。简单说来,就是将西洋女子发型改良为日本式,把整体头发分成几个部分,各个部分挽束起来所完成的发型。依据各个部分的挽束位置,各有各的名称。虽然日本传统发髻也是一种“束发”,但妇女束发会提倡的是不需要在头发内另放东西使之鼓起的样式。
日本发型必须请人来结扎,不但费事亦费钱,又无法每天洗发,非常不卫生。这个新式“束发”不像日本发型那般鼓胀,可以自己结扎,而且扎法简单。倡导者是医生和新闻记者,两人都是男性。在这之前,日本民间女子已经有人开始在梳这种发型,况且之前也有跟随男子的“断发令”剪掉长发的例子,所以此束发普及运动正合时宜。
该组织还开了讲习会,鼓吹束发的便利性,受到多数女性的支持,让束发流行起来。此外,还发行了两组三张成套的“大日本妇女束发图解”彩色浮世绘,具体介绍四种束发发型。束发中最具代表性的发型是“英国卷”和“晚会卷”。“英国卷”是在头部中央分成左右两束,扎成辫子,再将辫子挽成发髻;“晚会卷”则是将左右两束头发各自挽至头顶,再扎成发髻,适合出席晚会。
与日本发型相似的束发风格,很快便被女性接受,最管用的是只要几根发夹,自己在家也可以挽束,眨眼间就流行开了。总之,简便的束发与高涨的欧化主义相辅相成,流行速度非常快。甚至连艺伎和娼妓也梳起束发,京都的八坂新地(祇园町)考虑到若这样不闻不问,京都艺伎会失去固有的温柔风姿,破坏古来的名声,因而严禁艺伎梳成束发。
束发发型中,有一种名为“玛格丽特”的发型,本来在发髻插簪子,后来用丝带或鲜花代替簪子,增添了华丽的时尚风格,在年轻女性之间特别有人气。女学生在背部垂下辫子,头顶装饰丝带蝴蝶结的发型,也是束发发型之一。当然也有许多女性依旧喜欢传统日本发型,不过,用丝带蝴蝶结装饰,让长发随风飘动的发型成为明治时代的代表风物之一,同时也让女性变得自由豁达。
束发也有流行,鹿鸣馆时代,“晚会卷”风靡一时。明治三〇年代以后,女性们厌倦了普通的束发,流行起房檐般的“庇发”,四〇年代又针对日俄战争流行起“二〇三高地”发髻。“二〇三高地”发髻是将束在中央的头发高高堆起,形状类似二〇三高地的地形。连贵族女学生也流行起这种发型时,当时就任学习院院长的乃木希典[44]即禁止女学生梳这种发型。
尽管“束发”很流行,但仍要等到昭和时代的战争期间,日本大部分女性才不再结扎传统日本发髻。昭和三年至四年时,日本女性的发型依旧是日本发髻和束发各占一半,短发极为罕见,短发女子甚至被冠上“摩登女郎”或“毛断女郎”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