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勃勃的夏国灭亡之后,下一个呜呼哀哉的便是北燕帝国。
北燕帝国的来历,我们在《葬送后燕帝国》的末尾,曾经作过交代,它是高云、冯跋推翻后燕末代皇帝慕容熙而建立的,首都位于龙城(辽宁朝阳市)。
一个弱小的国家,在英明的君主手中,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相反,即便是较强大的国家,碰上昏庸的君主执政,也会变得越来越弱小,直至亡国灭种,北燕帝国就属于这种情况。它的最大不幸,就在于政权掌握在昏庸无能的第三任皇帝冯弘手中!
话得从头说起。公元430年九月,北燕文成帝冯跋病危,命太子冯翼接管朝政。可是,冯跋的妃子宋夫人,阴谋让她的儿子冯受居继承皇位,遂假传圣旨,命冯翼退居太子宫。于是,内外隔绝,冯翼和大臣们很难见到皇帝,大家疑虑重重,知道宋夫人打算以庶夺嫡。冯跋的幼弟、司徒冯弘,乘嫡庶相争,抓住机会,突然率领武士数十人,冲人后宫,结束了宋夫人母子的美梦。正在卧病的冯跋,听到政变,惊恐而死。冯弘迅速占据金变宝殿,登极称帝,木已成舟。
太子冯翼,闻变起兵,率领自己的卫士,攻击叔父冯弘,结果战败被俘。冯弘派人强迫冯翼自尽,并将冯跋的一百多个儿子斩草除根,统统处死。于是,尘埃落定,冯弘牢牢掌握大权,下一步的任务便是治国图强了。
秩序井然的国家和英明的君主,总是注意不要置贵族们于绝地,而且使人民安居乐业,这是国家政权稳固的基础。儒家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得更有条理性。然而,亡国之君,不闻其贤。冯弘即位后,贵族阶层不断出现叛逃,就连他的儿子们都背叛老父而去!家不能“齐”,谈何“治国平天下”?
事情是这样的:冯弘的原配王夫人,生有三子:冯崇、冯朗、冯邀。姬妾慕容氏,又生下儿子冯王仁。冯弘即位后,废长立幼,以偏为正,立慕容氏为皇后、冯王仁为太子。冯崇兄弟三人及其母亲王夫人,大受冷落,且担心老父听信慕容皇后的谗言,把他们随时害死。于是,兄弟三人率其所部,翻然易帜,归降北魏。
嫡庶相争,非乱即亡。冯弘得知三子卖国投魏,勃然大怒,立即派兵围攻冯崇所镇守的辽西城(河北迁安市),但被接应冯崇的北魏救兵挡住去路。冯弘大惧,只好遣使向北魏求和,索要三位逆子,遭到拓跋煮拒绝。
公元434年,冯弘再派使节,向拓跋煮请罪,并愿献上小女儿,以求和解。拓跋,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求北燕太子冯王仁到北魏首都平城(山西大同市)为质,方许罢兵。冯弘钟爱太子,宁可亡国,也舍不得太子。加上慕容皇后从旁阻挠,掩袖啼哭,遂使送太子为质之事,万难答应。
散骑常侍刘滋进谏说:“陛下应以国家安危为重,早日送太子上路。然后整顿内政,安抚百姓,收集离散,娠济饥寒,奖励农桑,减轻赋役,休养生息,以使国家转弱为强,那时北魏亦不敢轻视,太子自得平安,国家亦可保全。”事到如今,这是唯一正确的策略。可是未等刘滋说完,冯弘已经怒不可遏,竟将这位忠臣推出斩首。
拓跋;知道冯弘毫无诚意,遂不断派军进攻。冯弘遣使前往建康(南京市),向刘宋帝国称藩进贡,刘宋帝国接受,但因相距遥远,对手又是强大的北魏,于是只作声援,未尝出师相救。
冯弘没有办法,又向北魏进贡,表示愿意送太子冯王仁为质。拓跋早已失去耐心,决心武力解决。
公元436年三月,北魏安西将军古弼,率领精骑一万,直捣燕都龙城!冯弘急忙向高句丽王国(朝鲜平壤)求救,高句丽国王高琏,派大将葛卢孟光,率领骑兵数万人,抵达燕都龙城,实施救援行动。
可是,进人龙城之后,葛卢孟光将军首先不是帮助冯弘协防,而是首先下令部队夺取北燕帝国国库和军械库,让将士抛弃身上的破烂军装和手中的旧有武器,全部换上新的装备,然后在全城彻夜抢掠,烧杀奸淫!
呜呼,外国援军是一支无用而危险的力量!对于招请他们的君王来说,援军一且失败,固然前功尽弃;而一旦胜利,则更可怕——招请他们的君王,往往成为他们的俘虏。这种现象,我们姑且称之为“外国援军定律”。可惜多少孤立待援的君王,平时不修内政,危急关头乱求外军,哪里懂得这些学问。
且说趁火打劫的援军,把龙城抢掠一空之后,这才奉命“保护”冯弘、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和全城居民,撤出龙城,向高句丽王国转移。临走之际,冯弘下令焚毁后燕和北燕修建的豪华宫殿,大火十天不熄。贵戚、后妃和宫女们身穿恺甲,裹在卫士中间,缓缓前进。援军大将葛卢孟光,率领骑兵殿后,队伍长达八十余里。幸好北魏大将古弼,玩忽职守,当时正在举杯独酌,大醉之中,拔刀击案,斥骂部将,不许请兵追赶,继续闭门豪饮。于是,冯弘和大队人马方得平安逃走,历时三十年的北燕帝国亦就此灭亡。
更精彩的是,冯弘亡国之后的表现。呜呼,这是一个与战国时代齐滑王田地流亡他国期间的做派十分相似的傲慢故事!
话说这位从前不把高句丽王国放在眼里的“伟大”皇帝,不幸流落到高句丽之后,鼻孔仍然朝天。而高句丽国王高琏,依旧对他很尊敬,派使节远道慰劳说:“龙城王冯君,鞍马劳顿,远临敝国,想必人马一定辛苦了!”这段温暖人心的话,让任何一位远离家国的人,都感到十分亲切。想不到,冯弘与常人不一样,这位齐王田地式的傲慢人物,竟认定高句丽王国分明是拿他当作宾客,而不是当作前来出巡下属地区的上国天子!于是,既惭愧又愤怒,当即气壮如牛,派头十足,处处端起皇帝架子,态度据傲,侈然自大,当下便以皇帝的身份,下诏书斥责高琏!高琏看到诏书,当时气得眼冒火星,下令不许这个太不自量的家伙进人平壤城,改往辽东半岛的平郭(辽宁盖州市东)安置,不久又迫其迁往半岛南端的北丰(辽宁瓦房店市)。
冯弘一向看不起高句丽王国,现在不得已寄居其境,居然就地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仍像在龙城(辽宁朝阳市)时一样,八面威风,发号施令。透过这个傲慢态度,我们不难想见冯弘从前在龙城,究是一副何等狂傲嘴脸!难怪北燕帝国要亡在他手里。
亡国之君,寄人篱下,竟如此这般傲慢!高琏实在受不了,遂派军队,把冯弘身边的侍臣、美女,强行夺走,又带走太子冯王仁,充当人质。这下子冯弘也眼冒火星,方寸之中,唯思报复,遂遣使南下,向刘宋帝国求救。
公元438年,宋文帝刘义隆,派遣使节和随行军队七千余人,北上高句丽,要求该国准备行装,送冯弘一行南下。高句丽国王高琏,见多识广,不吃这一套,索性派人把不可一世的冯弘干掉,谁也没有脾气。
冯弘和他的国家都灭亡了。不过得说清楚,不是冯弘因国家太弱小而灭亡了,而是国家因冯弘太昏庸才灭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