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磊对熟悉的人有两种特质,显摆和毒舌,前者是他发出给人看的,后者是他藏给心里人看的。他需要通过显摆还让自己相信这些好是真的,不是自己的感受,是真实存在的,是大家听到后都会信的。他需要通过毒舌去告诉那个对他好的人,我就这样,以后可能越来越毒舌,你要是受不了现在走,别等我习惯了,离不开了,你再走。后来的他一身风骨伴随仙气,当年的张小磊,一身傲气和别扭,不太好相处。
但是他好像是对的,他简单的思维往往最有效。受得了你的人最爱你,忍受你的人最疼你。至于平等,他早就把每个走在他身边的人纳入心里了。因为太孤独,所以他没时间一一去辨别谁是对的人。他的生活一直是被安排被填充,师父教他本事,他就一并承受师父对他的严厉;三哥帮他打架,他就在姐姐训三哥不知死活骑飞速摩托的时候帮三哥开脱;林霖陪他睡觉,他就在林霖被身份的名号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带林霖去喝酒;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人实心实意的好,虽然有时候好的有点……蠢。
杨翔没见过那么话多的张小磊。
他们俩赶到医院的时候,姐姐去和医生沟通治疗方案,病房里只有孔师哥一个人,父母还在赶来的路上,师兄弟大都堵在了路上。手机嗡嗡的震,张小磊看三哥疼的皱眉,把手机静音放在了三哥手边。他故作轻松地喊了一声三哥,孔老三睁开眼睛,看到是他,哎呦一声的说:你怎么来了,跑来的呀,这身手果然得你三哥真传啊,我以为你们都得后半夜到呢,我都要睡了。
饶是杨翔都看出孔师哥眼里的怕和遮遮掩掩,张小磊和他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更不可能看不出来。于是张小磊也故作轻松的坐下,是啊,我多得三哥真传啊,我哪是跑来的呀,我飞来的,摩托车开出200迈,我挺厉害的是吧。孔老三气的皱眉,想动手戳他一下也动不了,手臂骨折的严重,腰也疼,因为疼所以分外清醒。这是手术前难熬的时间,疼的每分每秒都觉得缓慢,他看着眼前的小孩,一不留神就长得超过了他。仿佛还是那个给他端来水颤颤巍巍道歉的留着长生辫儿的小孩,眼里的怯是真的,眼里的那股子光芒,也残留一些。
张小磊继续和孔老三胡扯,杨翔站在床头一句话也不插,他看着孔师哥的手慢慢的攥的没那么紧,知道他被分走的那部分注意力起了作用,孔是个甚至笑了起来,虽然杨翔不觉得张小磊说话哪里好笑,他只是说,三哥,你说你骑个摩托都敢撞奥拓,你要是真当了飞行员,那咱们统一XX还不跟玩似的。张小磊知道他有个英雄梦,小时候挡在他身前替他挨打的时候他就知道。孔老三一听这话又气又想笑,咯咯的笑仿佛能驱散疼痛。杨翔听到医生和师母的声音由远及近,医生进来就板起了脸,他伤成什么样你们没数是不是,还让他说话,能不能长点心。姐姐听到医生这么说,把俩孩子推出去了。她叮嘱杨翔把张小磊送回玫瑰园去,然后急匆匆的往病房走。张小磊在她身后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姐。
姐姐回过头看着他,一米八三的个子,加上头发的高度,比姐姐整整高出两个头,自己家孩子自己知道,心里翻山倒海的,面上装的特别平静。她想起小时候张小磊不吃饭的时候,师父插着腰瞪他,他怕的哆嗦,但就是不吃。往往这个时候,姐姐会等孩子们都吃完去练功了,走到张小磊跟前,也不说什么,就揉揉他的头发,在看着孩子顺势趴在她怀里,流几滴眼泪,就拿起碗开始吃已经冷掉的饭。姐姐后来跟师父说,磊磊呀,就是想妈妈了,四姨多惯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小就离开家,你又不让他玩不让他出去跑的,孩子心里委屈着,胃口就不好了。所以好几年后,当杨翔成了玫瑰园餐桌上的固定一员,当哄张小磊吃饭这件事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的时候,有次在饭桌上师父提起这事儿,问张小辫儿:你就那么怕我,在台上学我踢大褂的时候你怎么不怕我呢,翅膀硬了是吧。张小磊梗着脖子说,我小时候你多凶啊,我不吃饭你就知道瞪我。师父说我没哄过你吗,你凭良心说,我哄没哄过你。一桌子人都笑的前仰后合的,大林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除了杨翔。
姐姐看到杨翔迷糊的样子跟他说,有次磊磊练功练到嗓子劈了,又恰好开春上火满嘴的口腔溃疡,嘴都张不开,老郭心疼他,就给他做了粥,想着端给他喂他吃,能多吃两口,结果那天磊磊因为唱被骂了两次,一肚子气加委屈,自己也较劲,加上也害怕师父,看到师父端着碗往他这边靠,本能的躲,师父问他要不要吃,可能语气也是严厉了点,老郭那些年也实在不太慈祥,张小磊连回答都没说,端起碗就往嘴里倒。热粥加上满嘴的口腔溃疡,那滋味你就可想而知。你师父看不过去过来抢碗,他也不给,就梗着脖子往下灌。
师父吓得把碗抢下来直接摔了,大声地问:你跟我犟什么你,不吃就不吃呗,张小磊也是真疼着了,脾气也上来了,冲着郭老师说,你昨天说我姐不在家我要敢不吃饭就饿死算了。一桌子人聊到这里又开始哈哈的笑,也不是不心疼他。对大林来说,自己爸爸能变得现在这么慈爱,张小磊功不可没,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知道张小磊的别扭和敏感,但是也不妨碍他们平时对彼此使劲敲打,真难过的时候抱着彼此使劲的哭。对姐姐来说,男孩子不能一味的娇惯,脸皮太薄容易吃不开,所以那个背地里劝师父对自己弟弟好点的是姐姐,当面使劲摔打张小磊面子的也是姐姐。
只有杨翔听到这些特别难受,他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张小磊的手,传递着某些只有他俩才懂得话。
我站你这边。
即使你埋怨的是师父,我也站你这边。
姐姐想了想,攥了一下张小磊的手,对他说:磊磊,没事,姐在呢,一会你师父演出完就过来,别怕,先回家,有大人在呢,你别怕。然后姐姐给杨翔使了个眼色,就回病房了。
张小磊又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转身对杨翔说:走吧,不用送我了,这里有回家的公交车。杨翔也不搭话,到了停车场直接开门等他上车,你不上我就一直开着门,你看着办。张小磊低着头不做声,杨翔就开着车门,12月的北京,第三医院的停车场人来人往,没人对他们的怪异行为产生异议。医院嘛,最不缺的就是歇斯底里和冷漠固执。
张小磊最后还是没上车,因为杨翔接起来一个,让他点头哈腰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