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藏锋和燕然已经将饭菜备好,只能老张回来开始为小丫头庆生。按说平日里这个时间老张早该到家,今天却迟迟不见归来。燕藏锋心里有些奇怪,一种不祥的预感渐起。他让小丫头在家里等着,准备自己出去看看。
走了院门,行了不到百丈,燕藏锋就看见了惊慌奔来的少年,内心不祥的感觉瞬间扩大,内心似有一股莫名的气机蠢蠢欲动。
“严大哥,张叔出事了,现在正倒在店里,生死不明!”少年由于奔跑,声音在剧烈的喘息中带着哭腔。听见这话,燕藏锋骤然加速,丹田经脉内力奔腾而起,力发足下向着包子店飞掠而去,小巷中好似刮起一股劲风。
数百米路程几息便至,看着围着店铺的人群燕藏锋心落到了谷底,此刻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惊慌,愤怒,悲伤。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极度的冰冷,从脚底至冲脑际。看到燕藏锋的人群默默分开一条路,没有人出声。无声的沉默好似千金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几步的距离好似有着无限的遥远。燕藏锋看着满身鲜血倒在地上的老张,内心仅存的那点期待烟消云散。如此近的距离,他已经清楚的感觉到老张身上的生机早已散尽。
蹲下身子,将鲜血淋漓的尸身抱在怀里,看着老张身上十多处刀伤以及眉心那通透的指洞,燕藏锋依然沉默,身上的冰冷渐渐扩散而出,这一刻的包子铺的众人感觉好似瞬间来到了无尽冰川,刺骨的寒意冻得众人手脚冰凉,似乎连血液都不再流动。
“何人所为?”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压抑的感觉再度变得厚重。
“燕大哥,是三个外来者,他们不知为何跟张叔齐了争执,张叔是为了救我才死的,被捅了好多刀,流了好多血,都怪我,是我害了张叔,燕大哥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报信的少年此刻已经泣不成声,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说着已经跪在了燕藏锋面前将额头在冰冷的地面上磕的梆梆作响。随着少年的出声,周围众人渐渐出言,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燕藏锋的心底渐渐明晰。
“李叔,麻烦你帮我拉口棺材过来,张婶,寿衣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要最好的。大家都散了吧”燕藏锋抱着老张起身,对着众人交代了一句,转身向着家里走去。尸体已经冰凉,鲜血早已凝固,这个憨厚一生的男人身体在燕藏锋怀里逐渐僵硬。
燕藏锋抱着老张一步一步走回了小院,小丫头听见动静欢快的跑了出来,等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奔跑的脚步瞬间停下,一瞬间的呆滞后泪水夺眶而出。弱小的身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惶如飞絮。
“哥,爹爹,怎么了?”以往清脆的声音变得沙哑,短短几个字透着无尽的悲伤。燕藏锋似是在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后才回神。“爹爹,没了”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出这两个字,然而老张已经听不见了。听了燕藏锋的回答,小丫头脚下一软跌倒在了地上,向着站在院子门口的燕藏锋爬了过来,颤抖的身体一时间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燕藏锋慢慢蹲下,将老张的身体一手环抱搁在膝上,拉起小丫头的胳膊将她扶起。
“没事,有哥在,我们先带爹爹回家。”
望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群,燕藏锋面无表情的站在摆着灵堂的屋子门口,嘈杂人声难掩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声。此刻的燕藏锋感觉自己好似一个站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旁观者,内心有伤悲,有痛苦,更有着极度的仇恨。然而看着忙碌的人群却又好似在看着一部电影,画面落于眼中却不曾留在心底。老张的满身是血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继而是过往八载岁月的一幕幕不断上演,那憨厚的笑脸如同烙印般深刻的印在他的脑海中,丹田气海中的冰凉又一次冲上脑海,直透百会。
仇自然要报,然而对于死者来说“入土为安”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择日,设宴,安葬。这是凉州风俗对于此类白事的基本流程,今日是老张出事的第二天,正是宴客的时候,安葬日期定在明日。看着大吃大喝的众人,燕藏锋内心没有什么情绪。他明白这是风俗,食客越多,宴席越丰盛则死者越风光。
繁华终会落幕。冰冷的夜色下兄妹两跪坐于灵堂前正在守夜,旁边摆着一口新漆的棺材。小丫头早已流干了眼泪,沙哑的嗓子已经难以发出声音。平日里的活泼不见踪迹,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面色显得尤其憔悴。燕藏锋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烟雾缭绕的灵堂前唯有一盏长明的清油灯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响。
“哥,我想再看一眼爹爹”小丫头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燕藏锋却是听得清楚,深藏在心底的悲伤痛苦在这一瞬间强烈起来。
“好!”他的声音此刻也有些哽咽。
放下手中的纸钱,燕藏锋起身来到棺前,伸手将棺材盖子掀了半开,入眼的老张安静的躺在棺中,大红的寿衣,黑色的百纳鞋,一顶黑色的员外帽戴在头上显得有些喜庆。脸上盖着一张白纸看不清面容。小丫头来到棺前,用凳子支起来的棺材高度能够到燕藏锋的胸部,小丫头翘首观望,却瞧不清楚。燕藏锋随手拿过来一个矮凳放在她的足下。等燕然站在凳子上之后伸手取下了遮面的白纸,熟悉的面庞已经有些干瘪,黑红的肤色也开始泛青。两天前依然憨厚的笑容如今已经永远不会再有。
燕然的啜泣声再次响起,燕藏锋抬手抚了抚她的背,将她颤抖地身体拉近自己。
“哥,仙人,真的那么厉害吗?”小丫头的嗓音沙哑至极,言语有些模糊。然而其中的意思燕藏锋却听得分明。
“也许吧,不过是人就都会死。”燕藏锋回答的肯定。杀害老张的凶手身份小丫头也已经从街坊那里获知,燕藏锋也不曾想过瞒她,“仙人”这两个字对她来说犹如天威,凡人不可轻范。她有仇恨,刻骨铭心,滔天覆地,但她更怕再失去哥哥。
“嗯”小丫头如是回应。听了燕藏锋的话她已经明白了哥哥的意思。“”这样也好,也许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她对燕藏锋的复仇并不看好,但却做好了与哥哥同生共死的准备。小丫头的内心活动燕藏锋不清楚,但对于杀人这件事情他很在行,出剑,杀人,这些年这样的动作他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不管“仙人”还是凡人,在他的剑下没有什么区别。
“苍山暮雪添新坟,谁知此间亦旧人。昨日堂前尚笑靥,今朝掩在黄土间”。生命的坚强与脆弱往往体现的非常极端,有时坚若钢铁,有时脆如芥草。“昨日繁华流水去,一杯黄土掩平生”。老张的一生就这样画上了句号。留给兄妹两人的除了悲伤就是仇恨。眼下诸事已毕,当是报仇雪恨之时。
“走吧。”燕藏锋习惯性的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兄妹两个已在坟前站了很久,帮忙的众人早已散尽。此刻北风呼啸,初露的太阳为这银装素裹的雪原染上了一丝金色。
一路无话,直到兄妹两回到家中,燕藏锋去马棚下牵了马,扶着小丫头坐了上去,自己在前面牵着向着院子外面走去。
“哥,别锁门了,我怕爹爹进不去,听陈大叔说人死了七天之内还要守家的。”
“好。”燕藏锋停下了锁门的动作。
“哥,你说好人为什么总是不长命呢?仙人不应该是救苦救难的么?他们为什么要害死爹爹?爹爹肯定是为了赶着给我庆生才得罪的他们吧,也许我不过生日爹爹就不会死吧。”马背上的小丫头絮叨的说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前方,虽有疑问,却没有期待答案。
“因为老天没有眼睛,没有感情,所谓仙人也不过是一群力量大一些的凡人,在他们眼中我们是蝼蚁,是蒿草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只是他们也许不知道蝼蚁也会杀人,蒿草亦能夺命,高高在上的仙人也会身首两处,葬于九幽黄泉。”燕藏锋平静的开口,似是在回应燕然,又像在告诉自己。
在街坊们的叹息中兄妹两一路出城,燕藏锋骑上马背,将燕然环抱在身前向着军营打马飞奔而去。凶手的行踪不是秘密,当日行凶之后就去了镇北军营到现在依然未曾离去。这些消息都来自于当日报信的少年。
三十里路程一晃而过,燕藏锋望着依旧肃穆的大营,觉得眼前这处他生活了数年的地方更加冰冷。杀父的仇寇却安稳的呆在自己效命近十年的地方,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守营的军士看到骑马而来准备入营的燕藏锋兄妹觉得非常为难。虽然老张的事情早已传遍,然而上面的命令他却必须遵守。一边是义,一边是忠。
“属下参见燕将军,今奉上命,将军不得入营,还望将军莫怪,莫要属下为难”忠与义,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此刻开口的同时已经拦在了马前。
尽管对此早有所料,但燕藏锋在这一刻依然觉得心寒。
“我不为难你,你且进去通报,告诉姜天武,就说燕某今日特来取三颗人头。”事到如今,情况已经足够清楚,这里除了元帅姜天武之外没人会做出这等决定,也没人敢做出这样的决定,莫说人情人脉,仅凭“绝命剑”的名头也没有几个人敢拦他的路。所以此刻他已经不是将军,姜天武也不再是他的元帅。
“属下遵命,还请将军稍待。”守营军士抱拳行礼之后向着大营深处奔去,燕藏锋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渐渐看向远方,没有几分温度却颜色明亮的太阳照在马背上的两兄妹身上,印出常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