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是审他的罪行;
判,是他作恶的代价。
为了约束世间的恶人,也为了给无辜受害者以宽慰,在法律还没诞生之时,人类社会就已经有了审判的雏形。
由族群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主持也罢,由神在凡间的行走代理人也罢,审判是维系社会稳定必不可少的要素。
而今,在法律照射不到的阴影之处,最原始的审判再次登上舞台。
阮良抱起离他最近的那个小男孩,走到地中海面前,温和地对男孩说,“他用脚踹你的肚子对吧?是怎么踹的?给哥哥示范一下好吗?”
男孩看了看地中海狰狞的面容,仍旧害怕。
日积月累的淫威不是靠一两句话就可以克服的,哪怕世上最强大的人给他撑腰,人也很难克服根植内心深处的恐惧。
阮良想了想,用墙把地中海的头封住,只留下两个供呼吸的气孔。
“放心,他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不会认出你的。”
孩子仍旧颤抖。
阮良安慰孩子道,“你不敢做,我来帮你,他踢了你一脚,我就还他一脚,不多也不少,你看好了,这就是欺负你的人的下场。”
地上冒出一只水泥柱,重重地在顶在了地中海的肚子上,地中海的肚子抖了抖,从气孔处传来了闷闷的嚎叫声。
男孩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肚子。
“你是个好孩子,虽然你现在还很弱小,但是仍旧能站出来保护别人,说明你有一颗勇敢的心。不要让那一脚摧毁你的勇气,你做得没有错,去找妹妹吧,以后一定不要让她再受到伤害了,不要像我一样追悔莫及。”
最后一句话,阮良说得很轻很轻,男孩没有听到,阮良轻轻地把男孩放下,男孩跑过去拉住妹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
阮良走向下一个孩子,“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我不想说,但是我想他死。”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赵晨曦能够听出他强烈的恨意。
这个孩子是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已经开始发育了,眉眼长开后仍旧清秀,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的头发有些变黄,因无人打理而软软地垂在肩上,反而衬得他容貌俊秀,如果不开口说话,倒像是一个小姑娘。
地中海究竟对这孩子做了什么,让这孩子如此恨他,让阮良如此愤怒?赵晨曦默默地想,拼命地想。
“我在这里待得时间最长,因为长得好看,他一直舍不得卖我。这个畜生的所作所为就是判死刑也不为过,但是他很小心,除了特殊情况,从来不在我们的身上留下痕迹,没有证据,就算是你们把他抓进去,凭他外甥的本事也很快就会放出来。
曾经有一个女孩儿被人买走以后凭借养父母告发了他,反而被他弄得家破人亡。后来那个女孩自杀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女孩的一小段指骨弄到手,用蜜蜡封住挂在脖子上,不时就拿出来给我们看,告诫我们和他作对的下场。
所以,我想亲眼看着他死。否则,我不安心。”
赵晨曦扯开地中海的领子,果然看到一个项链,琥珀色的蜜蜡下,有一小节雪白的指骨,看起来像是小指尖。
赵晨曦的眼前出现一个美丽的少女,她对着赵晨曦明媚地笑着,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烦恼。
忽然,她有些惊慌失措,继而是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然后她开始拼命挣扎,她的表情充满了痛苦,她的眼泪包含着屈辱。
后来,她擦干了泪水,有一簇火苗在她的眼中燃烧,她的目光坚定而隐忍,她的面容贞烈而沉稳。
终于,她等到了机会,她的眼中终于刮起了希望的春风,她终于可以放过自己,放下这段旧事,给自己一个崭新的未来,她的生活终于可以有仇恨之外的色彩。
然而这阵希望之风变成了失望之风,失望之风变成了绝望之风。她眼里的火苗早已被吹熄,如今成了两个毫无用处的黑煤球。
大仇不得报,还害了养育自己的恩人,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该以什么样的颜面继续活下去。
她累了,也倦了,她的脸上终于没有了任何表情。
她死了。
然而这一切仍旧没有结束,那个害了她一生的人在她死后仍旧不肯放过她,拿着她的指骨作杀鸡儆猴的道具,继续迫害和她有相同悲惨命运的孩子。
赵晨曦紧紧地攥着这个吊坠,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不配称之为人!他一向不鼓励私刑,也不太赞同阮良刚刚的做法,但是现在,就算是他也忍不住想要千刀万剐了这个人渣!
他连忙望向阮良,如果阮良动起手来,他不知道自己拦不拦得住。
或者说,要不要拦住?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阮良一动没动,看起来很冷静,很克制。不理智的那个人反而是他自己。
赵晨曦没有忍住,还是狠狠打了地中海几拳,才能稳住自己的情绪。
他见阮良仍旧没有反应,就自己走到这个少年身前,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他。
“小朋友,你有父母吗?”
“有。”
“那好,我们会把你送回到你的父母身边。不用担心以后会再遇到这个人,我保证不会放任他继续逍遥的。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所以你若是想要打他几拳,我不会阻止你,只要你能放下心中的仇恨。
可是剥夺别人的生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会让你万劫不复,你的手沾上了他的血,可以洗掉,但你的心若是沾上了他的血,你要如何洗掉?
即使你现在的双眼被仇恨蒙蔽,心被愤怒填塞,杀了他你不会有任何反应,但是你的眼总有一天会恢复清澈,你的心总有一天要恢复活力,那时你再回忆起这一切,你将如何自处?
所以我们要把他的命交给司法去处置,唯有冰冷无情的机器才不会被内疚和悔恨反噬。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收集到足够多的证据,给他一场应有的审判。”
少年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木然地点点头,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地中海。
赵晨曦知道,心结往往很难解开,尤其是这种幼年时期产生的阴影,或多或少都会对孩子日后的性格造成影响。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他自己都还在逃亡中,朝不保夕,如今又遇到一群饱受摧残的孩子,要不是还有阮良在,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等,阮良怎么没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