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和帝忧心如焚,这账简直不敢细算。
近几年天灾频发,拨了不少赈灾的银两下去,再加上他向来主张施行仁政,税赋能免则免,换得百姓安乐,可如今越国有难,边界不安,真正到了要用钱的时候,国库竟然只剩下不到百万两,实在难以为继。
江公公将信和帝面色陡变,恐龙体有损,急忙上前进言,让圣上坐下缓缓。
“皇上,恕老奴直言,这事急不来,既然边界粮草和兵力都不足,国库银子缺,那您就先安排人过去,帮着柳监军抵挡一阵,至于粮草,办法总是有的。”
人倒是不缺,可只能暂缓,呼啦啦派数千兵马到了边界,总要吃要喝,需要使钱的地方更多。
信和帝头痛不已,挥挥手,示意太府卿先下去。
他在偏殿坐了半日,茶水不饮,饭食不进,满脑子只想着镇北军的粮草,眼看日落黄昏,心里仍是烦躁不安,索性站起来,唤过江公公。
“与朕更衣,朕要出去走走。”
江公公一愣:“皇上要去哪里走走,天色渐晚,御花园里乌漆嘛黑的,皇上还是……”
信和帝打断江公公的话,不耐烦的说了句:“谁说朕要去御花园,出宫,去街上转转。”
夜幕将上,皇上偏要这个点儿出宫,江公公吓得不轻,苦苦相劝,可信和帝今日烦乱,铁了心要去,无奈之下,江公公只得为其备下寻常衣裳,主仆二人从偏西门出了宫墙,信步走到东市大街。
夏夜里的街市,比宫里热闹不少,商铺都开着门揽生意,小摊小贩也没收走,往来的人群,趁着凉爽,街上逛逛走走挑些心仪之物回去,满面皆是闲适喜色。
“唉,满大街,恐怕就只有朕心思最重,烦恼最多吧。”
信和帝愁眉苦脸,自觉格格不入,与身边百姓相比,落魄狼狈。
江公公想出言相劝几句,但腹中没有合适的话,君心正乱着呢,大街上也不敢太显眼,劝慰不好,反惹得龙颜更加不悦。
正烦恼间,突然瞧见一家店铺灯火辉煌,门口往来客人热热闹闹。
那不正是容家酒坊。
江公公心念一动,喜上眉梢。
“皇上,容家酒坊还开着,他们今日酿下的荷花清风喝着清凉适口,过去小酌两杯,去去心火,也是好的。”
信和帝也瞧见了。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正儿八经出了宫,才发觉到处都没有君王能够轻轻松松待着的地方,真要比较起来,还是容家酒坊合心意一些。
“也罢,过去坐坐,朕也许久没见那丫头了。”
夜晚来买酒的客人不少,容小双和小六子等人忙的脚不沾地,听见有客人进门,她笑着迎上去,还未开口,脸色微变。
“皇……”
“嘘!”信和帝急忙使了个眼色。
容小双心知肚明,急忙换上笑脸,将信和帝和江公公迎进店里,选了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坐着。
一壶荷花清风,酒香伴着凉意,还真是消减了心中不少烦忧。
信和帝配着凉拌小菜,细品着佳酿,从宫里带出的火气,渐渐熄灭,享受起这难得的惬意来。
三巡酒过,圣上微醺。
江公公不敢让信和帝再多喝,忙劝着将酒壶放下。
“也罢,尝尝就行了,这丫头手巧,每年的佳酿不计其数,喝不完的,双丫头,可有安静的地方,朕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说说。”
容小双心中澄明,依着信和帝的性子,每次与她相谈的,都是朝廷遇到的麻烦事。
她想起边界,想起柳方之,咕咚咕咚的鼓槌,就在心口敲起来了,刚进屋关门,急急的开口就问道:“敢问皇上,可是边界上有什么变故?”
上次接到柳方之的信,字里行间没有提到北疆蛮夷半句,可两人相识甚久,容小双对柳方之已了解颇多,知道他忧心着自己在京城要撑着这么大一个摊子,所以报喜不报忧。
信和帝知道容小双惦记柳家父子,也惦记着锡城父老乡亲的安危,没有瞒着她,将柳如笙信中所说和盘托出,并且告诉容小双,若要硬碰硬的去打,北疆蛮夷不是镇北军的对手,但是数万越国兵马,总要吃饭,没有粮草,撑不下去啊。
一番深谈,信和帝方纾解几分,带着些醉意回了宫,容小双心底却惊涛骇浪般翻涌开来。
她想起前世时,越国民安乐,无边疆蛮夷,朝中也总免不了有几个蛀虫。
国库空虚,和蛀虫脱不了干系。
如今的越国,内忧外患,明君或许可以安民心,却没法挡住蛀虫贪婪的手。
哥哥和柳方之都在边界兵营,爹娘弟妹都在锡城,还有那么多父老乡亲,容小双一颗心纠结的百转千回,忧虑一重又一重,整夜未眠。
天方露白的时候,容小双心底横亘许久的那个想法,终于落定尘埃。
身为越国人,信和帝对容家酒坊颇多关切,还有柳如笙和柳方之父子,没有他们,容小双和酒坊,都撑不到今天。
无论是在锡城,还是到了京中,那些良善的越国百姓,更是容家酒坊立身的根本,容小双没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苦。
她不再犹豫,匆匆起身,取出纸墨书信两封,一封写给爹娘,一封写给于鸿。
信写好立刻就送了出去,两日到了锡城,容二年夫妇打开看后,不免心中咯噔一下,急忙找到于鸿,与他商讨。
老两口忧心忡忡,拿不定主意,知道于鸿这人忠厚可靠,大事都交给他定。
“于鸿,双丫头说这事,咱们该怎么去办。”
于鸿思虑不少,容小双信中所言,让他尽速设法将锡城几间分店盘出去,但一定要找可信之人接手。
她之前在锡城购得宅院一座,预备等着小山小丫学成之后,让爹娘搬进去养老,这次来信,也让于鸿设法找到买主先卖掉。
“二叔二婶,容老板信中说的分明,此次变卖家产,是为了换成物资送往兵营,助镇北军攻打北疆蛮夷,护佑边界安危,但她念及二老年岁大了,又要带着两个孩子,所以,要问问二老的意思,若是宅院留着,便不卖了。”
于鸿一番话,道尽容小双的拳拳孝心,听的容二年夫妇鼻子发酸。
容李氏快人快语:“这丫头,干吗想这么多啊,我们现在租的院子,住着也挺好,过去在良村也苦惯了的,谁还在意这些,让她别多想了,要换物资送往兵营,我第一个赞成,我儿子女婿可都在那里奋勇抗敌呢,总不能让孩子们吃不饱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