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州内城人的早餐和外城或小镇相比,要考究了许多。
因为内城人都是帝国的办事人员,依着职级的高低,待遇也有相应的差别。
但就是最低级别的军士,他们的早餐也都是花样繁多的。
像马天明这样总管级别的人物,都有帝国配给的府邸和侍应人员,而他们的早餐一般都是在府邸中享用的。
马天明今天的早餐是帝京出产的'京牛'肉,这种牛肉在帝国很有名,除了皇家,大部分的产出被配送到了南疆和北疆的矿星。
帝国的皇帝陛下在这件事情上的固执,倒是赢得了臣民的交口称赞。
他总觉得挣扎在第一线的这些矿工,是为了整个帝国的发展出力最多的人,也是最有资格享用帝国最顶级牛肉的人。
皇帝陛下的初衷显然是很好的,但他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京牛'压根就不是矿工们可以享用的东西,这些最顶级的食材,至少在北疆,从来都没有出过泾州和渭州的内城。
马天明昨晚前半夜没睡,后半夜也睡得极不踏实,早上更是起来的很早,比他日常的起床时间提前了几乎半个时辰。
他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清楚了昨晚那个小随从的名号,等侍候他起床的女仆说出'张创'两个字的时候,他也瞬间就想了起来。
这个小随从很有点意思,来了一年多了,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但该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做的很周到,更难能可贵的是,不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他都能很好的让人意识到他只是个随从,从来没有喧宾夺主过,甚至连他这个主子,都忘了这个小随从的名号。
其实这才是一名随从最好的表现,马天明觉得。
但他想让这名小随从陪他一起吃顿早饭的时候,传话的人却一直没有找到他。
马天明隐隐有点不快,不过这个小随从这个钟点并不当值,马天明也不能挑人家的毛病。
原本想试探着调教这小子一番,却落空了,所以马天明的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奶茶只喝了一口,煎的恰到好处的'京牛'肉也只是勉强吃下去两块。
女仆撤下餐食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喜悦,马天明甚至还看到了她偷笑的样子。
内城并不是就真的没有一个外城人,相反,外城人在这里还是占据了大多数。各府的奴仆,各机关的杂役,清一色的都是外城人。
之所以给人造成'内城无外人'的映像,是因为这些内城里的外城人干的都是最低级的工作,而且被严格的圈定了活动的范围,是这些内城人实实在在的附属。
马天明的府邸中就有很多这样的杂役和奴仆,但他对自己的下人还是很宽和的。
就像刚才的这个女仆,很明显会偷偷吃掉马天明剩下的食物,但又能怎么样呢?她不吃也会被倒掉,她吃了又有什么不好呢?
下人和下属,是两个不同的群体。
宽待下人,下人们会对你更尽心。
但宽待下属,换来的只会是蹬鼻子上脸,天长日久,他还会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取代你。
这是马天明的处世之道,到现在来看,效用还是比较明显的。
马天明的这间餐厅是府邸中早餐时分光线最好的房间。
平日里吃完早餐,如果没有棘手的公务,他都会在这个房间待一会儿,接受一阵阳光的照射,盘玩一阵那块玲珑塔玉佩,他确信这样自己的身体会有莫大的好处。
但女仆从卧房内拿过来的那件龙府护院衣装,马天明摸索了好久,愣是没有摸到那块玉佩。
马天明有点发愣。
女仆也知道马天明的这点嗜好,便急忙反身回去寻找,她仔细的查看了卧房和卧房道餐厅之间的这段走廊,却没有找到。她有点惊慌失措,又喊来其他奴仆一起寻找,可就这么一丁点地方,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女仆的脸色已经惨白。
马天明的脸色也渐渐难看。
但他少见的没有动怒,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块玉佩的来之不易,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让怒气左右了自己的判断。
他仔细的回想昨天用过这块玉佩后的每一个细节。
李文军交回来玲珑塔,玲珑塔在手中成了玉佩的样子,他将玉佩揣进了护院衣装的衣兜,之后他除了去龙府的茅房解手,就没有怎么走动过,就连回来时的马车,都是一直驶进龙府的院子接的他。
''来人。''
马天明喊道。
这次进来的竟然就是找了半天没找到的张创。
马天明有点诧异。
''你当值?''
''没有,只是昨晚的事情我觉得有点蹊跷,传了李文军话之后,我自己又跑过去核实了一下,发现了一些疑点,回来禀告大人。''
张创简明扼要的说道。
''这事先搁一边,你先带人去一趟龙府,在前院的茅厕好好的找一找,我那块玉佩丢了,我想来想去,很有可能就是丢在那间茅厕了,让人把茅坑都清理一遍,务必要找到。''
马天明说完又嘱咐道:
''官差那边可能已经过去了,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就说是我的命令。''
''今早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跟官差那边打过招呼了,我觉得丢了一个人不是一件小事,就告知他们今天早上封了龙府,任何人不得入内,打的就是您的旗号。''
张创平静说道。
马天明怔了怔,没想到这个小随从竟然想到了自己前面,而且随手就把事情给办了,真有点智勇双全的意思。
''干的不错,那你现在快带人去找。''
马天明挥挥手,示意张创快去,他的心思,现在都在那块不知多少人垂涎的玉佩上面。
张创恭敬的行礼,又递上来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张。
''这是属下核实出的一些疑点,大人可以参考一下,属下告退。''
真是个人才,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他呢?马天明看着用工整的楷书写出来的这张呈情,不由的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奴仆们还战战兢兢的等着马天明发落,伺候他起床的那个女仆肩膀一戳一戳的留着眼泪,马天明顿时起了恻隐之心。
''家里面我昨晚到今早去过的地方,全部都仔细的在查看一遍,还有那个谁,你也别再哭了,我这也没说是你们的过错,好好去干活吧!''
等奴仆都退下了,马天明有点无所事事,便拿起张创的那张呈情看了起来。
这张呈情中,并不只是张创核实时发现的疑点,更多的是他根据疑点做出的判断。
首先他核实了那个叫王连厚的护院从龙府出来后逃跑的线路,这条线路就是距离烟墩街最近的路,这说明这个护院并不是误打误撞去的烟墩街,而是他的目的地就是烟墩街。
其次,路小满在烟墩街发现他的时候,他呼喊的是老书生的名字,而那个躲在阴影中接应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老书生的人,因为在那个墙角,发现了手指抠地上泥土的痕迹,目的很可能就是用这泥掩饰面目,只有老书生的人才会这么专业。
看完这两点,马天明已经觉得不用再看下去了。
这个张创简直就是人才中的人才,这件事他要当面和他细谈,这家伙的思路如此清晰,看来以后得多重用他一下了。
后面洋洋洒洒还有三四条,但马天明的已经没有看的兴趣,他现在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了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让他如鲠在喉已经多年。
这个人就是老书生。
一个在泾州地下活跃了多年的老家伙。
''是该动动他了!''
马天明小声说道。
······
''早就有人要动他了!''
楚江开听完王连厚声泪俱下的控诉,平静的说道。
''他可是内城手眼通天的人物!''
王连厚有点吃惊,马天明这个名字,非但没有像他想的那样下破楚江开的胆,反而楚江开说起的时候很是轻描淡写。
''内城人也是人,若是在中州,哪里会分什么内城外城,谁都没有三头六臂,也就是在北疆,让他们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楚江开怒其不争,道:
''北疆人习惯了低人一等,也滋养出这这些人的傲气,说来说去,都是我们北疆人自己不争气。''
''那想动他的人是谁?''
王连厚问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江开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你既然知道老书生的名号,那你可知道老书生的手段?''
王连厚摇摇头。
''老书生手下有一帮亡命徒,这事你总该听说过吧?''
王连厚点点头,不过还是狐疑的看着楚江开。
''我就是那群亡命徒中的一个!''
王连厚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像。''
王连厚说道。
''你是觉得亡命徒都要长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走到哪里都让人躲着,才像个亡命徒吗?''
王连厚脸瞬间通红.
''倒不是那样,就是觉得你这个人不像!''
''这就对了,越是不像,办起事来就越是方便。''
王连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也对,可你还没说是谁想动马天明呢?''
楚江开苦笑了一下.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都跟你挑明了我是老书生的人了,还问这种无聊的问题,这种事我能说吗?''
王连厚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我只能告诉你,想要马天明命的人可不止一个人,而具体办这件事的人,就是我!''
''那就是说,其实我可以等着捡便宜了?''
王连厚想了想,说道。
楚江开立即怔住了。
良久,他才叹道,''好像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