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围在宿舍门口翘首盼望着,只有一舟一个人仰卧在自己的床上不知道想着什么。
窗外天色渐好,连日的阴雨今天忽然放晴,濡湿的草叶散发着令人欣喜的芬芳,不用去看,也知道是春色满园,尽管现在正值初秋,也算是在这南国边陲为数不多的欣慰了吧。
“你干什么呢,大白天的躺在床上,不怕队长扔了你的被子?”
说话的是旦旦,他本来在人群后面同样焦急地等待着“凯旋”的同期,扭头却发现一舟居然一个人躺在床上,于是走了过来。
旦旦自然不是他的真名,但也不是旁人给取的外号,这名字由来于他的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郭超,你叫我旦旦就行了!”伴着话语,他递过来一只胖胖的右手,手臂连着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一舟没去看旦旦,甚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想分配到哪?”
旦旦愣了一愣,但旋即会过意来,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二人,才用右手掩着嘴巴小声地说道,“我想去派出所。”说完又小心地冲四下张望了一下。
没等一舟开口,旦旦又继续说道,“我这小身板可去不了别的地方,运气好点去个城区所,不过要是到了乡下,一年连个案子也没有,倒也轻松自在。”
“就你主意多。”一舟难得收回了视线,笑着对快两百来斤“小小”的旦旦说到,“可要是分不到派出所呢?”
这回轮到旦旦笑了,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我从来不担心。”
“哦,找了人了。”一舟恍然,可话一出口,旦旦便像猛虎下山般扑到了他的床上,伸手就要捂住他的嘴,当然,如果有那么胖的老虎的话。
“别乱说话!我把你当兄弟,这才和你说实话,你可别把这事给我抖出去,要是黄了我爸不打死我!”旦旦肥硕的嘴唇已经快要触及一舟的眼皮,一舟“啪”的一声,触电一般把他推了开来。
“知道知道,你快离我远点!”这一闹,一舟也没了休息的兴致,索性坐了起来,没成想一个声音正巧从宿舍外传了进来。
“丁一舟!到你了!”
一舟看了看旦旦,旦旦也看了看他,没有多话,一个让路,一个起身,一舟便在同期的注视中走向了宿舍门口。
没走出两步,旦旦追了上来,趴在他耳边问到,“你想去哪啊?”
一舟脚下一顿,可接着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留下回味的旦旦和快要消散的那句,“不带兵,哪都行!”
一舟要去见的是支队干部科的科长,按照工作安排,结束了一个月的集训之后,由科长来了解这班刚刚走出军校的学员们对于未来岗位的意向,为接下来的分配提供参考,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
很快一舟就走到了这次会面的地点,训练基地的会议室。
一舟整理了一下着装,正准备推门而入,一颗皮球滚到了他的脚边。
一舟弯腰捡起了皮球,皮球不大,实心的里,红色的皮,正是他们平时逗弄基地大黄的那一颗。
大黄是基地炊事班战士养的一条土狗,一身黄毛被剩菜剩饭喂养的油光光、闪亮亮,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了灵性,令人生喜,可不知道这些天野哪去了,已经几个礼拜不见踪影了。
果然,一舟一抬眼,便看见大黄在不远处摇着尾巴期待地望着自己。
“你自己去玩吧,我有正事呢。”说着一舟将手里的皮球轻轻抛向了大黄,大黄纵身跃起,四只爪子在地上直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空中的皮球,像极了将要脱缰的野马。
“你到了啊,快进来,科长等着呢。”一舟循声回过头,就看见老潘推门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他也是自己的同期,看样子已经向科长汇报完了思想,准备回宿舍。
“好,大黄刚才拖着我要我给他扔球呢!”一舟随口答道。
“大黄?跑了几个礼拜了吧,在哪呢?”说着,老潘四下张望起来。
“往哪看呢?不就在那嘛!”一舟伸手一指。
“哪啊?”老潘瞪着眼珠将目光撒遍了操场。
“你瞎啊?”一舟没好气地说道,“不就在那嘛!”说着又用手指了指大黄的方向,并把头也转了过去。
可是目光所致,只有一颗红色的皮球在地上蹦蹦跳跳,却独独找不见了大黄的身影。
“怪了,刚才还在呢……”一舟看着老潘,一脸错愕,老潘自然也是两眼茫然。
“算了,多半又跑哪玩去了,你快进去吧!”老潘拍了拍一舟的肩膀,转身向宿舍去了。
一舟皱了下眉,也没在意,扶住会议室的门把手就要推门进去,可眼角余光又扫过了刚才大黄蹲坐的地方,这一回,就连刚才弹跳的皮球也不见了。
摇了摇头,一舟走进了会议室。
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杨科长一个人坐在长桌的对面,想来也是,这么私密的对话,也不该有旁的人在场。
“科长好!”一舟进门后没着急关门,先立正敬了一礼,得到了科长的首肯才转身关上了门扉,快步走到了桌前。
“武警第一学院,指挥专业毕业学员丁一舟向您报道!”
自报家门后,一舟依然笔挺地站着,杨科长把目光从面前的档案上抬起看见后,赞赏地笑了笑,说道,“坐吧。”
“是!”
一舟拉开面前的椅子端正地坐了下去。
杨科长又看了看档案上这被红笔圈出来的名字,沉吟了片刻,说到,“来了一个月了,感觉如何?”
“报告科长,很好!”
“看你状态也不错,你的成绩我看了,没丢了你们学院的人,说吧,想去哪个中队?”杨科长说着,推了推眼镜,一双眸子射着光。
“报告科长,我不想去中队!”一舟干脆利落地说道。
“哦?”杨科长有些诧异,这和上面的意思,可太不一样了啊,“你想去哪里呢?”
“我想去业务单位!”一舟答道。
“是吗,可你如果去业务单位了,你的专业就可惜了哦?”
“我不怕,我想学点自己不会的!”
杨科长看着面前斩钉截铁的年轻人皱起了眉头,“那如果让你选,你愿意去检查站,还是派出所呢?”
“我想去侦查队!我想缉毒!”一舟直接了当地说到。
“缉毒可是很危险的,而且你也没有办案经验,你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吗?”对于一舟的回答,杨科长有些惊讶,毕竟在他以往的经历里,年轻人总是好高骛远的,着急立功受奖并不稀奇,但一参加工作就要求跑到最危险的岗位上去,可不常见。
“我学习速度很快!而且学院里也有公安业务方面的授课,我特别加强学习过,有一定的基础!”一舟的话语里充满了自信。
听罢,杨科长再次打开了一舟的档案,那名列前茅的成绩确实佐证了眼前这位目标清晰的年轻人并非信口雌黄。
“侦查队可不单单只是理论扎实就可以,没有多年的办案经验以及过硬的办案水平,是去不了的。”杨科长望着一舟的眼睛说道,视线透过镜片直抵一舟的眼底,仿佛要将他看穿。
“这...”原本信心满满的一舟第一次在心里打起了鼓。
看着一舟欲言又止的样子,杨科长的笑容再一次回到了脸上,他接着说道,“我猜,你多半是因为你哥所以才不愿意去中队的吧?”
一舟闻言一怔,良久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科长口里的哥哥,其实是一舟的表亲,时任支队副参谋长,一位优秀的指战员,杰出的青年领导,未来的中流砥柱。
人们总说人生规划,在边防部队,大家喜欢把人生规划定义为走军事、业务或者政工路线,带兵即为军事,一舟的哥哥走的便是这个路子。
“果然,其实到中队带兵也没什么不好,一来你专业对口,可以发挥所长,二来增加履历,多了晋升的机会,为什么不呢?”杨科长悉心开导着一舟。
“我...我想走自己的路子。”一舟淡淡的答道。
军旅梦想不足以概括一舟的入伍动机,他的家庭虽没有多么显赫,但足够称为军旅世家,因为从他的父辈开始,家里就没有一个男人不是军人,到他这一波,连女孩子都披上了戎装。
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他,从小耳濡目染,渐渐的,那份憧憬慢慢变成了骨子里的骄傲,参军报国成为了命中注定的事情。可是家里的兄弟一入伍,都会在长辈们的“威逼利诱”下选择带兵,这让一舟着实有些不忿,于是才有了这样叛逆的想法。
杨科长看着面前默不作声的一舟,忽然觉得让年轻人自己抉择也许才是真正正确的,他的右手食指不自禁地敲打着桌面,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半晌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冲一舟摆了摆手,说道,“你的意向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一舟谢过杨科长,走出了会议室,寻味着科长话里话外的含义,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宿舍门前,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前的旦旦,“砰”的一声,与对方装了个满怀。
“你走路不带眼睛啊!”一舟笑骂旦旦。
旦旦不甘示弱,回敬道,“你才瞎了,我都站这看你老半天了,科长和你说什么了,给你弄得魂不守舍的?”
一舟回想了一番刚才的对话,摇了摇头,“嗨,什么也没说,谈心嘛,你懂的。”
“哦。”旦旦将信将疑地侧过了身子,要给一舟让路。
一舟便迈步往屋里走进,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向旦旦说道,“对了,大黄你见着了吗?刚才回来了,一转眼又跑了。”
“大黄?”旦旦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看走眼了吧?大黄两个礼拜前就在马路上被车撞死了,你怎么可能还见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