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全疯了!晋国皇宫里的人全疯了!”陈益边诅咒,边懊恼无比地踏进了那名之为“冷宫”的太子妃住处。
眺目望去,瞧见那疯丫头正穿着一身的粗布麻衣蹲在院落的花丛中,细细拨弄着土坯杂草,满目的仔细与悠然,凝脂白肤中透着因艳阳照射而显衬的绯红,周身的景色因她的专注而陷入一种令人舒适的宁谧中,让人不惊微笑地勾起嘴角。
但是,这该死的玉大小姐在做什么!不说没有个皇妃的样,连玉家大小姐的身份看似都要抛了。大白天,蹲在这里像个村姑一样除起草,如若让玉丞相知道,准气得吐血!
“将军,您来了!”何时,她已微笑从百花丛中赫然立起身,一脸纯然地望着他。
“咳咳……”陈益故作镇定地括着手掌假咳两下,又换回一脸的肃容:“那个……娘娘……这一身打扮……”
好吧,陈益承认现在实在没有什么鬼心情对她的穿着打扮加以置评,但是为什么对着她一脸的微笑,自己会莫名心虚,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不是么?
“将军,您知道吗,”玉婉婷将他的尴尬看在眼里,落拓一笑,“玉婉婷从小便期待陶渊明诗中自由豁达的意境,羡慕他的超凡脱俗,羡慕他的怡然自得,羡慕他的悠然消雅。但是,当我懂得自己身处何处时,才明了那种生活只不过是痴人说梦话。”
稍稍转过身,面对着僵立的陈益继续道:“七年前,爹爹告诉我,我会跟我姑姑一样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后,叫我死了那条心。无尚权势,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他问我,这些不是每名女子梦寐以求的么,我还要什么,还要什么……”
从花圃里翩然走来,顺手牵来一朵艳红扶桑,慢慢递到脸色彷徨的陈益面前,继续道:“你看,将军,我们从春日相识,磕磕碰碰,竟然也走到了初夏。”
见陈益踌躇不接,便将扶桑收回怀里,凑近鼻间轻轻一闻,微笑道:“此花,扶桑。花期长盛不衰。‘可怜万木尽凋零,独见繁枝新烂漫。’说得便是它。长得跟牡丹极为相似,常为人所误指,只是可惜了‘清艳沾衣云表露,幽香时过辙尘中。名园不肯争颜色,灼灼扶桑野水滨’,这种花极好侍弄,长得也算好看。”
“扶桑……”陈益无意识重复着,木愣伸手去拿来,与她一样凑近鼻闻,清香沁脾。
“您知道嘛,将军,玉婉婷宁为扶桑之妖冶,也不愿牡丹之堂皇,怎奈世人辨不清?”玉婉婷一直微笑着,只是比哭更让人揪心。
“这就是自废妃位之因?”拈花之手微一颤。
“七年前,我便知道自己不会有爱情,有自由。亦早早断了这种痴念,免得日后苦多。也庆幸我嫁得是太子,可以名正言顺地霸着位置胡作非为,过我逍遥自在的生活。那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遂了长辈的愿,也遂了自己的愿。只是,偏偏遇见了你……”
望她淡泊一笑,陈益手一紧,花枝无力垂落,碎了一地的花瓣,木然低下头看着随风起舞的殷红色,心里隐隐作痛,如许多年前那样。
“玉婉婷定是中了邪了,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跟我爹爹年纪一般大的男人!竟然还如此固执如此胆大,即知您陈将军好比刀山油锅,亦是义无反顾。我肯定是中了邪了……”与他同望向一地的落花,苦涩的微笑着。
“娘娘……”
“将军,您听我把话说完。”玉婉婷稍稍提高了音调,异常平静的表情却依旧未变。
“您知道嘛,我有多么羡慕龙霄殿下和小玉诗。即便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结果会是如此不堪,还是那么羡慕他们。他们两人,无论怎么相互伤害相互折磨,依旧是为对方而努力地爱下去,虽痛苦,却不孤单。而我玉婉婷,完全是自己在演人偶戏,可以拥有无数个角色,却是可笑的自编自演。不奢求您陈将军能参与进来,到最后却发现您根本就没有在看这出戏。”
说完,玉婉婷嘴角一颤,眼眸蒙上一层烟雾,像是努力在隐忍某些情绪,令人动容。
“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我很快就不是了。”一脸肃容踏过那一地绯红落花,卷起一些尘埃。
“小丫头,你想不想听听陈益的话?”陈益从刚才彷徨的神色里走出来,似乎做了什么决定般目光里透着一股坚韧和凌厉,转身看向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的太子妃。
“将军请说。”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勇气转过身。
“我想,您是太高估我陈益了。”陈益大步走到她面前,突然反手攥住她的手腕,使劲举到她面前,一脸正色道:“如若你玉婉婷想让我喜欢上你这名未经世事的小丫头,你早就办到了!”
这是什么话……
玉婉婷全身霎时僵冻怔忡,面容静止在他强硬握手那一刻,只剩细长柳眉越蹙越紧,诧异的黑玉双眸越瞠越大,墨黑的柔软发丝在眉间越舞越乱……
只是,这名将军他在讲什么,为什么她一句话都听不懂!可是,双眼为何那样湿热酸痛?内心为何那样喜悦充盈?脑子为何那样空白紊乱?
玉婉婷干涩地喉咙稍浮动一下,张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为了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重重仰面望天一眼,继续将目光射向他难得正经的面容,道:“将……将军……您说……”
仍难以压制涌上心头的百般柔肠,断断续续的话语到最后,只剩无语地低泣和倔强地抚泪,双眼却仍是死死地盯着那张俊朗的面靥不肯离开,仿佛要将它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我说,”陈益也重重吸一口气,“我陈益很不幸地喜欢上你这位玉大小姐了!”
见他回到一副泼皮无赖的脸,玉婉婷破涕为笑,一只手紧握成拳,用力砸向陈益的胸膛,待要收回,却已被陈益用力一攥,狠狠揽入了怀里。
“疯丫头……”贪婪地吸食着她发间的幽香,道:“事情可越来越复杂了……”
“你怕吗,将军?”这种温度令人很贪恋。
“怕,怕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