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功处的书记官魏子明老张求了三次,在付出两罐他珍藏许久没舍得喝的“赤芽”之后,对方答应教燕藏锋读书识字。骑兵营的吴三有老张求了两次,在答应帮他洗三个月衣服之后同意教燕藏锋骑射。至于第三个师父则有着不小的来头,他是镇北军的骠骑将军骆青云,燕藏锋不知道老张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更没想到老张有着这么大的脸面,这个人教的是剑术。
对于老张送礼这件事老张的解释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礼节,这些人之所以能答应还是因为情面。燕藏锋自然理解,莫说在地球见惯了这样的事情,况且这些东西也没有多大价值,对方自然不是贪图这点礼物。老张定是不想让自己心里有疙瘩罢了。
看着老张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燕藏锋有着深深的感动。这个憨厚的汉子与前世父亲的身影渐渐重叠,于这个陌生的世界,能有这样一个愿意为自己付出的人是绝大的幸运。
时间是最公平的,它于每个人都没有丝毫的偏袒。三载岁月匆匆而过,少年稚嫩的眉眼渐渐展开,变得棱角分明。在三位师父眼中,这个曾今出于人情而收下的徒弟可谓是“良才璞玉”。放眼整个凉州也许都没有同龄人能够相比。做事认真又能吃苦,最令他们满意的是他那绝高的悟性,任何东西都能举一反三,有时候甚至还会提出一些让他们都有些难以应对的问题和见解。
燕藏锋自己很清楚这所谓的“悟性”源自哪里。智慧源自知识的积累,没有知识基础的聪明只是泡影。而悟性这种东西简单来说也就是理解能力罢了。作为一个从现代教育体系中走出来的人来说,这方面的优势超出了这个世界十万八千里。少年的身体成年人的灵魂,加上现代人的知识储备和眼光见识,燕藏锋直到此刻才发现这是多么大优势,也许命运跟自己所开的这个玩笑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糕。
学艺三年,燕藏锋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明白了镇北军的来历,也搞清楚了这个国家目前的局势。这些将是自己今后人生走向的重要参考。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没有哪个人可以完全脱离社会而独立生存,即使那些所谓的“出世高人”也不行,区别只是接触程度的多少而已。而对于他自己而言,这些东西更是重中之重,身处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搞清楚环境都是首要的问题。
十五岁的冬天,三位师父不约而同的宣告燕藏锋“出师”。三年时间,燕藏锋已经将他们身上的东西吸收干净。这有他自身认真勤恳的原因,更多的则是因为超前的思想。此刻的燕藏锋为以后的路也有了计划,这个决定也在大家的料想之中。
后隋的参军年龄最低要求是十六岁,燕藏锋如今尚差一年。然而这对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的他来说算不上问题,莫说现在有着一个将军师父,就是老张的面子都足够解决这个问题。参军的决定得到了三位师父的支持却让老张有些黯然,对于这个在军营中浮沉了半生的老人而言这不是一个可喜的事情。这些年他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太多年轻的生命埋葬在了这片黄土之下。然而老张最终也未曾反对,这些年他已经看的明白这个孩子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成熟和理智,其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一朝参军,生活开始变得截然不同。无论有着怎样的成熟与智慧,曾今生于和平年代的燕藏锋依然被战争的残酷撞得有些发懵。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热血豪情,只有冰冷残酷和枯燥乏味。每天除了日常的训练就是出任务,周围的老兵们早已被这样的生活磨去了所有的激情,莫说笑容,就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眼下的局势尚算稳定,天狼的冬天酷寒无比,这个时间没有什么大的战事,这让他可以慢慢的适应学习。
燕藏锋第一次杀人是在他参军后第二个年头的春天,当时他已经从一个新兵蛋子进阶成了老兵,在其师父骆青云帐下的斥候队伍中效力。那天他跟着两个老兵去执行侦察任务,原以为跟以往一样只是例行的巡查,却不想在出营六十里外的老鸦岭就遇到了天狼人的斥候小队。好在己方提前发现了他们,对方的五人小队似乎也是在侦察敌情。三人藏身于一个土坡之下静静潜伏,燕藏锋的心情有些激动,十六岁的少年尚有着极大的激情和壮志,在他看来眼前的五个人就是现成的军功,要知道由于镇北王王破关的原因,镇北军的军功奖励是后隋王朝中最重的。燕藏锋之所以决定参军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老张这些年为自己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老张做些回报。只要摘下眼前这五个人的人头,今年老张就会有喝不完的“赤芽”。
敌人的脚步渐渐临近,燕藏锋微微偏头看了看身边的战友,两人皆是屏气凝神丝毫不动,黝黑的面庞上透出一种平时少见的犀利。握了握手中的剑,燕藏锋回神静待,眼中杀机渐起。对于天狼这个种族他有着和身边这些战友同样的仇恨和厌恶,一是源自于老张以及身边所接触的人和事的同化。二则是因为天狼人本身的恶劣。这个名族以游牧为生,本身懒惰残忍不事生产,对于破坏却有着极大的热情。永安之战,天狼人动辄屠城灭地,所过之处烧杀抢掠鸡犬不留。追溯更远的历史,这个民族就是在抢掠中一路壮大至今,所以从感情上来说,对于杀死这样的人来说他没有任何的抵触。
就在对方进入攻击范围的那一刻三人突然暴起,没有大声的呼喊,唯有沉默的杀戮。三年所学化作致命的一剑,不用华丽的招式技巧,唯有快准狠的一刺,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倒在了眼前。拔剑平再刺,第二具尸体倒下。此刻眼前的五个敌人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偷袭才是战场上最大的技巧。热血微凉,望着眼前的情景燕藏锋有些出神,第一次杀人的心情有些奇妙,身体有些颤抖,心跳有些激烈,但他明白这不是因为恐惧,或者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些恐惧。两个老兵看着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脸上露出了笑容,三分欣慰,三分鼓励,还有三分戏弄。
“小燕子行啊,第一次就干死了两个狼崽子,可比俺当初厉害多了,不愧是骆将军的高徒。”说话的这个汉子叫赵平原,是斥候小队的副队长。
“确实不差,就是这腿肚子抖的有些厉害了,哈哈”马千接上了赵平原的话茬调笑了一句,此人性格比较开朗,平日里喜欢跟大家开玩笑,绰号就叫“大嘴巴”,算是队伍里跟燕藏锋最熟悉的一个。
“当不得赵队夸赞,小子也是仗了你们两位的胆儿,今个要是小子一个,怕也只能灰溜溜的跑路了,还有就是赵队能不能不要喊我“小燕子”,听着好生别扭。”听了两位战友的言语,燕藏锋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微笑着回应。对于“小燕子”这个称呼他实在有些无奈,每次听到都会让他想起前世广为流传的那句“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哈哈,小燕子你这开始太谦虚了,第一次遇敌就能宰掉两个,这在全军来说都是不多的,在咱斥候小队更是头一份呢。”赵平原此刻很高兴,带新人出任务一直都是一件众人不怎么情愿的事情,今天不仅没有丝毫损失,更是有着五个人头的斩获,回去之后又能记上一笔不小的功劳,自己这个“副”字去掉的时间又能短上几分了。况且还有燕藏锋的那一份功劳,自己也能分得几丝,这倒不是他贪心克扣,而是军中的规定,新兵的前三次任务收获都会有带队老兵的战功。至于燕藏锋对于称呼的抗议他已经自动忽略。
“好了,这些个狼崽子应该也是跟咱们一样,是出来侦察情况的,现在我们这任务也算圆满完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赵平原是三人小队的领导,他的话自然不会有人反对。于是三人割下五具尸体的耳朵收进包裹转身离开。燕藏锋杀人时没有多大感觉,但这割耳朵的事情反倒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幕让他想起了平日里吃的猪样这些肉食,腹中泛起一阵阵恶心。
镇北军的杀敌军功计算就是以敌人耳朵和令牌为凭,一是因为带个人头着实不方便,二来天狼人长相跟隋人差异甚大,尤其是耳朵,约莫有隋人的一倍大小,上面毛发浓密,很容易区别分辨,也不怕有人为了军功残害本国百姓。至于令牌则只有天狼将级以上军官才会佩戴,像眼前这种小兵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收拾妥当之后三人转身离去。敌人的尸体不用理会,天狼平原正如这个名字一样,狼的数量甚至比人还多,此刻周围嗅着血腥而来的雪狼数量已经不下十头,他们前脚离开,这些畜生就会分而食之。
时光飞转,八载岁月匆匆而过,改变了许多人和事。曾今的副队长赵平原终是没有等到去掉副字的那一刻,他在燕藏锋第一次任务结束三个月后的一次侦察中遇伏,整个小队全部牺牲。那一刻燕藏锋深切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以往虽说军中常有牺牲,但毕竟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人,没有多大的感触。赵平原的死亡让他再一次明白了战争并非儿戏。
马千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偶尔会跟燕藏锋聊上几句之外已经很少开口。而曾经稚嫩的少年如今已是名动凉州,“绝命剑”燕藏锋三个字让天空狼人恨之入骨的同时闻风丧胆。然而对于燕藏锋自己来说,最大收获则是心理的成长以及这些年的经历。
八年磨剑,锋芒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