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五月二十八,星期五下午。
大关中学校长办公室内,杨文这会正暴跳如雷,对面站着的刘元小心翼翼。
“你看看你一直护着的宝贝,这都几天了?三天了!三天还没回学校,啊---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就是上阵冲锋的时候。他这是不为自己负责!不为班级荣誉负责!不为学校负责!”
杨校长不停地在办公桌前踱来踱去,拿起茶杯随即又“砰”地用力放下。
刘元赶紧提起温水瓶过去给他续上水,接着回去老老实实站好。
刚才杨校长已经冲刘老师发了一大通火了,好在刘元识趣,愣是没顶一句嘴。这会杨校长的火气其实已经发得差不多了,再看看刘元那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样,也就准备放过他了。
“你说,现在怎么办?”他尽量放平语气,转身问刘元。
说实话,三年来杨文还是头一次冲心腹爱将发这么大的火---爱之深责之切啊。
这能怪自己吗?三天前俩人还在会议室兴高采烈地谈论某人,那是毫不含蓄的互相‘吹捧’啊,一个自诩为伯乐,一个感叹自己慧眼识英才。
完全可以理解,他们谈论的某人,三年走来,真是一步一个台阶,踏踏实实、稳稳当当,就像过河的卒子,只有进步,从不后退。某人上学期考了班里第十名,俩人就得意得不行,到处感慨当年一起力排众意,在大家一致看衰的情况下减免了某人的学杂费是个多么英明的决措!哪知,某人考了班里第十只不过是个开始,之后两次模拟考试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正当两人得意扬扬时,却不想,乐极生悲了!某人话也不说清楚,直接离开了学校,这一走就是三天,到现在还杳无音讯。
报应啊!
不错,他们说的某人就是已经离校三天了还没回来的陈凡同学。
清水村,二十八号的下午。
清风拂过,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除了村后的山岗上增添了一处新坟。
村子里又恢复了宁静。陈家院坝里,几个帮忙做事的大婶在收拾着残局,也已经接近尾声。她们偶尔低声交流几句,不忍心去打扰这家人。是的,宾客散尽过后,留给陈家人的就只剩下疲劳和哀思。哀思一时半会没办法放下,可是疲劳,相信多睡睡总能够减少些,他们已经在悲伤中度过了两个多昼夜,这会都睡下了。
天是什么时候黑的,陈菊一点都不知道。从接到弟弟的口信,到匆匆忙忙赶回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接着又守了一个通宵的灵,今天一路哭着送完爷爷后,回到家就睡着了。要不是妈妈来喊她和妹妹起床吃饭,估计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小菊、小云,你俩快起来,吃晚饭了,表叔表婶他们就快到了。”蒋翠云其实很想让女儿再睡会,可是让长辈们等晚辈吃饭,在清水村这个地方是很忤逆不孝的。
今天的晚饭都是家里人,饭菜都是现成的,是酒席吃剩下的,回锅热热就能吃了。陈家人少,只得了陈正通一根独苗,好在孙子辈有一男二女,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希望孙子陈凡多娶妻生子,希望陈家以后人丁兴旺。张金生和张木生是张秀娥老人的外家亲侄子,又在一个村里,平时没事都走得很亲,这次老爷子过世,更是里里外外帮着忙前忙后的。
吃完晚饭,像往常一样,张全、陈凡等小辈子们正准备离开,几天来默默坐在一角的张秀娥老人开口了,“小全、凡儿,你们先别走,爷爷走前留了话。”
包括父亲陈正通在内,全家人都下意识的看了看陈凡,心里想,还真有事情交代啊!
张秀娥老人看着儿子和两个侄子,缓缓地说,“老头子走了……”她神情出现短暂的恍惚,干瘪的嘴角张了张却没立即发出声音。
老人年近古稀,一生历经苦难,亲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好像麻木了。她没多大时母亲就过世了,后来亲姐姐也失散了,接着先后送走了父亲和兄弟,现在陪伴自己大半辈子的人也走了……
老人冥想了一会才低声开口说话,“老头子说,他走以后,正通和金生兄弟俩要相互帮衬。”
这话大家都理解,两家人本来就亲,正通是陈家唯一的儿子,金生木生兄弟是张秀娥老人的亲侄子,俩兄弟父亲走得早,姑父、姑姑平常没少照拂,以后有事三兄弟肯定会守望相助。
光为这个事情,老人没必要刻意交代呀!
三兄弟相互看了看,点着头应承下来,眼睛继续看着母亲(姑姑),其他人也注视着老人,大家知道肯定还有事情要说。
堂屋光线不太好,山里晚上老起风,吹得松油灯飘忽、摇曳,火光映在老人刻满岁月的脸上,忽明忽暗的。
老人其实也很奇怪,老头子走得很平静,交代的时候人是清醒的,绝对不是说胡话。这前一句很好理解,后一句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不过张秀娥相信老伴,他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看向孙子时,老人面容慈祥,叫孙子坐到身边来,等陈凡挨着自己坐下后,她用那双枯糙的手握住孙子的右手,“爷爷临走时,说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专门嘱咐,叫你以后不要随便伤人。”
这话听到众人耳朵里,除了张木生看侄子的眼神有点疑惑外,其他人完全不能理解。
“什么?陈凡伤人?”张全满脸错愕,用手指着表弟陈凡问堂哥张雷,“凡娃子能伤谁?”
张雷也觉得奇怪,心想要么是姑奶奶搞错了,要么是姑爷爷说了胡话。不过他比张全老成稳重得多,把疑问闷在心里没开腔。
是,清水村的男人从小就上山打猎,力气和敏捷度都不错,多少还会点功夫,猎枪打得好的也不在少数,但这些和陈凡有多大关系?他倒是跟着大家伙去打过几次野猪,但每次也就帮着打打下手而已。要说论文,清水村除了他姐陈菊外可能还真就轮到他了,可谈到论武,别的不说,看看陈凡那身板,高倒是挺高的,却绝对算不上魁梧,都怕风大点就把他给吹跑了!
清水村就这么点大,全村人都知道陈家娃儿体格瘦!村里七大姑八大姨每次看到陈凡读书回来都叹息,娃娃能不瘦吗?那么小就去外边读书,糟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听完老人家的话,全家人这会都盯着陈凡看,陈凡还是大家熟悉的模样,安安静静坐在那,一脸憨厚,看起来有点傻。
大家最终也没看出什么来。
“好了好了。”张金生是大伯,在座的除了张秀娥老人,就数他年龄最大了,“大伙这几天都累了,赶紧回家睡觉去吧。”说着他看了看侄子,“那个---陈凡啊---你就好好听爷爷的话,凡事多忍让,在外边少和别人争吵。”
大伙一听也对哦,陈凡在村里或许不怎么样,可毕竟是上过大瑶山,打过野猪的人,搁在外边可不是得悠着点,这么一想,大家就理解老爷子的良苦用心了。
等张家人都离开以后,陈家人也很快睡下了。月末的山村是那么的宁静、安详,在这安详的夜色中,没有人知道,陈凡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想着爷爷的嘱咐,他知道爷爷为什么那么说。
事情还要从十年前说起,那时候陈凡还不到六岁,至今他还很清楚地记得,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