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四,五百九十五,五百九十六……叶师兄,还差四只我们就凑齐了!咳咳咳咳……”
郭大锤将堆成小山的火蚁头数了一遍,高兴之中忘记了捂上嘴巴,被浓烟呛了一口,狼狈地连连咳嗽起来。叶庭有些无奈地捂紧口鼻上蘸湿的布条,将水袋递过去。
这两天苍南山火愈发放肆,他们在山腰也能听到山顶糅杂着岩浆咆哮与烈火轰鸣的可怖声音,浓密的烟雾覆盖了山林,伸手都只能看出五指的轮廓。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宗门还是没有下撤退的命令,叶庭与郭大锤,同无数驰援而来的宗派弟子一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猎杀火属性的灵兽。
折磨他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回生诀的失控。他照例隔几个时辰内观一次运行回生诀的心法之境,天空上之中原本的白色已经被墨黑占据了三成,视野内尽是令人不快的茫茫灰色。
小叶觉得自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不是圣母。修真者的世界本就免不了争斗拼杀,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为了一个破心法,漫无目标的,持续不断的杀戮,听起来真的很愚蠢。
究竟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他心里像长了草一般,只想马上飞回上清宗拿回生诀看。
“那边蚂蚁来了,别愣着!”滕老仙的声音如同当头棒喝,让他从走神里清醒过来。迎面的三只火蚁背着长长的枯藤,再杀一两轮,就可以凑够数目回禀宗派了。
他给郭大锤一个眼神,对方用力地点了点头。
火蚁的步伐一点点凑近。
郭大锤举着自己的小锤子,有点亢奋。
马上就能回宗派了!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开心的时候很容易控制不住力道。
也并不知道,火蚁铺建巢穴要靠自行分泌的酸腐之物,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它们已经足有半个月未曾修缮巢穴!
一锤下去,如雷霆万钧,炸出轰隆隆的响声!
天时地利人和,也是赶了不凑巧的机缘,这一锤竟砸得声震数里,连上空匆匆经过,探查火源的高阶修真者都隐有所感!
他们脚下的地面隐隐震颤起来,像一块被拍了巴掌的嫩豆腐将力道反弹出波荡,叶庭撑着树枝,有些茫然地望向郭大锤:“师弟,你是不是破境了?”
“我也不知……啊啊啊啊!”
暴土扬长,火光盈天,地面轰然塌陷出一个十几丈的大洞,这对倒霉的师兄弟就这么掉了进去。
一只火蚁缓缓爬过,背上负了虽不大却很吃力的硝石片,他的眼睛着了火般红,状若疯癫地拉着几百倍于自己的重量向前爬行。家中的地应当是平的,他的脚下却突然出现了一片山丘。但这并不碍事,母亲会为他们解决一切的。
它只要心无杂念地往前爬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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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南山脚,有一座专供王公大臣打猎的行宫。如今山上起火,此处来来往往的皆是各派有头脸的修士,有的流水般涌入正殿,或是有条不紊地告退,足见主事的那位处事决断。
“在下上清宗蓬天阁,有要事禀报太子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在叶庭他们看来面容冷峻,玄衣飒沓的戒律堂师兄,此刻作揖的动作是如此谦恭有礼,俨然是如玉温润的君子。
这世上的事好生奇怪,永远倨傲与谦和的人都是不存在的,惟有一张张面具,颠簸在百般不同的权钱台阶之间,今日是黑,明日是白。
那门口站着的公公略点一下头,脚步不停便进去禀报了。他神色并不亲切,动作倒如上面的主子性格一般雷厉风行。
蓬天阁屏着呼吸走入大殿,连一点脚步声都不敢出,只敢稍稍上挪视线。殿前有几个谋臣正上禀着苍南山火的详细情况,层层台阶的尽头,乃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玄袍男子,四爪金蟒若隐若现,他的肩背都宽阔,类乎于青年与中年之间,负手而站时似乎并无什么异样,却令人观之不自觉地双股打颤。
下面的朝臣每每陈述完情况,那男子思忖片刻,便能将命令派下去,毫无与旁人商量的意味,那些臣子也都喏然领命,不作犹疑地告退。
燕国朝堂还算开朗,就连好脾气的燕王都常被几个不要命的文臣据理力谏。普天之下,手握大权,如此的独断专行,不容置喙,就只有一人。
燕国太子。
蓬天阁的脖颈与恭谨弯下的肩背都僵着,只把视线微不可查地上抬,却没想象到正对上那位大人侧身投来的一瞥,连冷汗都直直冒出来。
太子抬手,将正在禀报的人打断:“上清宗往日都是李惊鸿来,出了什么事?”
“回禀陛下,臣,上清宗蓬天阁,李师兄只身探查山巅异动,已有三日未归了。”
嘴要如何说话,蓬天阁已经快忘光了。他反复琢磨声调与措辞,越想越觉得在这位大人面前失了颜面,脊背上的汗也战战欲下。
“此事乃是钱水土的失职。百丈一岗哨,分发信号烟,都是王上反复叮嘱过的,朝廷里却有他这一颗老鼠屎坏了大事,贪昧不报。不然宗派弟子出了事也不会全无消息。”
谋臣里有一个看起来很得太子信任的读书人,抱着扇子感慨了一句。蓬天阁哪敢回话,只垂首等太子发话。
“你等着,孤会给你一个交代。”
高大的身影摆了摆手,大多臣子都应声告退,蓬天阁也迷迷糊糊地跟了出去。只有那读书人,等到大殿内清净了,才对着玄色帷幕间的空气高高兴兴地发问:“海东青,是你小子回来了么?”
空气中陡然涌现出磅礴危险的黑雾,凝出一道瘦削身影,朝着太子拱手:“陛下,海大人命我等先将钱水土带到,还捎来了他的口信,说不便与宗派之人相见,在数里外等您的命令。”
“啧,他倒是体贴。”那读书的青年有些不屑地望向殿外。几个暗卫果然已经将人押到了门口,连老东西嘴里塞着布条隐约惊慌失措的呜咽都能听到。
“你告诉他即刻上山搜捕祥瑞,也帮我留意关照上清宗李惊鸿,此子修炼与心性俱佳,就是放在太清宗也是出众之才。”
“是,陛下。”
“把钱水土那个狗才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