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幅父女情深的温馨画面。悠然用力眨了眨眼，幻化的场景消失了。
“说吧，想谈什么？”她回过头来，端起手边的柠檬茶，猛喝了一大口。
乐子骢正一边无意识地转动着茶碟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想要窥破她的心事一般。听她发问，他淡淡地笑了。
“听说妞妞今天缠了你一天，我想先说一声谢谢。”
“不谢。”悠然轻哼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女。”
“哦？”乐子骢微微颔首，“听着似乎一肚子怨气。”
悠然垂眼避开他的目光，并不接话。
“就是不肯看我。”乐子骢微笑：“难道我面目狰狞，让你害怕？你当年可不是这样的……”
当年，她看他的每一眼都是那么的脉脉含情。
“当年无知。”悠然脸上热了一热，主动转移话题，“丹尼尔怎么样了？是去硅谷了吧？”
那个英国来的计算机天才，乐子骢的室友，几乎把各大公司的实习岗位都轮了个遍。毕业了，来自硅谷的工作offer不拿到手软才怪。
“你就关心他啊？”乐子骢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悠然有点窘。丹尼尔曾经玩笑似的说乐子骢对女孩子没兴趣，还不如跟他交往呢。后来更是积极地交份子钱搭伙，成了悠然小厨房的忠实粉丝。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她还真不一定会和乐子骢有更深入的交集。
“没，他没去硅谷，他自己创业了。”乐子骢笑了笑，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你应该记得的，丹尼尔大三就开公司了。鹅大一直有支持学生创业的传统，他一点也没浪费资源。一开始是小打小闹，后来竟也做成了几个大项目。大概是两年前吧，他那个小公司被苹果看上并收购了。”
“丹尼尔果然厉害。那他可以功成身退，尽情享受生活了。”人才就是人才，悠然不能不服气。
“不，他又开始第二次创业了。”
“啊？了不起的丹尼尔。”悠然没忍住惊叹。
“是不是有点后悔当初追错了人？”乐子骢微微一笑，手指貌似悠闲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感。
“你也不赖啊。”悠然略略局促了一下，很快便镇定下来。她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思路又回到了正常轨道，“十五岁的少年大学生，十八岁就在顶尖学术期刊发表论文，安德鲁教授最倚重的弟子，读个博士就跟闹着玩似的。”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睁眼说瞎话。我在实验室不眠不休的那些日子你都忘记了？”乐子骢淡淡地说。他注视着她，表情似笑非笑，“我倒是佩服你。未来的会计师，本来应该是天天和数字打交道的，居然跨界成了一名唱唱跳跳的幼儿园老师。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质疑我的从教资格吗？”悠然平日最忌讳别人说她不是科班出身，所以忍不住要为自己辩上那么几句，“我是A大附属幼儿园一级教师，集团先进个人，普通话测试二级甲等，教师资格证考试合格。”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从小就在少年宫学习舞蹈和钢琴，弹琴跳舞本来就是我的强项。之前选修的教育学和心理学，也是拿到了学分的。我还带英语课，很受欢迎的一个兴趣班，名额一直都非常抢手。”她的视线落在他的下巴上，忽然有些发怔，但是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语气自然地说，“乐先生如果还有别的疑问……”
“还叫我乐先生，太生分了吧？”乐子骢微微有些着恼，他打断了她的话，身体也随之向前倾了一倾，不经意间便形成了一种压迫的态势。
“如果想不起来我的名字，我可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他笑了起来，半调侃地说，“我是乐子骢，我从鹅城来。记住啊，骢是马字旁的骢，不是大葱小葱的葱。”
马字旁的骢，就是青骢马的骢。她怎么会忘了，她还给他念过那首豪情万丈的诗呢。“忆我少年游，跨我青骢马。仗剑江湖行，白首为功名。兴起白骨渡流沙，酒酣闹市斩人头。也曾无计落魄施妙手，也曾千金买醉入青楼，也曾打马垂杨踏长路，也曾簪花画眉佳人首…..”
不过，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时，她的反应居然是：“啊，你的名字真有意思，还没叫出口，一股葱花儿的香味就扑面而来了。我还是叫你小葱吧。哦，不，你是男的，应该叫大葱。”
她是想通过搞笑拉近彼此的距离。
他当时就哭笑不得了：“什么大葱小葱？是马字旁的骢。青骢马你知道不？”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悠然有些讪讪，声音随即也低弱了许多：“我不认识什么乐子骢，我只知道你是一名托班孩子的家长。”
乐子骢的笑容僵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表情，声音却是透着点无奈，“杜悠然，你什么时候学会装腔作势了？这可不像你，一点也不像你。”他定定地瞧着她，深褐色的眼眸温柔而又坚定，似乎要一直看进她的心里去一般。
深褐色的眼眸。
当年通过理论考试领G1驾照的时候，需要填一分冗长的表格。个人资料部分有一项要填眼睛的颜色，准确地说是有关瞳仁的颜色。悠然毫不犹豫地填了Black。歌里不就是这样唱的吗，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
乐子骢在边上看到了，马上就给她指出错误，“不是Black，是Brown。我们的瞳仁是褐色的。”
“怎么会？”悠然坚持不改，“就是黑眼睛，不会错。这是种族特性，不会因为你在北美生活了多年就改变。”
乐子骢叹气，“你这英语怎么学的？你难道不知道，Black Eye是指被打得发青的眼圈？你如果坚持是黑眼睛，那也应该是Dark Eye。”
悠然仔细一想，还真是的。一时羞愤交加，不由粉拳紧握，有一种想当场验证Black Eye是怎样炼成的冲动。
从此记住了，他的眼，还有自己的眼，是褐色的。
此刻，他的褐色的眼眸，正深深地凝视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