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磊想:那顿饭如果真的以自己被呛到为结尾就好了。事实上结尾是,他一直咳嗽,王楠和杨翔一直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两个加起来将近500斤的胖子,两只肉呼呼的手使劲的拍,张小磊觉得自己晚上睡着后被林霖压醒都不算什么了。他咳嗽的脸通红,后背也疼,重点是他根本没吃饱,所以结账后他一副蚂蚱表情,没去蹦迪,自己回家了。
八点的北京城,依然拥堵的不像话。这个城市就跟没有夜晚似的。工作的人不敢准时下班,闲逛的人不愿意准时回家,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在路口游荡。张小磊已经好久没有一个人走走的时候了,回到德云园后,他走到哪都有一群人在身边,好像小时候的群居生活又回来了,但有多不一样,他自己知道。
饼哥有了自己的圈子,聚餐过几次,他甚至一句话都插不进去,上一次聚餐,也是张小磊决定以后他们再叫自己,就推脱有事不想参加的那次,席间孟辉和饼哥喝多了,拉着手说起那些只有他俩能懂的不容易,曹小四在一旁红了眼,小白也哭了,只有张小磊在旁边,局促的不知道手该往哪放。他想说什么呢,他想说,你们这些其实都没有多难,至少都看得到未来,至少都有师父护着,再不济,至少饿不着。但是他没有插嘴的习惯,其实也没有人问他意见。
三哥结婚了,小时候最护着张小磊的三哥结婚了。其实他一开始不喜欢三哥。师傅带着三哥和岳岳回家的那天,他被怼在墙角背贯儿饭都没吃。三哥过来打招呼,他闻到三哥身上一股炸肉的味儿,哇的一声就吐出来了。他感冒的事儿姐姐知道,但是师父从来不允许孩子因为感冒就不起来练功。也不是师父苛刻,十来岁的孩子比鬼都精,装的也装的跟真的似的,而且学艺这件事就是要吃苦,一年三百六十载,风霜刀剑严相逼,不逼怎么能出徒。尤其张小磊又是老郭一眼相中的孩子,他希望这个孩子成角儿成腕儿,一个猴一个拴法,他对这个猴儿,付出了太多心血。
张小磊发着烧,五点被薅起来,背到十一点没让吃饭,孔老三身上一股炸猪肉的味道,他控制不住的吐了。孔老三第一反应是嫌弃的往后躲,岳岳一声不吭的在旁边站着,饼哥他们从远处跑过来,看到这架势也站在一边,师父弯腰问张小磊怎么样了,他说没事,我没事。他咬着牙走到屋里端来水盆,拿来自己的衣服给孔老三,他不知道孔老三那时候每天往返于饭馆和师父家,见面礼就是这个,他已经不想来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岳岳更不想来了,因为饼哥在师父没看他俩的时候,狠狠地抓了下岳岳后脖子的肉。十来岁的男孩分两种,一种是狗都嫌,就是饼哥和三哥这样的,一种是蚊子都欺负的,就是岳岳这样的。
老郭看着端盆水都打晃的张小磊又心疼又生气,心里埋怨媳妇,这孩子生病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呀,张小磊三岁的时候发烧,家里人没及时送医院,采用物理降温,等到张妈发现他吃饭都咽不下去的时候,才哭着把他抱去医院,嗓子都肿的快封上了,医生说你们再晚送来三天,这孩子就完了,只出气不进气,憋都能憋死他。张妈在走廊哭的快背过气去,张小磊那时候嗓子疼的说不出话,攥着张妈的衣角,晃了晃。长生辫儿就是从那次之后留起来的。一般人家的长生辫儿都留三年,他家一直留到张小磊上台都没剪。
从那以后,张小磊每次只要感冒,伴随而来的一定是闹嗓子,18年大封箱的时候,他嗓子疼的咽口水都费劲,他和大林合唱的时候,老郭也是默许了饼哥和岳岳在那捣乱,就寻思观众的笑声掩盖下,熊孩子能偷点懒少用几个音,这些年老郭看着孩子们都长起来了,心里的压力小了,加上杨翔王楠都是特别喜欢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孩子,老郭心底的那个慈父被唤醒,也越来越慈爱起来,封箱回家后他跟拼命和杨翔打太极就是不肯喝药的张小辫儿念叨:你是不是傻,嗓子疼成那样少唱一番不行是不是,你让大林多唱几句啊。大林在旁边飘过:爸,你好像忘了我嗓子也疼。师父没好气的说:套脓啥概念你不知道是吧。林霖直撇嘴,铁打的张小磊流水的徒弟,爸,我不是你徒弟,你对我好点儿啊你。老郭一个飞脚过去,果不其然,没踹着。
晚上张小磊和杨翔说,师父真的是……真的是……,杨翔笑了,可不是嘛,咋这样了呢你说说。
谁知道这哑语说的是啥,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饭后自己一个人往车站走的张小磊,被后面的喇叭闹得心烦。堵车的时候司机都有路怒症,他一直往边上走,奈何那段路修的厉害,几乎没有明确的人行道,他躲无可躲的时候,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他半天没动地方,等到后面的司机忍不住下来拽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一脸的泪,手抖的都拿不住手机。杨翔赶紧拍他,怎么了,师兄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张小磊看着他,好像好久才想起他是谁一样。抽泣地说:你顺路去第三医院吗,三哥住院了,三哥住院了。
张小磊对北京很熟,但只局限于昌平,他北漂那一年只往返于西单那一片,他被叫去天桥德云园介绍给大家的时候还好奇,为什么总队开车师父一直不敢休息会呢,北京明明,没那么大呀。等到他开始在基地学习,要每天往返基地和roselander的时候,他才发现,北京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修建了12条地铁,公交车从0开头的硬凑的三位数变成了8开头的真正的三位数,他每天两点一线的,心里对大大的北京,有很多的排斥和……畏惧。
他那时候畏惧一切,因为前方看不到什么,来路也一片荒芜,他那时候最开心的其实是,回天津的车上。他要回家了,那是那三四年,他最开心的一段路程。
杨翔看着他发抖的样子,赶紧说顺路顺路,走走走,我带你去,我女朋友家就在第三医院对面,走,咱们走啊。对面个屁,杨翔一边滑车一边在心里嘀咕,今天可算是去不上了,三哥怎么住院了呢,女朋友那边要怎么解释一下,师兄一直哭什么,很严重吗。
等到车子终于滑出了拥堵区,张小磊给姐姐的电话终于打通了,他说收到了岳岳的短信,他说姐姐,三哥怎么样了,他说姐我马上就到,他说姐我没怕,我没哭,他说姐姐再见。
杨翔余光(如果有的话)看了眼张小磊,脑海里想起的,是另外一件事。那是他刚和张元他们一起玩的时候,有次几个大小伙子去玩碰碰车,王楠被两辆陌生人的车撞的有点惨,他们在旁边看热闹,王楠面子挂不住,和人撕扯起来,张元去帮忙,喊杨翔回去告诉三哥。他一直听大师哥的,那是个有勇有谋的小孩儿,他飞奔回德云园,撞到饼哥,讲明前因后果,饼哥拽着正在午睡的三哥去了碰碰车场。
一场酣畅淋漓的架,并没有打起来,那几个人也都是附近的胡同串子,一看到孔老三脸都白了,赶紧道歉,赶紧认错,赶紧闪人。
杨翔疑惑的脸都白了,他那时候和饼哥因为长得像被大家亲切的成为双胞胎,久而久之他俩也愿意往一起凑活,他好奇的问饼哥,孔师哥怎么这么威武啊,饼哥一边狗腿的给孔老三递外套一边说,闹呢,小时候三哥为了给小辫儿出气,打遍了整个昌平和宣武区好吗。
杨翔刚要反击昌平和宣武离得也不近啊,王楠就在那边被孔老三训得直吭叽,王楠说,你小时候帮辫儿哥打架怎么从来都不训他呀,你还给他买糖葫芦呢,怎么就训我呀,我哪有他皮呀我。
杨翔借着一个红灯,看着副驾驶上靠着车窗的小孩,他不知真的忽然想起这事儿,如果这事儿在这帮演员的嘴里没有习惯性地夸大的话,那张小磊和三哥的感情,一定非常好,小孩儿现在肯定很难受。杨翔习惯性地和人肢体接触,他拽了拽张小磊的袖子,说孔师哥一定没事的,别担心。一定没事的。
杨翔没想到,四年后,同样的场景,安慰人的是孔老三,被安慰的是他,在医院被他们祈祷一定不可以有事的,是张小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