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开始上菜。悠然主动把茶壶往窗边靠了靠，给一道鲜香扑鼻的麻婆豆腐让位。这个菜曾经是她的拿手菜之一，当时为了让他接受这这道菜的麻辣味，她可没少下功夫。
“人都是会变的。从幼稚到成熟，从简单到复杂——”她把目光从麻婆豆腐上移开，转而看向他的下巴，很快的一瞥，又迅速移开，“你也一样。”她说。
口味，兴趣，决心，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可能改变的。所以，怎么能说这是装腔作势呢？
话锋蓦地一转：“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
你们，一家子，三个人。
你，成家立业了。我，依然小姑独处。界限，就这么划好了。
乐子骢愣了一下才答：“一年多了。我和A大有个为期两年的合作项目。”他看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期满前会讨论深入合作的可能。也许，会留下来。”
还以为他是初来乍到，没想到竟然已经回来一年多了。悠然怔住，有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今天在幼儿园偶遇，他们会是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吧？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沐浴着同一天的阳光，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老死不相往来。
“我去找过你，刚回来的时候。”乐子骢拿过一个小碗开始盛汤，“可是，那是一个时过境迁的地址。他们说，你父亲的公司破产了，房子也被拍卖了……”
“你去找过我？”悠然有些错愕。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才想起回应的重点是什么，“是，我爸给人做担保，那人跑路了……偏偏银行贷款又到期了......”还有生意圈的互相拆借，因为股市的大起大落，那些数额不小的欠款也收不回了。所谓祸不单行，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已经很久不去想那些让人难过的事，乍然提起，她的情绪难免有些激动，声音也不那么自然了。
“对不起……”
“你道的什么歉？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悠然眼圈红了，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没错，我家是破产了，我爸妈也离婚了，可我过得很好。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我能养活自己。”
“你本来差两个学期就能毕业了。”乐子骢惋惜地叹了口气。他想起她为了能早点毕业，连着两年都没回国，暑假也忙着修学分。可最终，全成了白忙乎。
“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专业，都是我爸的意思，他本来希望我毕业了能帮到他。”一绺垂到眼前的刘海遮住了视线，悠然随手捋了捋。一低头，它又不听话地垂到了眼前。一只手伸了过来，熟练地将那绺头发挽到她的耳后。悠然惊愕地抬头看他，他却不看她，镇定自若地又拿起了汤勺。
“错误的选择，浪费了我两年的大好时光。”悠然总结陈词。
意有所指，他应该是能听明白的。
“哦，原来你早就想改行了。”乐子骢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他本来是准备建议她回去继续学业的，他可以资助她。可是，这话显然是没法接下去了。
悠然轻抿了一下嘴唇，问：“我明天开始去你女儿的班级，是你的主意吧？”
“不完全是。”
“什么叫‘不完全是’？”悠然有点生气。
“我只是……随口提了一下。”
研究所的郑主任，合作方的对接人，很关心妞妞的入园情况。他真的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他说女儿特别喜欢一位老师，可惜是另外一个班级的。没想到人家很当回事，立即跟后勤总公司的冯总沟通了，然后便是那位漂亮的副园长，主动提出可以这么操作。
“你也学会这一套了，还真是与时俱进。”悠然的话里不无讥讽，“加油啊，乐家长。”
乐子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菌菇煲端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吵架也是需要力气的。”
“谁要跟你吵架？”悠然脱口而出。
“那就好好说话。”乐子骢微微一笑，对着自己面前的青瓷小碗轻轻吹了两下。
悠然心里不由一动，原来妞妞是跟他学的。
哼，以前还笑话她幼稚，现在为了孩子，居然也幼稚了。
为了孩子。悠然的心里又是一阵不自在，她的脸色立时又不好看了。
“乐子骢，你能不能坦诚一点？说，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乐子骢皱了皱眉，慢条斯理地开始喝汤，喝了几口，又抬头看她，“味道不错，尝尝吧……别那么严肃。我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为了能多一点跟你见面的机会。对，就是你常说的那个词，套近乎。我的目的，就是能多一点跟你套近乎的机会。”
“你跟我套什么近乎？乐子骢，我不可能对你女儿特殊照顾的，我又不是你家保姆。”悠然一时气闷，推开了面前的小碗。因为用力过猛，汤水飞溅而出，她也不管，却瞪着他，“我问你，你那女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冲上来叫我妈妈？你这不是毁我名誉吗，我还要不要嫁人了？”
“这个…….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乐子骢唇角一扬，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显然无意掩饰自己内心的愉悦，“我不是想要你特殊照顾她，但是，妞妞是真的喜欢你。她是主动的，自发的喜欢你。我觉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他随手扯过几张纸巾擦起了桌上的汤渍，“刚才去幼儿园接她，她还不肯走，闹着非要找你不可。如果不是闵老师哄她你已经下班，她还不一定肯跟我回家。”
你老婆呢？你孩子的妈妈呢？她放心你把孩子交到你前女友的手上吗？悠然的目光追随着他不断动作的手，思量着怎么开口才不算打听隐私。
乐子骢站起来把濡湿的纸巾扔到垃圾桶里。服务生发现了，赶紧拿了干净抹布过来处理，又忙着替他们更换了碗碟。
“你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我是说，放弃学业，你一点也不后悔？”沉默了一会，乐子骢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当然。“悠然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我为什么要后悔？你不是都瞧见了吗？我过得很好，非常好！”
“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错，内疚了很久。”他似乎释怀了，至少表面上看他是释怀了。他殷勤地又给她盛了一碗麻婆豆腐，笑吟吟地递给她，“这个也很地道的，尝一尝——额，现在我放心了，不是因为我。”
“当然不是因为你。”悠然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油亮的麻婆豆腐。有点咸，而且偏辣。她蹙了一下眉，眼睛不由自主瞟向对面——他居然能习惯这样的重口味？
乐子骢会意，他淡淡笑了一下，随即用勺子舀了一大勺豆腐在自己的碗里。
“老板一直说他家的麻婆豆腐最正宗。”他埋头吃了一小口，然后拿过杯子大口喝水，又找湿巾擦去额头鼻尖细细的汗，末了才说，“可是有了比较我才知道，你做的麻婆豆腐更合我口味。”
悠然没有接话。改良菜品是个技术活，他不会知道，她在厨房里花的心思曾经一度超过了学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