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谈笑，扫去了夜间空山的不少寒气。
白天忙活了一场，后半夜容小双实在熬不住，沉沉睡去。
草庵中生不得火，柳方之忧心容小双着凉，趁她睡得深沉，悄悄将手抵在后背，过了些内力给她。
“唔，真暖，娘，你是把火炕点上了吗，别怕费柴啊，女儿能挣钱回来，你们都紧着好东西用。”
睡梦中的容小双，仿似又回到了幼时的良村。
那时正是冬寒，处处雪花飘飞，良村的孩子白天是不怕冷的，野地里撒欢儿到处跑，最爱去的就是那口井边，那时的井水，甘甜清冽，酿出的屠苏酒，便是人间最佳。
才梦见儿时的蝶舞和草绿，怎么忽然间，火光就映红了半边天。
容小双站在山坡上，望着山下熊熊燃烧的大火，急的大喊：“爹，娘，你们快出来啊，哥哥，你带着小山小丫跑啊，火会烧死你们的。”
喊着喊着，泪水就随着北风乱飞。
梦中的容小双兜兜转转走了两世，呓语不休，梦外的柳方之蹙紧了眉。
刚才不还带着笑意吗，好像睡在酒坛子中一样开心，这会儿怎么说上胡话了，絮絮叨叨的也听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听出来“大火”、“快跑”几个字。
许是今日重回良村走这一遭，让心底那些家园被毁的隐痛泛滥开来，日所思，夜所梦，到了夜晚，就这么完全沉浸于那段不堪的往事里。
“唉！”柳方之长长的一声叹息。
早就觉得这丫头年岁虽小，却带着些与年纪不符的心思，凡事总是思前想后，顾虑太多，这趟回来，怕是更添思绪几分吧。
容小双睡醒时，天已大亮。
她揉揉惺忪睡眼，下意识的先摸向黑泥罐子和包袱。
“嗯，妥妥帖贴的。”
可是，那个人去哪儿了？
容小双站起来，活动一下胳膊腿，正欲出去寻找柳方之，那人却从草庵外面进来，一见她，笑得眉眼弯弯。
“睡的够沉啊，怎么叫都叫不醒，快走吧，先将东西运回锡城，别误了你酿酒的大事。”
合着睡相全被这家伙瞧了去啊。
容小双浑身不自在，忙借着去搬东西，把那道恼人的眸光躲过去，可偏不能遂愿，柳方之比她步子迈的大，先一步走过去，将包袱搭在背上，黑泥罐子擎在手中。
“走吧，就你这二两劲儿，走不出几里路，只怕罐子就摔到地上去了。”
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埋汰人。
应对容三婶时巧言善变的容小双，每每面对柳方之，总是先败下阵来。
她索性噤声，先走到前面去。
小短腿到底比不过人家的大阔步，没出十来步，两人就并肩而行了。
“趁你睡着，我又跑了趟村里。”柳方之状似不经意的与容小双搭着话：“村里也发现了那些易燃着的粉末。”
虽然早就想到，但从柳方之口中说出来，容小双还是不免一惊。
“这么说，是真有人暗中使坏。”
柳方之点点头：“应该就是咱们所推断的那样，这些人，不单单为贡酒而来，另有别的目的，又或者说，他们本意就是为了毁掉良村，顺手毁掉草庵，不过是想转移视线，而且，我还有别的发现……”
他把话顿住，容小双的好奇心却被勾起。
她不过睡了两、三个时辰，这人到底去干了多少事情。
“你发现了什么？”
柳方之四周环顾一下，压低了声音：“咱们在草庵发现的那些黄色粉末，虽然可以助燃，但草庵大火，还因为那些清酒和草药的作用，可村上并没有堆放酒水和草药，仅靠那些粉末，不足以将整村烧毁。”
容小双一双明眸灼灼有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村上的焦土里，另有一种物质，但此物我也未曾见过，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助燃。”
天哪！
太阳穴传来隐隐的痛，容小双只觉得陷入一片迷雾中。
不过是一个酿贡酒的村子，却不为贡酒而来，最终目的是要将全村尽毁，良村虽然接壤北疆蛮夷，但民风淳朴，住了那么些年，偷盗之事都鲜有发生，又何处与人结怨去。
“若是为了贡酒，倒还说的通，可种种迹象表明，贡酒被毁，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不成，我越想越头痛。”
柳方之笑笑，两人熟稔了，他也没什么顾忌，伸手戳了一下容小双的脑门：“头痛就别想了，赶紧赶路要紧，查案不是你该操心的，即便是我，也都是暗中去查，明处，只是一个小小捕快。”
他说的倒是挺轻松，容小双表面迎着笑，心底却自有一番盘算。
良村不算小，却顷刻火光蔓过所有房屋，除过柳方之所说的那些助燃的东西外，人，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这怕是有预谋的一伙人，不知有多少个，各放一把火，再来个良村，都不够他们烧的。
“再来个良村……”她被自己吓了一跳，猛一下想到容三婶家前不久被烧毁的夏粮，莫名的恐慌溢满胸腔。
怕只怕，歹人不甘心的暗谋还藏着许多，即便是搬到了锡城郊外，仍逃不掉。
两人回到锡城时，已过了晌午。
容家酒坊除过伙计们在忙，还多了两个人。
“柳监军，哥哥，你们怎么在这儿，这会儿不忙吗？”
容小双欢喜的迎上去，兄妹俩感情一向要好，酒坊刚开时，又天天相互扶持着打点一切，这些日子没了兄长帮忙，不习惯倒是真的。
柳如笙笑着冲容小双点点头，说了句：“双丫头辛苦了。”
扭头看见后面跟着的柳方之，面上转为阴鸷。
柳如笙却不知容家兄妹已知晓真相，故意板着脸问道：“双丫头，此人是谁，看着不像是店里的伙计啊。”
“这个嘛……”容小双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铺子里站着的四个人，都心知肚明，那句话，却说不出口，她见柳方之气定神闲地站着，不由得蹙起眉头，心想着：“这是你亲爹啊，我们兄妹为了帮你们瞒着真相，佯装不知，可你不能把我架到这二梁上啊，柳方之，你赶紧自个儿编几句，把你爹的嘴堵上。”
那人接收到容小双眸光狠厉的讯号，心里苦笑。
天下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此啊，亲生父子面对面，笑问君从何处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