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随着阿成来到广州店里，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并没有为第一次见儿媳妇做任何准备，弟弟在房间估计又在倒腾六合彩的事也没出来打声招呼。
还没见到人的来福往门外吠了两声，前朝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摇头晃脑地跳跃着跑出去迎接，看到陌生的人站在主人旁，先是愣了一下，后绕着丹转了两圈，摇着尾巴像是在举行认主仪式。
“回来啦？”母亲对着父亲说。
“嗯。这是咱儿媳妇。”
母亲往丹的方向瞄了一眼，继续看自己的电视。
第一次见婆婆，丹实在是叫不出“妈妈”这两个字来，只能心虚地叫了声：
“阿姨好”。
丹看着眼前坐在沙发上的婆婆打了个寒颤，短发下面是一张黝黑的脸庞，刘海碎发遮掩下隐约可见的狭窄印堂，多重眼皮下的眼睛带着点忧郁和犀利，很深的鱼尾纹，听阿成说婆婆才四十来岁，可是看她下垂得厉害的脸上皮肤却像是六十左右了。
“该改口了吧？”
母亲又瞥了一眼丹，耷拉个脸接着说：
“我们那一辈的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相亲几天结了婚就管别人父母叫爸妈了啊。”
丹的娘家虽然不算富裕，但是该有的从来也没缺过，比她大十几岁的三个哥哥都出去工作了，家里生活费从来也不愁，哪里受过这等咄咄逼人的啊，阿成愣站在旁边一句也不帮她说，顿时感到几分委屈。
“是。”
“我们家别的规矩也没有，你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负责照顾好这个家就行了。”母亲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重如泰山的话，因为阿成祖母是个慈祥的婆婆，母亲入门后是很轻松的，一年拿不了一次扫把，只需每天洗洗碗筷晒晒衣服，也时常娇嗔说干了很多活把她累坏了，大家知道她有病在身都不敢叫她干活，如今对自己的儿媳妇倒没有一丝的收敛。
“嗯。”
“菜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差不多就开始准备晚餐吧。”
母亲手指了下厨房方向。
“那我们今晚睡哪里啊？”
有大男子主义的阿成心里也是默认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务都由女生来干是理所当然的，尽管他并没有做好外务。所以对母亲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多大反应，更别指望他能和丹感同身受，只关心自己晚上睡哪里，因为之前都是和弟弟一起睡上下铺的。
“就住你的电脑房啊。”
“电脑房都没有床怎么住人？”
“没事，待会我去二手家具那拉一张床来就行了。”父亲觉得儿媳妇刚来，床位都没准备好是不是不太好，便主动提出去解决床的问题。
“你的腰也不好，让他自己去就可以了。”
“自己去就自己去。”
阿成开始感到郁闷，他以为好几天的时间完全给母亲捯饬一下房间和家具了，谁知道过来一看竟然连卫生都没打扫，床被也没清洗。
阿成还在恼怒情绪发酵中，丹已经放下行李往厨房去了，听说她以前是在她舅那里做大厨的，所以厨艺了得，随便点个菜她都能做出来，味道还特别棒。
阿成向父亲拿了两千块，骑着摩托车到了家居店，挑了一张一米五的床买了单，把床拉回来已经是傍晚了，晚餐也做好了。
持续将近半个小时的用餐时间，除了每个人嘴里发出的咀嚼食物的声音，客厅的氛围寂静得可怕，没有人率先说话打破这该死的宁静。虽然以前吃饭也是基本没什么话题聊，可是今天有了位新成员，往日的常态在今日看来却是病态。
丹感觉浑身不舒服，虽然她性格内向，但这陌生环境的压抑气氛让她大气不敢喘一口，只得乖乖融入这环境安静地吃饭。
她有点想家了，虽然对未来没有过多的幻想，但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家”的第一天竟然是始料未及的糟糕，简直跟在监狱里一样不自在。
用过晚餐后，父亲母亲和弟弟又坐在凳子上剔牙齿了，丹见大家都没动静，又起身收拾着把碗筷洗了，母亲在旁边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却一句话不说，丹感觉背后凉凉的，却连头都不敢回。
紧接着两口子又开始忙活他们的“新房”了。
忙起来的时候总比大眼瞪小眼尴尬地坐在那里好。
“你先在外面把床擦洗一下，我把屋子打扫干净先。”一下午没说话的丹开口了。
“床被今天来不及洗了，就先用我之前用的吧，明天再去买新的。”
阿成说完，看见母亲又摆着个臭脸，眼睛盯着地上，猜出了母亲的内心活动：“买什么新被子啊，那才用了几年的。”
“都行。”丹回答。
“床擦好了，屋子扫干净了没？”
“嗯，搬进来吧。”
“我一个人搬不动啊，出来搭把手。”
父母在客厅看电视，并没有理会阿成他们在干嘛，更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小两口只能靠自己好不容易把床搬进去拼接好，再把床被铺好。
忙活到快十二点两人才洗了澡熄了灯，累了整整一天终于在这还带着异味的床上躺下了，丹的泪水从眼角流下，赶忙用袖子擦干了，床边的电脑还亮着，阿成还在熬夜玩游戏，丹实在累得睁不开眼，没一会就在难过的情绪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不知道阿成是几点入睡的，开了房门，来福和前朝约好了似的等在门口，丹前脚刚踏出门槛，它俩就伸着舌头舔着丹的鞋子像是在说：早上好。
洗漱好后又进了她目前最熟悉的地方：厨房，洗了锅放了两勺米准备煲粥，又出了门准备去菜市场买一天的菜。
没人带路，大家都还没起来，丹出了门找了个环卫工人问路：
“阿姨，你好，请问附近菜市场在哪呢？”
“姑娘是新来的吧，都没见过你啊。”
“嗯，你？”丹面露疑惑。
“哦，嗨，我在这一带都干了多少年了，哪家哪户有几个人我可比居委还清楚呢。”
“哦哦，是，我昨天才过来的呢。”
“刚过来就要你去买菜啦？你是这家老板的女儿还是儿媳妇啊？”
“额，儿媳妇。”
“呦，是新婚吧？真贤惠啊，这点数年轻人都还在睡觉呢，你就已经出来买菜了啊。菜市场啊，就往这边走个三百米有个牌坊，看见牌坊啊往里走几步你就看到了。”
“好，谢谢阿姨啊！”
“不客气。”
丹按着环卫工人手指的方向走开好几米还听到她在说：“这老板真是有福气，讨了个这么贤惠懂事的儿媳妇。”
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摘了青菜洗好准备炒，把买回来的包点摆在碟子上，粥煲好后，大家也陆陆续续起来了。
大家看到丹第一次准备好的热气腾腾的早餐似乎都在意料之中一样，没有一个人主动找话问她几点起来的，去哪买的早餐，或者夸她两句。
“哇，嫂子的厨艺也太棒了吧！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几天过去了，小妹放假特地回来见见嫂子。
“没有啦，都是家常便饭，随便炒的。”
“我们家就你炒菜最厉害了。”
“我还没吃过他们炒的菜，不知道呢。”
“爸妈都没下厨？”小妹凑近丹的跟前轻声问道。
“都是我在忙活，买菜做饭洗衣洗碗……”
“那他们整天干嘛呢？生意很忙吗？”
“没有啊，我来这好几天了就几个人过来而已。”
“那怎么都你一个人忙啊，这样不对的。”
“没事，有活干还好，傻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
“真是辛苦嫂子了，爸妈都不太会哄人的，他们要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知道。”
“那，住得习惯不？”
“还好吧。”
“我哥没欺负你吧？”
“没有，他还挺好的，就是老爱玩游戏。”
“嗯。”小妹若有所思：“他以前不这样的，说不定有你在就能改了。”
“希望咯。”
“爸妈，吃饭了。”
小妹在，似乎吃饭环境让人舒服了些，总算是有人开口找话题聊天了，爸妈虽然不乐意搭理小妹，可是小妹知道爸妈爱聊家长里短的闲话，就揪着他们问东问西，好歹是活跃了氛围。
“哥，嫂嫂也太棒了吧，长得标致，人也温柔，还那么勤快，你哪里修来的福气啊。”
晚饭过后小妹拉着阿成闲聊。
“你哥也不错好吧。”阿成反驳。
“是是是，是不错，跟嫂嫂比，差那么一点咯。”
“你嫂子也确实是不错。”
“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啊。”
“我对谁不好了？”阿成一副傲娇脸。
“对我是还不错啦。”
“你一直赖在你哥房间干嘛？”母亲打开阿成房间门责备小妹道，仿佛是说：“他们新婚，不要影响了传宗接代的效率。”
“好嘛，我这就出去。”小妹心想如果爸妈喜欢小孩子，那等哥哥的孩子出来了说不定父母跟哥哥的关系能改善，虽然还想跟哥哥聊些什么但还是勉强走出房间。
“爸妈，嫂子人很好啊！当时电话里听到哥哥说相亲没几天就要去领证了我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哥哥好好相处，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好什么啊，一天到晚不吭声，哑巴一样。”母亲一脸嫌弃。
“妈，你也不能这样说，这个环境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你们应该多主动跟她聊聊嘛，而且嫂子性格本来就比较文静的。”
“我没什么好跟她聊的。”
“她不说，你也不说，整个屋子静悄悄的不难受吗？”
“你要是觉得我们家难受你就别回来啊。”母亲听了小妹的话心里不舒服又开始用责骂人的语气说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你嫂子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嫂子什么都没说，是我觉得而已。”
“你是读书读坏了吧？成天扯些有的没的。”
“我都跟你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脑子都读坏了。”母亲扭头又骂起父亲。
“她读书那么厉害，能考上就读呗。”
“读书不用钱啊？”
“妈，这几年学费都是我奖学金和勤工俭学自己交的。”小妹知道父母不赞同她读书，一有空就去做兼职，学费都是自己挣来的。
“那以前呢，我们天天累死累活地干赚钱把你们养大，不用钱啊？你小学初中上学不用钱啊？”
“我知道爸妈的辛苦，也知道赚钱不容易……”小妹知道再多解释母亲也是听不进去的，反而会被母亲说她不会心疼父母，只会顶嘴，就乖乖回房间去了。
小妹走后，整个屋子又回归了往日的寂静。
“爸……”丹拨通了家里父亲的电话。
“丫头，过去那边还习惯不？”
“还好。”
“跟他们处得怎样？”
“他们一家人好像都不爱说话，每天吃饭都没人说话，安静得咀嚼的声音都听得到，我现在连吃饭都不敢发出太大声，可是又巴不得狼吞虎咽赶紧吃完走人。”
“我听说你公公婆婆还蛮健谈的啊，不然也不会走出去走了那么多年生意。”
“我也觉得奇怪，他们好像都是对外人特别热情，对自己的小孩好像都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了。”
“嗯，对别人可不能这样说自己的公公婆婆啊。”
“我知道的，爸，也就跟你吐槽两句，这些天快把我憋坏了。你当时不是说阿成人很好嘛，来这里之后也没见他有哪里好的，我一天忙到晚都没见他过来帮一下。”
“还小嘛，年纪再大点了就会懂得疼你了。”
“但愿咯。”
对丹来说，新婚生活更像是老夫老妻的复制粘贴式的生活，早起便开始一人围着一大家子转的忙碌，这个家跟她以前待过的地方都不一样，一家人关系都不太好，平时没事基本上说不上几句话，母亲跟儿子还好似有仇一样见面就怼。
可是再看不惯都好，当初虽然是父亲说服了她，这门亲事终究是自己点过头的，只能盼着以后能慢慢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