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林城城主府也是大齐皇朝齐王府,弈林城所属的寇州在内的三州之地即是齐王封地。
大齐皇朝有了齐皇,便不该有齐王这个封号。齐王封地寇州,又是大齐皇朝西南边区一角荒芜烟瘴之地,自古从未封邑。宇皇登基后,划地设州,赐名寇州,封予齐王。成王败寇,王皇之别,齐王与齐皇的君臣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祁寰到寇州后,励精图治,同时征讨招抚周边蛮夷小国,自行开拓出潭州、崇州两州之地,打通了西往大蜀皇朝、北接大楚皇朝、南临大越皇朝的三大交通要塞。百业俱兴、商贾云集,寇州面貌焕然一新。民风富饶、政通人和,齐王封邑俨然太平盛世。弈林城更有“天下棋乡”、“大齐西都”的盛誉,齐王祁寰的声望高涨,隐隐有与宇皇分庭抗礼之势。
弈林城东面有座山,故又名东山。齐王府依山而建,或者说整座东山就是齐王府,常年守卫森严,貌似胜天皇城。
东山一座清幽小榭内,一个头戴珠冠、身着蟒袍的
中年男子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楸枰坐隐,俨然一对忘年棋友。
“嬴师在此地可还住的习惯?”祁寰手执一颗黑子,在棋盘上饶了一圈,才堪堪找到落子之处。
“我给殿下当了五天的棋师,殿下的棋艺突飞猛进,只怕殿下的文道境界精进更加神速!”嬴天散漫地坐着,眼前简单之极的棋局,让他提不起一丝兴趣,全是看在祁寰的身份上,才陪他枯坐半晌。
“不瞒嬴师,与你讨教五日,对我的文道境界大有裨益,昨日刚刚凝结出第八道纹,步入闻道境中期。本王在此,谢过嬴师了!”祁寰微笑道。
嬴天听闻,心内也是一惊,祁寰已是闻道境境界的大文师,与自己下几盘棋就能破境?
嬴天想起了当初棋翁的那番话:“你被大咒术所诅,神识堕入无道之地,隔离大道,无法修行,无法悟道,但你的神识异于常人,很强!所以你虽未能以棋悟道,但却在大咒术的桎梏下自成‘棋道’。棋局总是会有一个棋盘,棋子总会落在纵横交错的地方,棋道生来便处于桎梏之下,桎梏之力越强,说明其所囚之力越强,你的神识生来便与大咒术抗争,所以你的棋力格外强大。你的‘棋道’里有神识与大咒术抗争的影子,有对大道极致的渴求,与你下棋之人会因此受到启发,裨益境界修为。然福兮祸所伏,大咒术已与你的神识绞缠在一起,所以入你‘棋道’,也会沾染上大咒术的因果……或许,也会被你的神识所影响!”
嬴天望了望有些灰暗的天空,眉间似有一团化不开的乌云。
他靠着栏杆,将手中的白子扔入湖水中,这盘棋已经用不上这颗白子了。“殿下天天闻道,可我除了闻这蛙鸣鸟叫,就只能竖着耳朵听那东风穿林打叶的声音了。”
“嬴师说笑了,本王自知这几日怠慢了嬴师,今天特意来请嬴师一起去见见几个棋友,顺便聊聊圣天局。”祁寰起身,看了一眼棋盘,颇为无奈,虽令嬴天让了八子,可他依然撑不过中盘。
祁寰将嬴天安排在这个僻静的小榭,每日厚颜请嬴天让八子陪自己练棋,也是在观察嬴天,可惜祁寰棋力太低,无法量出嬴天深浅。
这个棋力超群的少年就如他所下的棋一样让他这个阅人无数的堂堂齐王也看不透,有时说话比那老谋深算的颜璜还要高深莫测,有时却又是一副少年心性,可不管怎样,能够将棋下到这般鬼神莫测的程度,绝非常人。
“会下棋又如何,管你是真的少年天才,还是某个返老还童的老不死,我一样会让你成为我手中的棋子!”祁寰心中暗道,但是脸上依旧笑容温煦。
祁寰将嬴天带到一处大殿内,殿内有十位身穿朝服的官员,祁寰为嬴天介绍道:“这十位就是此次本王辖境内,三州棋试的考官,也是王境内有名的国手。”
十位棋道国手一眼扫过嬴天,面露不屑和嘲讽,甚至是愤怒。因为齐王传旨说今天带他们来见一位棋道大家、不世出的棋道天才,他们很是激动,心内猜测能得齐王如此评价的,莫不是棋圣白七亲临?
可此时一见,大失所望,都怀疑是不是祁寰搞错了,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会是棋道大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时祁寰又帮他们确认了一遍,指着嬴天对众人说道:“这位就是我说的嬴师。”
殿内一片哗然,十位国手再也忍不住了,有的已近耄耋之年,气的胡子乱颤,指着嬴天大怒道,何时一介竖子敢如此狐假虎威了?我大齐王境崇尚棋道,哪里容得下一个黄毛小儿在王都滥竽充数!
“原来王爷是带我来考试的。”嬴天淡淡笑道,瞥过十个眼冒火星像龇牙咧嘴的猴子一样手舞足蹈的所谓国手,抬手一挥,“你们一起上吧!”
“狂妄!”
“放肆!”
“岂有此理!”
“欺人太甚!”
……
嬴天一句话彻底激起了众怒。
祁寰摇头苦笑,看着这群愤慨不已的国手,又是同情,又有些幸灾乐祸,心想“你们都是棋子,本王才是下棋的人,为什么还要争得不亦乐乎呢”,然后示意左右,一群婢女端来十个棋盘摆在殿中。
嬴天走到大殿中央,就地侧身一趟,枕着手臂,唤住一群刚要退下的婢女,一边在自己周身画圈示意,一边道:“都给我围上,围拢点。”
婢女们看向祁寰,祁寰点头应允。
十位国手满腔怒火地望向祁寰,大有卑恭受辱之感,祁寰伸手指向棋盘,示意众人入局。
“让我来看一看这个黄毛小儿到底有何本事能够如此羞辱我等,若只是故弄玄虚,还望王爷给老臣一个说法,否则老臣就算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也要为弈林中人报一声不平!”一位满鬓斑白,但是精神矍铄的老者愤然入局。
嬴天失望地摇头,心想若一个一个地上,那该耽误多少时间?无奈地摆了摆手,“你执的是黑子,你先。”
老者嗤之以鼻,将黑子推向嬴天,自己反手拿了白子,“我看你输了之后还有何话可说!”
嬴天无奈,只好随手落子。
各行十手,黑白两子一个似山尖白雪,一个似深渊黑泥,相隔天壤。因为嬴天竟然在盘中摆出了一条线,而老者四处落子布局,虽然胸有怒火,但依然步步为营。
又各行十手,嬴天已经将棋盘一分为二,中间一条明显黑色分界线。白子已经抢占各处先机,围观众人对嬴天极尽嘲讽,讥笑嬴天是一个丝毫不懂棋艺的无知狂妄竖子,都认为嬴天就是稚童玩石子一样,摆出一条线闹着玩。
半个时辰后,殿内落子之声可闻,围观的九位国手全都噤口不言。因为盘面上有半局之地没有白子的立足之处,并且黑子在逐渐向另一半棋局吞噬。
就如最初用黑子摆成一条直线一样,嬴天现在欲将黑子摆满棋盘,似乎在说着一个道理,我嬴天不喜欢这个棋盘上有白子,那就一颗颗的清除出去。嬴天在用最精绝的棋艺去下一盘最简单粗暴的局,这是棋力的完全碾压。
胜负已分,继续下去,最终的结局只是白子被赶尽杀绝。
一盘棋,只剩一种颜色,那还下什么棋?
老者的面色跟棋盘上的黑子一样,满头的汗水也如翻滚的墨汁。他手里攒紧着最后几颗棋子,就像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始终未能放下,眼睛盯着棋盘上的黑子,似是想要用眼神去吃掉那些咄咄逼人的棋子。
“老朽输了!”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的棋子散落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他弯腰对嬴天行了一礼,便踉踉跄跄地离去。
余下九位国手依然盯着嬴天,只不过眼神由最初的怒,转而变为惧,他们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棋力惊人,几乎都没有信心战而胜之。
“一起上?别客气!”嬴天眨着明亮的眸子,对九个站立不安的国手笑道。
“请赐教!”几人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后,终于还是纷纷红着老脸入局。还有几位国手,偏偏不信邪,觉得纵然嬴天棋艺不凡,远超众人,但是想要分神同时对战九位国手,就太过托大了,这种对局他们从未听闻。
此时,齐王世子祁真和大文师颜璜也聚拢而来,祁真对嬴天行了一礼,这几日他也向嬴天讨教了棋艺,收益良多。
“不知今日嬴师能使出几成棋力?”颜璜颇有几分兴致地道。
平日里他也看不惯这些所谓的国手自命清高,但弈林城就是因弈棋而得名,这关系到祁寰的皇图大业,颜璜也不好发作,今日正好有人杀杀这帮人的威风。但是被这么一个黄毛小子压着堂堂王境国手,他这个大文师也面上无光。
“是啊,他到底有几成把握可破圣天局呢?”祁寰细细思忖。
说话间,棋局已经开始,嬴天就如散步一般,游走在九座棋局之间,无比从容。
这一次,嬴天落子不似之前那般温和,开局直接单刀直入,抢占先机,才落了十几子,就有了疾风扫落叶的迫人之感。
“这是小尖守角?本来厚实稳固的下法,也能被用得如此锋芒犀利?”
“大雪崩?妖刀?大斜?这到底是什么定式?”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将三大定式融为一式?烂柯谱、血泪谱、飞流谱各用了一道定式,就已是绝世棋谱了,那这道棋谱该是有多么惊世骇俗!”
“可惜与之对局之人棋力相差太远,难以催发其真正的威力!”
“这才是真正的连环劫啊,势不可挡,丰老已经落败了!”
“中央开花三十目,棋从断处生……这都是极为简单的行棋之法,可为何他却使得如此巧妙?”
……
祁真等人叹为观止,连连惊呼出声,就连祁寰也激动地从王座上站起,来到棋局边欣赏嬴天的杰作。
嬴天将一个个简简单单、众所周知的行棋技巧运用得妙到毫巅,与他相比,这些浸淫棋道多年,垂垂老矣的国手,简直就如呀呀学语的稚子蒙童。
弈棋一个时辰,九盘棋局已经陆续收官,其实这并不算真正的收官,因为没有一个人能撑到官子局,就连撑到中盘的,也仅有一人,而那人是败于回龙征之下,那是一式绝无仅有的回龙征。
棋局结束,嬴天事了拂衣,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反观九位国手,还在棋局边怔怔出神,然后一个个陆续醒转过来,着魔一般地在棋局边一遍一遍地复演棋局,忽而失魂落魄,忽而狂笑不止,全然没有了身为国手的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