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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归来兮(下)

明月当空,家家灯火通明。本该是合家欢庆的时节,可延寿星君与常青到达忘忧客栈的时候还是能感觉一阵寒风刺骨。

忘忧客栈是驿站,上可通天界,下可接地府,另有仙人妖魔几界来往贸易。

“常青,你可知这客栈有个说法?”

“什么说法?”

“在此客栈留宿,必要关窗、开门,不能出声,盖被子不能露头。”

“何来此说?不关门?不露头?”

“那是因为开窗会见鬼灯,关了门可听敲门声,被子不露头,过路的鬼差抓人便找不到你。”

前面人没有出声:“……”

延寿星君瞧她没反应,便叫她了好几声,正在自以为对方觉得自己无聊的时候,却见那人专门停下步子,回头缩着脖子,惊慌的眼睛一眨不眨,喊道:“赶紧走吧!”

延寿星君大笑几声,“我给你讲个故事,姓孟的姑娘被人割了舌头,吞了虫子,拖去喂了野狗……姓陈的男子为了一个心爱的姑娘,骗了另一个姑娘的心……有名小姐觉得自己没用处,自愿散去了七魄救济世人……有为大人罢职自愿在八百里荒区守了七千五百年。”

常青皱了下眉,回头看他:“这故事怎么没头没尾的。”延寿星君笑笑不语。

群群乌鸦络绎不绝,来往的客人形色各异……没有脚的婆婆;不是身后拖着长尾巴就是背后长了翅膀的美艳女子;凶狠强壮的独眼男子;没有五官的婴孩。

客栈老板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光头,又白又胖,粗短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笑容和蔼又亲切。他只凭一眼,便知两人从天界而来,从宽大的袖子中摸出两块玄铁,道:“今夜阴差来往,不若两位客官先休息一晚,明日再拿这牌而行。”

延寿星君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应了一声,一把抢过两块玉牌,飞快地窜上二楼,将门一关。

常青无奈笑笑,跟店家打了个招呼便跟了上去。没有门牌,延寿星君又不愿意开门,常青只能生气又无奈的站在门口,心里暗骂道:臭小子。

在门口坐等了半晌,还不见延寿星君开门,便下了二楼,准备去四处瞧瞧。常青刚走下了几阶,便听到客栈外哗哗啦啦锁链碰撞声,连忙停步,屏气凝神的盯着门口,楼下空无一人,光头老板不知去了何处。

吱呀一声,大门像是有感应般自行向里面打开,从中穿过长相、身高一模一样的两名男子。只不过前者黑衣,后者白衣。

常青刚看过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也朝她看过来,紧接着两人表情都有一瞬的僵硬。白衣男子不可置信:“丫头?”

“嗯?”常青表情呆滞状,心里正奇怪,只感觉眼前黑影一袭。抬眼去,只见白衣男子张开双臂几乎扑倒自己,再往后瞧,这才发现他的后领被另一名黑衣男子死死扯住。

她心里一惊,这两位怎么一下子便冲到了眼前。

白衣男子泫然欲泣挣扎不脱,便冲后喊道:“范无救,你这是做什么!”

黑衣男人脸上虽然也有一丝惊讶,但很快地掩了过去,冷声道:“谢必安,你冷静一些,看清楚这姑娘身上有没有鬼魂之气。”

谢必安愣了,直勾勾的盯了半晌,这才发现常青身上除了一点仙气,就是浓郁的妖气。

忽然心里一阵失落,他惨然一笑过后,压下心里的难受,像往常一样例行询问:“汝姓甚名谁,从何处而来,往何处去?”

常青从二人的对话得知谢必安认错了人,也猜到这两位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黑白无常,专为勾魂索命一职。

“小妖名唤常青。”常青接着眼珠子乱飘,答:“友人大婚,家里长辈许我前来祝贺,顺带体会这里的人文风景。”说完她朝两人弯了弯嘴角,分别看了看他们一模一样的脸,为了能更加顺利打探地府的情况,于是找了个话题:“你们不是双生子,为何长得一模一样?”

黑白无常相视一眼,竟异口同声道:“姑娘不妨猜猜我们俩谁是兄长?”

常青歪头一愣:“真是双生子么。”

本以为黑白无常性格冷淡,不料白无常谢必安居然热情的带她参观地府,就连黑无常范无救也是暖心的跟在一旁,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

常青真有些受宠若惊。倒是延寿星君?罢了,让他自生自灭便可。

八百里黄泉果然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而且望不见边际。却不见一株彼岸花。常青觉得无聊,便缓缓开口:“鬼门关过,黄泉路上,忘川河畔,三生石立,望乡台边,奈何桥头,驱忘亭下,幽冥之神。”

常青手掌覆上一侧的巨石,歪着脑袋问谢必安:“谢大哥,想我这样的小妖死了之后,会变成鬼吗?”

蓦地,她指尖下的巨石由一点微光而发出万丈光芒,继而一对对名字在眼前依次显示出来——

冷青璃、君自琉;苏婉清,轩辕澈;方若兮,唐夜;花无多,公子翌;苏菲、哈尔;

紫萱,徐长卿;沈巍、赵云澜;蓝忘机、魏无羡;薛洋、晓星尘;见一、展正希;贺天、莫关山;

宁渊、花间;陈若、孟菁……

黑白无常齐齐愣住,相望无言。

三生石乃上古姻缘石,传说它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光芒转眼即瞬,三生石依旧屹立在黄泉的尽头,只不过周身环绕着一股仙气。

“七千年了,这三生石终于启封了。”范无救嘴唇一动,终将无数凄凉吞进肚里。

半人高的石块高高垒起,大约有二三十层,上刻漆金三个大字——“望乡台”。

魂魄们争先恐后的爬上这高台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先后被风吹离,不偏不倚落到了驱忘亭下。

每一个排队投胎的魂魄都要接过孟婆的一碗汤,饮下便匆匆消失在奈何桥头。

常青快速瞧了一眼驱忘亭下的那名头戴帷帽身穿黑衣的男子,下一瞬间不禁瞪大了眼。这人怎么一下就到了眼前,简直行疾如飞。

“你是何人?”面前男子的声音低沉略有些轻颤。帷帽遮住了黑衣男子的五官,令人看不真切。身姿挺拔,就是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冷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你是何人?”孟婆声音冷清,却掀起了常青心底里的一波涟漪。她眨眨眼睛,脑袋向后一缩,故意不答话,目光却寻到了谢必安:“谢大哥。”

谢必安看了一眼孟婆,连忙开口介绍:“大人,聂家姑娘与宁家小子大婚,她只是来参加婚宴的小妖而已。”

孟婆却是瞧着常青,淡淡道:“周身仙气缭绕,这小妖怕不是偷了上天宫什么小玩意,要么就是妖界派来偷取冥界消息的……待本君好好审一审,以防万一。”

常青紧接着眼前一黑,愣后连忙挣扎起来,但听他一句“区区百年小妖,命如草芥,还敢反抗?”而悻悻收了手,乖乖待着,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忍牙切齿道:“你这是草菅人命,不怕天条处置你吗?”

孟婆收了常青入袖,右手掩住袖口,垂眸轻轻笑道:“你奈本君如何?”看黑白无常又恢复了冷淡神情,道:“本君有要犯需审,先行告辞了,两位阴使自便。”

话音一落,黑白无常便寻不见了他人。

谢必安焦急不已:“大人等了她两千七百年,可不能让这个人截胡了。我要给大人传个消息。”

黑无常范无救深深看他一眼,讥笑道:“你难道瞧不出来?”

穿过驱忘亭却是另一空间,半扇开着的窗,红木桌椅一套。绕过山水屏风,便看见鹅黄色床幔遮着的一张不大不小的单人床,再往角落的屏风瞧去,放着一个浴桶。

孟婆的手轻轻解开了腰带,缓缓走了过去。

常青等了一会儿,觉得没声了这才施法钻出去,不料撞上屋子的结界,只好灰灰的扑倒在地忽听背后男子轻笑一声,道了句“蠢”,她直起身子,拍拍手上的灰,气势汹汹的转头用目光寻过去。

薄纱过后的白皙嫩肤一下子映入眼帘的一瞬,她突然意识到些什么,背过身子,跺脚喊道:“混蛋!”

孟婆身上裹着的黑沙微透,湿湿的贴在身上,衣服松散的系在腰侧,微微挑眉道:“一段日子没见,这骂人的词语怎么还是如出一辙?”

来人走到跟前站定,常青故作自然,抬眸瞧他:“你胡说,我从未见过你。”

男子略有些苍白的脸,睫毛轻颤,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让她心里好生惊羡一番,只敢看了一眼,便匆匆略过,强压心里的悸动,道:“大人认错人了罢,我们谷中从未出现神仙,大人是何处见过的我?”

“你是何物所化?”

常青顿了下才回答:“常青藤。”

他又问:“瞧你妖力尚浅,却早早幻化成人形,可有过奇遇?”

常青觉得他有些烦人,不想将碧凝露的事告诉他,便冷声开口:“干卿何事?”

“黄泉的彼岸花应当开了,你可想看?”

常青故意冷着脸,口是心非:“谢大人好意,我与谢大哥有约……大人盘问完了吗?”

孟婆笑意渐无,慢慢收回了目光,轻捏了捏衣角,慵懒的开了口:“那聂小倩可没有跟本君提过有你这么一妖,若是冒认,地府有一则规矩是要入刀山火海的。”

常青一怔,着急解释:“其实我与聂姑娘也只是一面之交,虽是借她大婚的由头,不过我们关系并不熟络,这次前来也主要四处游玩而已。”

孟婆嗤笑一声,慢悠悠看向窗外。常青本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自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古色古香的小院,粗壮的柳树,细嫩的枝丫……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哪里是窗外景色,分明是被人画上去的,居然如此栩栩如生……这以前根本没有的。

孟婆又看向常青,长睫轻敛掩住一片潋滟水光,轻轻笑着:“曼珠沙华就要开了,姑娘不妨多留一段时日。这种花十分奇特,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

常青错开视线:“这我是知晓也见过的,只是方才并未在黄泉见到。”她口无遮拦,说出的那一刻立马就后悔了,但覆水难收,只能强作镇定。

“冥界的前任孟婆散去自己的三魂七魄。这彼岸花随着她堕入轮回便消失了,已经七千五百三十四年三个月零三天不开花不生叶。”

常青心头一跳:“冥界之物,怎么会……”

可这个孟婆却转身闭口不答了,只低头盯着他自己腰间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株血色的彼岸花,笑的妖艳极了。

常青眸里满是惊愕,这个物件怎么在他的身上……不应该呀,这明明是她送给大人的,除非那人魂散,不然……不对,这个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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