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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兄弟(二)

人的本性几乎是从小就决定了。我三叔自小就与众不同,据说小时候他就比同龄孩子爬得快,放屁时响声也格外大,声盖群屁,按我三叔小时候那种屁声,身体应该是很强壮的,因为人以气为本,气雄则体强,相反体弱则声微。我三叔身体从小到中年也一直不错,小时候没害什么病,夏天能耐热,冬天能耐冷,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感个冒,蒙着被子睡半天,起来后大呼过瘾,这得病的感觉太好了!他奶奶听到后厉声斥责,说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出来。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我不奉为真理,但我承认有一部分是对的。我三叔上学时当然不会像我父亲和大伯那样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学习,他坐不住,屁股上似乎生了刺,一坐就扎得疼,猴子样团团转。上课对他来说是难熬的时间,估计老师传授的东西百分之九十都没装进他脑子,一如罗大佑《童年》里唱的“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从每节上课铃声响起,他就盼望着下课铃声响起,这中间基本上是漫长的煎熬时光,然后是十分钟短暂的快乐,当然这个快乐在他的主观感受上被拉长了无数倍。

我三叔学习不行,唯独对体育感兴趣,一下课就抢篮球打。他个子高,是篮球队的主力,谈不上龙腾虎跃,起码也是如鱼得水。比赛时球就像他口中吹出的气泡泡,走到哪里带到哪里,通常过五关斩六将,旁人夹击不得,而泡泡不灭。这时的他多像一条资深的鱼啊,遨游于江湖。

到十八岁,我三叔已经长得很壮实,长度的供应基本宣告完毕,开始往宽度方面长。那时挑东西,我父亲一次最多挑八十斤,而我三叔最多能挑一百六十斤,他就是两个父亲,还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大声说话。“咬牙切齿”是他有些受不了,重量有点过,不过他做事一向逞强又血气方刚,为了得到大家的喝彩与注目,他决不能落在别人之后,总是要冲到前面冒尖尖。

英雄是怎么造就的?英雄有一半是群众推上去的。英雄是怎么死的?英雄有一半是群众喝彩喝死的。

年轻的时候,我叔游泳也是强项。因为自小在汉江边长大,所以这里的孩子个个水性不错,有的简直如电影上的水上漂功夫,而我三叔在一般不错里还要加上勇敢和耐久,他能连游数个小时不歇。当夏日暴雨季节河面涨水,黄汤滚滚,风急浪高,他敢在浪尖上跳跃如鱼,如果上游冲下来什么好东西,他总是第一批捞上来,但获取不义之财也是有代价的,就有不少人因为捞东西而淹死。

到后来我三叔喝酒还很猛,可能当上厂长应酬多了,在酒席上要过关斩将、称兄道弟,无形中增加了这种饮鸩止渴的机会。人年轻时,有身体做底子是看不出来的,到一定年龄身体就被摧残得差不多了。尤其是过量饮酒,而我三叔在喝酒上是条“铁汉”,宁愿回去把肠子吐出来,也不愿在酒席上倒威风,这样子被他整趴的人无数,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无数,可换来的代价是三叔的五脏六腑过早凋谢,好比树上有虫的苹果,没到季节便落了下来。当然,因喝酒而导致身体埋下病根,只是其中之一端。

那时候乡镇办地方企业,但一直不景气。三叔当上厂长后一改往日的萎靡气象,在三叔没上台之前,这个企业濒临倒闭,产品滞销,工人工资发不下来,人心涣散,管理混乱,得过且过。三叔上台后以他的交际和口才能力打开销路,并且他同时严抓管理,提高产品质量,一时间产品紧俏,供不应求。工人的荷包鼓了,就是日夜加班也很兴奋。地方政府也笑容满面,预制板厂为他们创造了效益,并且成为招牌企业,争了荣誉,因此那段时间三叔常常成为县镇领导的座上宾。

三叔的小洋楼就是那段时间盖起来的,那是八几年,全村还没有人盖平顶的楼房,我三叔是第一家。开工那天很热闹,全厂的工人来帮忙,气势壮大,阵容可观,再加上四周围观的群众多达数百人。我二爷那边自然是默然无语,心中很不是滋味。看热闹的群众就有人私下议论道:“妈的,当年是地主人家最好,现在新时期了还是人家最好!”

他们说的情况不错,但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新中国成立后,地主还有长达三十年作龟作鳖的日子。

这是三叔一生最为鼎盛的时期,也是他人生达到辉煌的顶峰。我三叔性格中虽然有豪爽、刚直、强硬的一面,但他也工于心计,甚至有偏狭暗算的一面。无论从哪一面看来都不像我爷爷的儿子,这个难点就像无论从哪里看来我爷爷都不像英勇的地下党一样。我三叔就像天外来客,人生中就有这类不可解的现象,你觉得这人和你没有任何相似性、可比性,完全属于两个阵营的人,可以说你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但你们却有血缘关系。

所以血缘关系是最说不清楚的一种关系。

我三叔的局限性在于没有文化,他勉强混了个初中毕业,可这像注水肉,水分很大。他当厂长期间对于往来的文件和报告上的一些数据,诸如某些数学公式、代号,他看不懂,他看那些像看蚯蚓打架十分难受,他只看文字部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吃力,有点沮丧,顿有英雄气短之慨。

到了九几年,随着形势的发展,新的建筑材料逐渐取代了老式的预制板,虽然预制板在市场空间中还占有一部分额度,可比例在缩小,厂里的效益也开始走下坡路,乡镇领导们面对新形势研究决定,在西安开一个土产公司,经营本县的土特产,决定派一个人过去做经理,最后这个人选就敲定在我三叔头上。三叔问,在那边预备投资多少钱?多大规模?领导说,三四十万吧。三叔一想摇摇头,经过脑子一分析,这事难做,投资小,产品也一般,关键是他的关系都在这边,那边不认识人,连一个门都拍不响。这时我三叔的哮喘也初露端倪,他便辞了职,回到家里。

三叔回家后不久,该厂即关闭停产。

我三叔本质上是农民,但成家后一点也没履行过当农民的责任,除了最初生产队那几年,他是从来不干农活的,无论上山耕种还是收割都是我三婶带着我堂姐还有请工找人帮忙。这么说他倒也不像公子爷们,此时早已新中国成立,地主失势,他就是想当也没有机会。他不像农民,不像高干子弟,不像政府官员,不像吊儿郎当无赖二混子,不像与世无争的归隐派人物,不像落拓不羁的艺术家,不像文弱书生,不像典雅端庄的大学教授,不像民间手工艺人……总之,一句话,他什么都不像什么都不是,然而他就是从没干过农活,并且大家对他没干农活已经习以为常,如果有天见他突然手捏一把锄头或者肩扛一束麦捆从山上下来,那才觉得奇怪,不过这样反常的事到底没有出现过。

我三叔自卸任厂长后,因为身体不好,做了个清客,什么也不做,一天专等两顿饭吃,然而渐渐地,渐渐地,经济毕竟有限了,就时常发一些奇谈怪论。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我父亲和大伯随着国家政策好转,穷教师的地位开始有了提高,工资也开始上涨了,以前被人不屑的教书匠开始有了一定尊严,有些人已经开始羡慕教师了,而教书匠这个词在此后几年渐渐从人民群众口头消失,谁也不那么称呼了——仅这种变化就反映了教师地位的提高。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次我父亲回老家,三叔和他们闲谈时,竟然说道:“这教师……上班的时候拿工资,老了退休了还要拿工资,不合理嘛!”还有一次他说:“各行各业年终都在发奖,教师考得好也发奖金,日他妈,谁给农民发奖啊!农民地种得好你自己吃,种不好你饿死,谁给你发奖啊!”

三叔的这些激忿之词无形中涉及一个问题,那就是农民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而他的本质,说到底是个农民。

本来,我父亲和大伯做一个穷教师,尽管在二爷那一方多有讥笑之意,但说到底还是吃的皇粮,不用出苦力劳动,比农民强点,所以多少还是给我爷这一支争了脸面。我三叔呢,没有固定工作,是个农民,但正好他机灵能干,自己当厂长风风火火了一阵子,当时挣的钱也比我父亲和大伯多,所以总算不比这兄弟俩差,可现在,他落闲在家,渐渐显出劣势,看着我父亲和大伯他们月月数票子,也不免发生羡慕之心。“羡慕嫉妒恨”,这是连锁反应,就像看着女人的大腿立即想到大腿以上的部分一样自然。

从本质讲,我三叔是看不起我父亲和大伯的,就像我二爷看不起我爷爷一样,他们觉得你是窝囊废,人种不行。而人一旦本来的种子不行,再怎么发育都难。所以因为自身素质好,起点高,一旦发达了,在自己得意忘形的时候更瞧不起这兄弟俩。我三叔在兴旺之年说话做事也是盛气凌人的,这是他一贯的品性。在这样的年头,有一次我大伯女儿小萌上来玩,临走时他看到小萌脚上的运动鞋已经烂了个洞,就站在院子边直接说:“这样的烂鞋你还穿?要是我家小圆我早就扔到猪圈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得我大伯和小萌脸上一个是番茄酱一个是胡辣汤,甚是尴尬。

一九九四年我参加中考,住在县城姑姑家,这时我三叔的小儿子也参加中考,和我同住一处。当时三叔正当厂长,手面很阔,但他似乎害怕我们不知道他有钱,处处找机会在我们面前显露出自己的优越性。这天早晨我和他小儿子一起出门考试,我们其实已经吃过早饭了,临出门时,走了几步,三叔突然大声呼他儿子,对他说:“给你点钱,你想买啥就买啥,买饮料喝去!”遂递给他一张百元大钞,那时百元钞票当然不算小数目,一般民工在街上打一天工才十几元,哪知这小子硬说不要,自己用不上。我三叔硬要塞给他,对他豪气冲天地说,“你好好吃、好好喝,给我好好考!就是你考不上了还有你爸爸在,你担心什么!”

说完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并且自始至终没说也给我一分钱,或说这点钱你们俩人一起买饮料什么的。我当时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但也没有傻到看不出这所有的表演都是为我而演出,是纯粹给我看的。我姑姑也在场,她们暗自觉得我三叔做得过分了。

是的,我三叔颇有二爷之风,尽管他们针锋相对,可那只是因为二叔是我爷爷的人,他是从我爷爷那里继承下来的旧隙宿怨。另外,与人斗其乐无穷,棋逢对手,也是他们彼此针锋相对的一个原因,就如同诸葛亮遇上司马懿才有意思。我三叔与我父亲或大伯,这兄弟俩玩又如何玩得有档次感?就像我二爷和我爷爷玩没有意思一样,他要和我三叔对弈才过瘾。

为什么兄弟相残呢?

这就怪了,事实上兄弟才常常相残,不是说同行相残吗,兄弟自然是同行,不然也没有曹植的七步成诗了。

人家那是为了争夺王位,你争什么?

没有王位,难道就没有其他什么“位”吗?家里有家位,族里有族位,就是没有位,还有其他的东西,太多了。

其实,兄弟之间的相残可能由最初的攀比而来。

还记得我三叔女儿出嫁时的得意洋洋,那时候他已经失势,赋闲在家养病。这个唯一的女儿读书也没成功,不过长得还可以,嫁到了县城,她公公在银行工作。这算嫁得不错,有点权势,颇能给三叔长面子增威风,而他那几年正缺威风。没有“威”哪有的“风”,没有权势哪来的“威”。此后只要我们一见面,他和我三婶就畅谈他们的女儿、女婿,还有银行。让人怀疑这银行是他家开的,是私有企业。然后他们问我大伯的女儿小萌嫁了没有,嫁得怎么样?这种对比心理昭然若揭。

因为他们自己要对比,所以就不可避免比到下一代,下一代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就像自己家里的一把椅子——你看我们的椅子比你们的漂亮、结实,档次高吧?

事实上,我三叔和我父亲以及大伯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好,当然还没有坏到撕破脸面的地步。对于这个矛盾我们也很茫然,据说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有这样几个原因:一是我三叔怪我大伯当年上学多花了爷爷的钱,也就是集体的钱,因为我大伯是初中毕业后读的正式师范,多读了两年,中专毕业。我三叔精于计算,这两年要花多少银子啊?多花了之后,他有了工作,还月月挣钱,也没见给家里贡献一点,回过头来梳理一遍,就是说,他当初把集体的钱多拿了一份花了,如果不花,这钱起码有三分之一是自己的,因为每个儿子都有继承权,自己本来这份没有拿到,他自己拿去做“投资”,不光没给分股分红,连利息都没付!这不是相当于一种行窃行为吗?你不得不承认,我三叔的经济、理财能力是有些天赋的,难怪他日后做厂长做得那么出色。

有人可能就吃惊了,亲兄弟账算得那么细,算到骨头缝里去了?但这是正常的,不然为什么有亲兄弟明算账呢?可见由来已久。

第二个原因是,据说他认为我父亲与大伯不该不供养爷爷。他的理论是:你不在家住,要跑远可以,但供养老人的义务要尽呀!父母把你养大,投了资,到晚年你一点都不回报,只有他一个人在回报,这显然是不公平。

而这兄弟俩的理论是:我爷爷自己有工资,完全用不着养,他自己都能养活自己,还要我们贡献什么?你虽然和老人住在一起,老人也没花你一分钱,还是花他自己的,所以平均供养说不能成立。

我三叔的这两点不平尤其是后者,并没有和我父亲、大伯对簿公堂一起正儿八经提说此事,只是在背后叽叽歪歪,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到了我父亲和大伯耳里。然而又有种说法是,这个来源其实是二爷的挑拨之计——是我二爷他们那一支故意在我三婶或三叔或三婶兼三叔耳边,貌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吹耳边风,他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眉头一皱,是以我三叔三婶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真正意图是什么,计上心来是说他们不是将计就计,而是最后还是上了心,装在了心里,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精于计算的人,所以开始只限于五脏六腑交流,时间长了不免从口中传出来,最后传到了我父亲和大伯耳里。

看来,流言实在可怕,很多问题在传播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异,性质发生了变化,可能源头并不是这样。谣言重复一千遍便会成为真理,狗屎加工一千遍便能成为蛋糕,就是因为它有适合自己加工、培育、转化的大锅炉。

后来,当母亲看到我和哥哥发生矛盾时,心里会隐隐不安、着急,她怕我们把这个“光荣传统”继承了下来。

岂止我们,惭愧地说,我父亲那个老家颜家庄,全村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姓颜,原是一个家族,一个娘胎造出来的,可能因为村里其他姓都不值得一斗,不是对手,就把斗争的兴趣内转为自己人,外面太平,便在窝里斗。这里兄弟反目的比比皆是,有的就住在隔壁,每天听到对方的声音,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当然关系正常、要好的也有,可真的不多。

这就奇了怪了,按理说,兄弟之间应该是最亲的,事实上,兄弟间没有矛盾的极少,有矛盾不计较的更是少上加少,所以兄弟一旦反目,关系往往不如外人,这便是中国特色,也是我们颜家庄的特色。

为什么说是中国特色?其实兄弟阋于墙在中国各个角落是普遍存在的,而且源远流长,中国人的心理结构就是这样——向来是怯于外敌,工于内斗。对外一团和气,关起门来勾心斗角争强斗狠不亦乐乎,好像不这样即显不出智慧来。

这种现象俗称“窝里斗”,在窝里斗文化的熏陶下,我父亲的故乡颜家庄更是此种文化之集大成者,推陈出新,差点就登峰造极,亏了没有登峰造极。如果真登峰造极也没有我了,说不定早就没有了我父亲,甚至从我爷爷这一代就发生火拼。火拼的结局是,有的火熄灭了,有的火还燃着,我怎么敢保证自己就是燃着的那一支呢?

写到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我们家也是三个孩子,所幸不是三个儿子,而是两男一女,我哥哥和我居首末,中间是我姐姐,我的名字叫颜立恒,我哥哥叫颜展航,我姐姐叫颜妍。就名字来分析,我哥哥的名字很文艺,我的名字很哲学,而我姐姐的名字就不好品评了,可以说俗气,也可以说唯美,达到可俗可雅、不俗不雅的境界,这只不过是我事后诸葛亮的分析,当年我父亲给我姐姐起名字时可能就这么随便一起,因为她的小名叫艳艳,我也不确定是艳艳还是燕燕,反正是这个音,所以起大名时父亲似乎玩弄起了字眼,略微改动一个字,就成了她的大名。

至于我和我哥哥的名字,也颇有渊源。我哥哥的名字很文艺,符合他的气质,他自小就长得白白净净,清秀挺拔,是我们村里出名的帅哥,并且方圆几十里都有点名声。他走到哪里,总有路上不同年龄阶层的女人围着他看,上至六十岁的老女人,下至六岁的小女孩。如果说我哥哥是艺术家,倒也很契合他的形象,而他自己也有艺术细胞,音乐和绘画都不错。其实不夸张地说,他本身就是件艺术品,他成不成艺术家无关紧要。

至于我呢,立恒这个名字也与我合为一体。从这个名字你就可以猜出我是个比较老实、比较笨拙的人。正因为笨所以才需要持之以恒呀。

我不能与哥哥相比,到现在我都耿耿于怀。常言说,长子是父母的精华,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上都占着天然的优势,而到后面就越来越残渣了,从理论上讲是这样,我接受,因为我自身就是证明。

我除了没有他帅,比他笨,身体也远不如他。更重要的是我早产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把我害苦了,把我所有的福分都报销了,我前面说那三个劣势可以化为一个理由——因为我早出生这一个月闹的。

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到八个月,我就迫不及待要出来,那时是“集体办公”,我妈妈还在生产队“上班”——不知道我这么迫不及待要出来干啥。外面也没什么好吃的,看来我要出来踢足球啊!就把我妈肚子踢得很疼。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不能怪我妈,因为我妈知道精工出细活,早出来的都是粗制滥造的作品;也不能怨我,我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呢,又怎么知道出来的日子一定比里面好?那么就是上帝了,可能这老头子爱开玩笑,让我提前出来透口气,并且为了检验我,看看你没到出产日期是不是也经久耐用嘛。

事实是我不经久耐用,我出来时就很瘦弱,嘤嘤地哭;并且我的头发是天然稀,虽然我不是女孩,但我不想当和尚。而我哥哥呢?和我姐姐一样,出生的时候哭声那个洪亮,他们头上的胎毛也比我多,而且是黑黝黝的,连接生婆都赞叹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的头发了。

你看,可能是上帝把我的头发都移植到他们那里去了。

我的不幸就是从这一个月开始的。

我出生后,我妈妈正好没奶水,是突然就没有了奶水,以前生我哥哥和我姐姐时奶水汤汤滔滔,直流而下。这下轮到我突然就没了,于是只有喂我饭,可怜我牙齿都没有就练出了囫囵吞枣的能力,我之所以到现在吃饭五谷不挑胃口奇佳就得力于那时候的训练;其次是怕我将来头发不茂盛,出现未老先衰少年谢顶的迹象,当时接受了邻居奶奶的建议——这个头发就像韭菜啊,韭菜不肯长是因为割得少,你不断割它就不断长,于是我妈妈就经常给我理发,大剃特剃,果然,道力还需魔力催,到我上学时头发已经势盖群雄,连某些女生都汗颜了,因为我的头发不光密而且颜色特黑,像刷了一层漆——黑得让人出现夜盲症。

我的头发为我争了光,可见这厮还是有潜力的,不过要经常打屁股板子,它就表现优异。

但是具体到另一项,也是作为一个男人关键一项我就不行了——别想歪了,不是肾,是大脑。早出来一个月仿佛我脑子还没发育齐全,也可能是大脑完成了,小脑还没完工,所以我的智力和我哥哥没法比,当然我哥哥是属于智力有点超常的,就是属于聪明的孩子之列。我呢,做什么事脑子都像蒙了层猪油,反应慢,很不灵光,没上学前,父亲教我几加几,据说我比当年哥哥要差好几个等级,比我姐姐也差,总之我成为我们三个里头最笨的家伙了。

不光笨,外表看起来也是我最不灵醒。我长相还可以,勉强可以用帅哥来形容,但我哥哥那个“帅”是由衷的赞美,我的这个“帅”是迁就的鼓励。我平时不爱动,看起来有点呆相,还有点苦大仇深的孤独。别人不知道我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当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这要问让我早出生一个月的人,究其实,上述种种表现都不是我的错,而我要承担这个错带来的后果,上帝真的太不公道了!

妈的,为了补回这一个月,我宁愿少活十年。

基于上述种种原因,我早出生一个月,身体弱,人老实,加之又是最小的,所以受到了父母较多一点爱的投注——这个投注不是投注站,不是为了中奖,而是为了保本。父母的爱原是公平的,至少我的父母是这样。

但是从某种角度引起了我哥哥姐姐的妒忌,这种妒忌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和许多弟弟一样,我也曾是哥哥忠实的跟班,那时候家中他是老大,是龙头,我与姐姐紧随其后,我是龙尾。你想我才能摇摇晃晃地走路,我哥哥就能跑了,我能跑的时候他就跑得飞快,而我跑得飞快的时候他就能上树了,所以,我不跟他跟谁?他和所有的哥哥一样,最初成为弟弟崇拜的对象,这个崇拜其实是无条件的,更何况我哥哥还有很多别人不具备的条件,比方说帅,歌唱得好,能在文雅的场合斯文高雅得像个少爷,又能在活跃的场合霸气得像个魔王。我哥哥自小力气大,夸张一点说,是天生神力,在他四五岁时就常常敢和七八岁的孩子打架摔跤,并多半取胜。大部分时间里我和哥哥配合默契,他是龙头我是龙尾,就像我们那时候做游戏一样。我哥哥大喊一声“神龙摆尾”,我就立马把我这尾巴往边上一扫。

那时候经常和我们一起玩的还有邻居大熊,这厮比我小两岁,小时候长得又胖又笨,走起路来像狗熊,故人称大熊。但大熊的笨和我的笨是不同的,我的笨是早出生一个月,潜质差,大熊的笨却是大智若愚,别看他慢腾腾的,像个牲口,可做起事来很稳当。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这家伙很少跌跤。他也不多说话,像个葫芦,可人家肚子里有货,一旦说出来少不了让大人们惊艳——说得很在理,老成持重。于是逐渐就有人说:这小子以后恐怕还是个角色!

在没有成角儿之前,大熊没有超常发展,还是经历了跟班做小虎队的阶段,他曾经跟在我屁股后面一段时间,就因为我比他大,比他高。总体来说我和大熊还是很相投的,可能我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笨。这个笨其实可以理解为老实——我们骨子里都有很老实、本分的一面。

小时候我哥哥履行做哥哥的义务,替父母照管弟弟,所以一度很保护我,当我遇到“不法分子”欺侮哭鼻子流眼泪时,我哥哥总会适时出现找对方报仇。有一次,他把一个比我大好多几乎和他一般大小的胖子打得满地找牙,最后骑在那人身上,让那人喊我爷爷,我心惊胆颤地做了次那家伙父亲的父亲。我担心那家伙以后还会找我报复,因为我总不能一直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呀,但后来这斯见我不仅没动手反而一反常态毕恭毕敬,主动叫我小名,那个感恩戴德的样子仿佛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想拳头这东西真神奇啊,还能把一个人打得由恨生爱。

每当我受欺侮的时候,哥哥就表现得同仇敌忾,这使我母亲很满意,进一步放权让我哥哥保护我支配我。我哥哥小时候受武侠小说和电影影响,好习武,曾经幻想着未来某一天到少林寺或至少也是武当山去进修,所以我哥哥小时候便从某种角度对打架投入了特别的热情,他把这个当作切磋武艺的机会。他还打过群架——那时候我们所谓群架,也就是每方共三四人对阵,不过没有拿菜刀,他们崇尚空拳打,这样才能显出过人的本领,因为我哥哥腕力过人,人又很敏捷,所以吃亏少,还因为他特机灵——一见打不过就跑了。

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哥哥是勇敢顽强的,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我哥哥用自行车载我,在路上与另一辆自行车撞头了,当时明明是对方的责任,那家伙是新学车水平不行,带了一个人歪歪扭扭,像一尾泼辣的鱼,我哥哥左避右让没躲过。那家伙一看,我们人员上占劣势,他们是两个和我哥哥一样大的人,上初三,而我才上五年级,所以他们恶向胆边生,想敲我们一竹杠,说我们把他们的自行车轴条撞坏了,要赔偿。妈的,如果说撞坏了也是你自己的责任,若他们一看我们是两个彪形大汉保证马上不谈什么责任了,还要给对方赔礼道歉。人啊,就像弹簧,你力气大它就退缩,你力气小它就伸展。那两个家伙当时一看我哥哥瘦瘦的,一副文静样,我呢?就像一只小猴子坐在后面,不用说是我哥哥的弟弟,便马上展开攻势,滔滔不绝、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吵不到几句他们便展开自己的优势,以武力征讨,这也是弱国无外交的表现。我当时很害怕,但我看到这两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家伙饿虎扑食般扑向我哥哥时,我不能站在那里观战啊,就只有硬着头皮去支援,上去抱住了较小的一个家伙一条腿,这家伙因为后腿受牵制只得撂下我哥哥转过身来专门对付我,他一脚就将我踢滚到了一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滚的,我不是西瓜,长得又不圆,但事实上我真的打了几个滚,可见那厮脚力之重,比中国足球队还专业。

然后这王八蛋迅速回过身子腾出精力去对付我哥哥,这次我哥哥正式面临以一敌二的局面,我呢,疼得在地上肚子抽筋,心里又惊又怕,一时爬不起来。我哥哥此时发挥德军的速度战术,他只能像成龙一样左闪右避,一旦被两个对手抱定、困住,我哥哥要对付四手四脚是要吃亏的。这时我哥哥显出了以寡敌众的大无畏气概,一个回合下来,伤残各半,有个家伙的鼻子挂了血,我哥哥的脸上也挂了彩,另一个家伙的小肚子中了我哥哥还他踢我的一脚,躺在地上像蚯蚓一样扭了半天才爬起来。

他爬起来后可能觉得我哥哥神勇过人,困兽犹斗,自己并不能占多少便宜,所以他们就不约而同歇了手,骂骂咧咧哼哼唧唧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这个时候哥哥真是我崇拜的偶像。

所以后来他去参军,当了一名军人。

对于小孩的天性,我认为一向可代表的不是什么“纯洁”之类,而是“无常”。小孩子没有长性,刚刚把渴望已久的玩具爱得像宝贝,过一会儿就扔掉了。费一上午在沙滩上盖起的“城堡”,转眼间一脚便踩塌。还有,上一秒还在一起乐呵的好朋友,下一秒就哭鼻子了,为什么?打起来了。说实话,多年后对于小孩的这种天性我都无端感到厌恶,其实不仅仅小孩子,成人也一样,国家也是如此,比如今天还是朋友,战略伙伴关系,明天又打仗,血流成河。才修起高楼大厦什么政绩工程,转眼间就废弃,几百个亿扔在那里一文不值。今天还是劳模,明天就锒铛入狱了。今天还千追万爱终成一对璧人,邀你去喝喜酒,不久后人家已经离婚,另结新欢。所以成人的本性不过表现得没有孩子那么赤裸、那么可笑而已,但成人的本性和小孩子并无多少分别,只是放大了。小孩子是五分钟一变,成人是五个小时一变。究其本性是一样的荒唐、任性。

这是多年后我对人性的感悟,因为我也是人,所以很多时候我对自己都失望,人啊,你真是猴子变的吗?

在我们小时候,我和哥哥一样,也没个长性——这不是说长大后就有了长性,如上所述,长大后只是这“长性”长了点而已。

只有我们三个的时候,我、姐姐和哥哥,那是一个小三国,和历史上的三国一样,用于外交上的各种策略时常出现在我们身上,时交时攻,时战时和。比如,当某个时候我哥哥和我姐姐闹了矛盾时,他就对我格外亲热,揽着我的肩膀故意有说有笑热闹非凡,以此把我拉入他的阵营孤立姐姐,使姐姐备受冷落,心里难受。同样,如果他和我交恶之后,就故意拉拢我姐姐,和她有说有笑,同气相求,以便使我孤苦伶仃。我们之间基本上是不断地分裂和交合,不断地重组,无休无止。尽管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种整合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但一直没有彻底停止过,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是三个,如果只有两个,这种情况应该会好些。

稍大一点,我姐姐就退出了我们的圈子,她更喜欢和其他女孩子一起玩。这时我们和大熊之类邻居小孩都是玩乐的对象,只要在一起也会发生矛盾。这个分别是很明显的,只要是我和哥哥任意一人与外人有了矛盾,一般情况下我和哥哥都会团结一致精诚对外。如果是我和哥哥发生了矛盾,哥哥就会拉拢大熊作为支援以壮声势,亲热地揽着大熊的肩膀把他拉出去玩,然后回过头来很得意而且挑逗地看着我,当然,这样的做法我也实施过。似乎是无师自通,也许我们中国人本来就有这个基因。

我哥哥这种连横合纵之术是随机应变的,随着形势的发展而采取什么策略,可以说干的是外交家兼政治家的活。比方说,当只有我们三人时,当然是远交近攻,有外人时就可能以邻为壑。记得有次我和哥哥才发生了矛盾两天时间,另一个小子欺侮我,然后我哥哥就帮我揍了那小子一顿,我妈妈知道后大为感慨,近乎夸奖地说:“到底是亲兄弟啊,有外人欺负的时候还是会帮忙!”

这也说明了我们是正宗的中国人。

我哥哥帮我、给我出气的时候,我当然很高兴,可是这个事也有后遗症,因为你后来不可能不和他发生矛盾,勺子总有碰着锅碗的时候,当我们发生矛盾时,我哥哥在父母面前不能出手打我,只有私下里出气,说:“哼,上次××揍你,活该!”然后装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扮各种嘲讽、挑逗的鬼脸气我。

这还是轻的,重一点就是,他会气咻咻地说:“哼,忘恩负义!白眼狼!当初××把你打成那样,还不是我帮你,你能把人家怎样?活该!哼,打死了活该!”

总之,忘恩负义、薄情寡义、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等经典词汇就专门为你准备,就像孙猴子头上的金箍圈,平时金光闪闪,煞是好看,可唐僧一念紧箍咒,你不痛也要发晕。

这就是当哥哥的优势,他可以施恩于你,获得父母和别人的赞叹;在另一面他又能及时把这恩抖出来,收回去。从这个角度讲,他的恩就像远程飞镖一样——后面系着一个绳,扔出去,射回来。

说起来那是我五岁时的一个夏日午后,当时我打着赤脚,妈妈让我们把几只刚孵出不久的小雏鸡逮回来关在笼子里,这事太有趣了,我活蹦乱跳地追逐,一不小心右脚踩在石刀上,脚底被割出一道很长的口子,鲜血直流。我疼得在地上抱住脚哭,我妈妈一下子惊慌了,急忙把我抱在怀里,给我包扎、止血,安抚我。那段时间我下不了地,每天就被父母抱过来放在椅子上,也得到了他们尽情的呵护,并为了让我的伤口好得快些会给我额外做一点美食享用,不过多半情况下这美食也会分给哥哥姐姐一点,但很明显我是主角,占据了主要位置,这引起了哥哥姐姐的嫉妒,他们的嫉妒不仅在那点好吃的,关键还是父母对我备加呵护的态度。

还有一次,我在河边沙滩上暖柿子。那时我们爱把树上的青柿子摘下来,在靠近水边的沙地上挖一个洞,把柿子埋在里面,过上七八天取出来就能吃,很甜、很脆、很香。这一次,我去取柿子时,回来要爬一面石坡,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我一头磕在石头上,用手一摸全是血,于是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回跑,虽然事后证明这只是很小的一个伤口,可是母亲很慌乱,给我慎重处理,我又得到了他们的“重视”和“优待”。记得哥哥当时面对此景无动于衷,心里酸溜溜的,并且对我阴阳怪气地说:“哈,谁让你好吃呢!”

因为小孩都是极敏感的,希望得到父母最多甚至是全部的爱,占据家里的主要位置。一般情况下老幺得到父母更多的宠爱是常见的,这也是造成大的压制小的原因之一,而我还有更特别的地方,就是我自小身体弱,人老实,所以就得到了更多的呵护,因而因福得祸。这就同兄弟众多的皇子一样,某位得到父皇多一点宠爱和赏识,可同时他也得到更多的平辈兄弟间的敌意和攻击。

这么说是因为兄弟多引的祸?有兄弟就有了比较,所以从这个角度我拥护计划生育,觉得独生子也未尝不好,尽管寂寞一点,独立能力似乎差一点,可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连横合纵,攻击排挤。

所以小时候当我母亲看到我和哥哥闹矛盾,并且互相恶语中伤时,心怀担忧,她最害怕的便是我们要遗传祖上的遗德继承祖上的遗志,说到底我们是颜家庄的子孙,而那里的人都是兄弟相残,手足反目,以相互攻击为乐事,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不过我和哥哥没发展到这一步,我们只是一般的孩子间闹矛盾而已,没有将矛盾随着年龄一起成长,没有将祖先的“精神遗产”发扬光大。后来他北上我南下,他弄武我从文,我们几乎背道而驰,也许是空间阻隔,我们见面一趟不容易,反而格外亲热。

多年后我已是“半个学者”了,对中国的兄弟文化作了深入的研究,我发现就内因来说,兄弟之间是最容易发生矛盾的,兄弟如手足,是并列关系,又挨得那么近,你说牙齿不碰舌头才是怪事;又因为是并列关系所以爱拼比,由拼比到比拼,看谁厉害,总想人上人,当然聪明人都和外人比,不和自己人争高下,但只要你有点成就有点人狗模样总有人或多或少把你们放在一起比较,这就不仅不引起自豪反而引起嫉妒。从外因看,各自的位置不同也会造成矛盾,老大一般从父母那里被赋予了老大的权利,一旦获得父母信任就可以背着父母为所欲为,这就像皇帝身边的太监,一旦获得皇帝的信任就可以行使专权,惩治大臣,并在惩治中暗藏了私心。一方面老大有照顾的权利,另一方面老大有处理事务、行使老大的权柄,并让兄弟们尊重的权力,即使他是错的,从某种角度你也不能公然反抗——这是中国几千年宗族文化流传下来的。别人会说他是大哥(或哥哥)啊,你就应该听他的,否则就是对他不恭。在另一方面作为小的,在某种程度上也容易形成依赖和依靠哥哥的心理习惯,这也是一贯的传统,你是哥哥啊,你就应该帮我!另外,小的如果多受到父母的宠爱和照顾也会激起大的反感和不满,尽管这种反感和不满常常装在肚子里,但这未尝不是下一次某个矛盾的出发点。

就兄弟本身来说,还有这样一种情况,大的十有八九都压制过小的,尤其是小时候,不听话时捶你一顿,你就信服了;或者即使在父母面前受斥责,背后也有机会找你出气。总之,小的没有受过大的拳头教育的几乎没有。所以有些哥哥的权威是在拳头下建立的,至少有一部分是。这就像村干部管理村民,恩威并举。长大后哥哥的这种权威当然一直还在,但这时候已经不同于小时候了,可以随便用拳头,这时候不是所有的意见弟弟都听,而一旦发生龃龉,哥哥忍不住旧时的习惯,一瞪眼,弟弟尽管很不满,但本能地感到害怕,甚至感到脖子上冷飕飕的,就是小时候捶你留下的后遗症。另外,弟弟虽然可能表面上服从了,但这时已经不同于小时候,所以反抗的情绪仍然很强烈,心底是十分不舒服的,所以造成了两人内心长久地分裂、貌合神离的情况。

还有一方面,如果小的长期受压抑,没有了自主性、独立性,被大的颐指气使惯了,敢怒不敢言,又不能暴动,所以他会把这种颐指气使的独断权力转移到下一个身上——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手上也有兵了,你听我的!我就见过一个死懒的家伙,当年他哥哥经常捶他,可现在他指使起弟弟来格外好精神,一套一套的,一天可以发表政令一百条,并且可能朝令夕改。他在逍遥自在地指使弟弟干了很多活后,为了犒劳他拿出一个梨来,弟弟高兴地吃时发现哥哥手中有个更大的,而哥哥正吃得虎虎生风,汁水横流。弟弟觉得委屈,因为相比起哥哥的大梨来他这个梨分明是孙子辈的,太小了,而他和哥哥是兄弟关系,不是爷孙关系,所以弟弟表示不满,发出质疑的申诉。但哥哥无动于衷,傲然地说:“你不知道孔融让梨的故事吗?学都上到狗肚子去了,你是小的怎么能吃大的呢?”

弟弟说:“这不是孔融让梨,是孔融让枣吧?”

哥哥不屑地说:“不论是梨还是枣,起码现在你都没有吃大的资格,有我在,大的还轮到你吃?”

这倒是实情,如果弟弟执意要吃大的,他会动用拳头维护自己老大的地位。

可是这厮在同一天就表演了两个不同版的孔融让梨,那天下午吃饭前,他妈妈从厨房扔出两只烤红薯,这红薯一大一小,明眼人一看小的红薯香甜而大的口味差,关键是不久要吃饭了,谁都不想多吃要把空间留出来,这哥哥飞快地挑了个小的捏在手里,将大的分配给弟弟。外人一看,多么友爱啊!可弟弟也不是傻子,因为小的颜色鲜红,大的灰白,弟弟坚持不想要大的红薯,他还记得上午孔融让梨的故事,他说:“现在你怎么不孔融让梨了?你是大的就应该吃大的呀!”

哥哥笑嘻嘻的,很无耻地说:“我又不是孔融。”

弟弟说:“那为什么上午你就说孔融让梨,现在又不说?”

哥哥一边吃一边说,“孔融让的是梨,可没说红薯。”

弟弟拿着个硕大的红薯表情很无奈。

但我和我哥哥在吃上还是比较客气的,我们从不争,还算相敬如宾。在这一点上我父母挺自豪,也许是受他们的教育影响,不过话说回来,有的父母教育得再好,子女仍然做不到,这就不是教育的问题了。

那么,抛开兄弟本身,当他们成人后,我发现兄弟间的矛盾还有另外一个来源,这就是女人的作用。众所周知,女人的心眼是很狭小的,一般说来又十分自私,目光短浅,处处维护自己那个小家庭,在某些事务、利益上,就会发生矛盾,兄弟之间即使没有矛盾也会被她们挑拨得发生矛盾。枕头风是非常厉害的,何况现在阴盛阳衰,每个女人都惯于玩心计耍手段,一哭二闹三上吊,男人往往招架不住,这也是兄弟间矛盾的根源之一。要我看这世界如果真由女人来统治,不是说战争会减少一半,而是增加一半,到时候有可能因为家里的一只宠物猫都能扔起原子弹。

刚说这些还是父母相对公平的,在正常一碗水端平的情况下兄弟间的矛盾,这是大前提,如果大前提坏了,结果就更糟了。更有矛盾的根源出在父母身上,后来我见得多了,我对为人父、为人母的本质产生了怀疑。现实中很多父母对子女的爱不一而足,有的喜欢对他好的,这无可非议;有的喜欢有本事的;有的喜欢长得好看的……诸如此类,自然冷落了另一部分,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脚心脚背也是肉。可此肉非彼肉,肉的部位不一样。我就曾见过一家有四个子女,这母亲只喜欢老二和老四,老大和老三上学拿的干粮都与老二、老四不同,除了老二和老四长得比较伶俐外,我实在找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可以忽视另外两个的存在。还有子女当官的,给父母争了光,不管他实际是否孝顺,每次回来父母总像老爷一样接待,而他身边常年伺候的子女反而不受待见,不给好脸,父母啊!

从这些可以看出人性,都说人生在世以利相投,连父母和子女都少不了利害关系,何况兄弟呢?我从有些父母身上真看出了人性之凉薄,父母对子女都这样算计、势利,做子女的相互间怎么会不受影响?

人啊,活在这世上真是孤单单一个。正如佛教里说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和谁有关系呢,都是暂时的,还是利用关系,连父母兄弟都不可靠,谁能靠得住?只有利益是最可靠的,它永远不会背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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