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南山的寒夜很冷，尤其是没点着篝火的时候。
叶庭和郭大锤趴在粗糙的土坑里，埋起半截身子，下巴抵着冷冰冰的林地打颤。
他们从天暗下来等着，一直到午夜，等了足有四个时辰。
滕老仙得到红蚁巢穴的大概位置后，拐弯抹角地选了附近的一个位置，让他们两个分别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声音要小，动作要隐蔽。
“叶庭，你与我交流，靠的是什么？”
“神识？灵力？”
“差不多，反正就是一堆虚的。你与那两棵扶桑树的交流也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同样的修为，要人类学会听懂灵植的话千难万难，否则大家都去逼问火灵兽的下落，我这个妙招就用烂了。”
“我记得商师姐也能理解一点楚宫蔷的话？”小叶不想抬杠，只是单纯想起了那个可怜兮兮告状的小花苞。
“她是专攻培育灵植的修士，算个例外——我要说的是，红蚁一族看似不声不响，沟通的速度却远快于你的想象！我特意挑了一条偏僻的路线，一会儿你会看到从这个方向回巢的红蚁，他们去老远的地方搬了烛花蜂蜡回来，三两成群，数量不多。你嘱咐好郭大锤，叫他出手一定要快，把每一只都砸晕了，然后由你来一剑了结。这中间只要出了岔子，叫红蚁放出它们一族特有的讯号去，你，在你花盆里的我，还有郭大锤，全都完蛋。”
“蚁群听不到我们这边的动静吗？又是锤子又动刀剑的。”事关小命，叶庭思前想后，又问了一句。
“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一个统一的脑袋，这个脑袋只关心的就是能不能弄来食物，有没有外敌入侵，除了自己人传来的消息，其他的一概不理。其次，他们最灵敏的是嗅觉，挖好土坑藏了人味和草味，就差不多了。”
“最后一个问题，玩砸了把蚁群吸引过来，真没办法跑吗？”
“除非你有金丹的身法和修为，红蚁大多是炼体或练气，他们的蚁后更是筑基修为，加上成千上万的数量，光是耗也能把你们耗死。”
叶庭还真没料到，滕老仙想出来的，居然是如此凶险的办法。他沉默了一会，将花盆挪到了树后，一个更隐蔽的位置。
“若不是急着过考核去看这个破宗派还有没有勉强能入眼的功法，我是不会带着你行险的。不过富贵险中求，一天一夜之间除掉三百灵兽的办法，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反正已经从黄大仙那边捡回来一条命了，年轻人不要畏手畏脚嘛。”见到叶庭已经用行动表达意见了，滕老仙也放松下来，乐呵呵地调侃着如临大敌的养气草。“若是不由着性子疯几次，做一次人也无甚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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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锤抱着小锤子，手心微微有点出汗。
叶庭没有多和他讲招惹来了红蚁群的下场，以免小家伙过于紧张。但他说得很认真，郭大锤听得也很认真。
冷风回旋的声音，和猫头鹰的吠叫，苍南山的后半夜只剩这点声响。
突然，郭大锤如如擂鼓的心跳和粗重呼吸都分明起来。
他看着一排三只鲜血般猩红，成人拇指般大小的蚂蚁，匆匆地爬过地面，留下一道灼烧地面的灰白焦痕。他们背上背的却是些干燥的棕叶，长度足有自身的十倍，步伐却像被人类的顽童用树枝碾碎一条腿之后的样子，不顾一切，歪歪斜斜，状若疯狂地向前。
嘘，不用动脑子。他这么告诉自己。
然后握紧了手中的锤柄，在红蚁即将路过自己身边的那个时刻，绷起身如黑豹般疾冲过去，一锤子狠狠砸向地面！
几只蚂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剧烈激荡的撞击波掀翻在地，动弹不得！
敌袭！敌袭！只需要一个瞬间，他们就能把这个人类的位置传递回巢穴，等着千万兄妹快意地撕开他的皮囊，为母亲带来最需要的营养！
临死的前一刻，红蚁的眼睛都是毫无波动的漆黑，他的生命里确实只有那么有限的几件事。
觅食，敌袭，母亲。
一道树枝横在他们的眼前。
奇怪的是，冬天本不该有这么绿莹莹的树枝。
叶庭知道自己的速度不够快，他只有全神贯注，将磅礴的灵力融进这一记剑招内。
枯树枝再次绽放出生机盎然的浅绿，它所到之处，红蚁纤细脆弱的脖颈应声而断！
三只蚂蚁的身躯，倒进泥土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本就薄弱到只能装下一两个念头的神魂飘出来，不久就弥散在冬夜中。
“头留着计数，其他的部分埋到远处，赶快。叶庭，你做完这些，什么都不必管，直接运起回生诀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滕老仙说完，连解释都不给，催促着叶庭马上照做。
叶庭有些疑惑，但还是同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杀了三只灵兽回不过神的郭大锤一起，埋好了红蚁的躯干。
紧接着，他冲进刚刚埋的土坑里，心血还因为刚才不容有失的一记快剑沸腾不已。那一瞬专注的感觉，反而令他很快进入了回生诀一片白茫茫的幻境之中。
那个引人瞩目的黑点仍在，还扩大到了原来的四倍大小。
叶庭紧闭着双眼，眉毛皱得极紧。
小郭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蹲在他身边等着。
突然，他像是从梦魇中挣扎出来一般，猛地睁开了眼。
“那个黑点变大了。我越看，越觉得……”
“不祥的感觉？看着不舒服？”
叶庭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再等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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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完美的布置。
没有滕老仙，就没有熟知扶桑树与红蚁敌对的军师。没有会交流的养气草，就没有扶桑树口中红蚁巢穴的位置。没有郭大锤，就没有将蚂蚁们震晕过去的一瞬宝贵时间。没有寅西青的那本剑诀，就没有叶庭在全神贯注中飞速进步的，最基础的一剑。
对于这帮红蚁行走的方向上明明有美味的烛花蜂巢，却搬了一大堆干树叶回来，滕老仙也不大明白。但他能确定红蚁的癫狂如同赤狐一般，代表着这座森林里的火灵兽失控得厉害。
到天光渐亮时，他们已经杀掉了四百多只红蚁，分摊在两人身上，一大半的任务居然就在一夜之间完成了。
浩荡苍南山中，有着无数应宗派之命前来驰援的修士，但能像他们一样灭除灵兽如割草的，恐怕也超不过十指之数。
“叶师兄，你好厉害！照这个速度，我们一两天就能下山了！”
郭大锤眼见内门考核有了希望，满眼崇拜地望着叶庭。
若是张师兄和沈师姐知道了，说什么也不会放叶师兄走的！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叶庭却高兴不起来。每一拨红蚁过去，他都会在滕老仙的催促下内观回生诀的幻境，他们割下来的蚁首越来越多，那个黑点就越大，如同宣纸上一滩晕染开的墨色，不受控制地扩张。
他心中不好的预感也在逐渐变强。
东方拂晓的天色因为笼罩在苍南山间的烟雾极为昏暗，但当一丝清明的紫气出现时，所有的修士，包括叶庭和郭大锤，都极目远眺，望着那一缕亮色。
“我大概猜出你想说的话了。”
叶庭沉默良久，缓缓开口。
“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生就有死，这很公平。我估计这一段应该是藏在你的心法最后，或者用了隐语，以免正派人士看到一把火烧了。”
“所以我如果想要继续修炼……”
“就要一路杀下去。你现在就是一只吃了十年素的狼，第一次沾到荤腥，以后都没有退路了。”
这场关于心法的争执，在他们彼此都发现，回生诀所谓救活一个将死之人的奇迹，是建立在杀掉更多的人之后，终于能告一段落了。
“而且，根据我的推测，想练这部破心法的人，要么就从头开始不能杀生，要么就得一路杀到运转心法时，所谓的全白之境黑掉一半，形成一个太极图案。允生允死，阴阳相济，心法基本都是这个道理。”
既然赢了争执，证明了回生诀不仅是本破心法，而且都快变成了邪魔妖法，滕老仙的语气也就缓和了很多。
“这……这算是什么事啊。”
叶庭懊恼地挠了挠头，将手中生意盎然的青绿树枝扔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