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出生在1989年的春天,从小个头都比较大,体格也比较健硕,父母便早早让他去读书,所以阿成比同班同学都要小一两岁,刚到学校那会大家看阿成个子比较高,都以为他是高龄儿童从高年级留级下来的,半个学期过去后才发现他比大家都要年幼,学校里每个年级才两个班,同学们都玩成一片,到了二年级的时候便都知道阿成的年纪。
“听说你爸妈是在大城市做生意的?”新学年到了,阿成被分到最后一排座位,一个比他还高十公分的男生突然坐到旁边搭着他肩膀斜眼看着问道。
“你是哪位?”阿成向来不喜欢陌生人打听家人的消息,便提高警惕拉高嗓音反问道。
“呦,我的大名你都没听过啊?江湖人称老四哥就是我!”男同学老成地仰着脑袋,用两个大鼻孔对着阿成,竖起右手大拇指反向指着自己,嚣张地自我介绍。
“嗯?”在村子里调皮捣蛋出了名的阿成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反倒有点不屑地轻声发了个音,正眼不瞧一下便扭头往门外望去。
“你小子够嚣张啊,给我等着!”男同学觉得自己的面子受到了轻视,火气立刻冒上头,说完跳起来踢开了凳子往旁边几个位子走去。
“阿成!”从学前班开始同班到现在的志宏神色紧张地从前桌扭过头来。
“怎么啦?”阿成双手趴在桌上伏低脑袋凑到前面回道。
“以后少跟那个人来往,他可不是正经学生。”志宏用眼瞟了瞟刚刚那个自称“老四哥”的男同学。
“我当然不爱跟这种人玩呀,怎么,你认识他?”
“他今年应该上四年级的,听说成绩一塌糊涂,大字不识几个,班主任去他家家访建议他留级,他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爱面子坏脾气,觉得这事搞得人尽皆知让他丢了颜面,一气之下就把他贬到咱们二年级来了。”志宏刻意压低音量绘声绘色地介绍道。
“我成绩虽然不好,好歹那些字我都会写啊,哈哈哈,不过是个比我还差的差等生,有啥好怕的。”阿成听到这,突然觉得自己会写那么多字是个挺了不起的事情。
“成绩差是其次,听我哥说,哦对,他之前是跟我哥同一个班的,听说他时常埋伏在某些比较有钱的同学的回家路上,要挟他们把零花钱全给他,一开始有人不畏强势,死死护着自己的裤袋啊,谁知这个老四哥直接把人裤子给扒了,从此那些弱小同学都不敢往裤袋里装零花钱了,再遇上老四哥的拦路恐吓抵不过的,第二日还特地骗父母要来零花钱,战战兢兢找到老四哥双手奉上。”
“那么猖狂?”阿成想到自己平日里也没少欺负同学,可都是朋友间嬉笑打骂闹着玩得,可从来不会干要挟抢劫一样的龌龊事啊,听到这个老四哥干的如此混账事,竟气得牙痒痒。
“刚刚我可听见了,他是问你父母是不是做生意来着吧?一准是他打听到了什么,本来你就是咱班里年纪最小的,又以为你小子家有钱,况且刚刚还在你这里吃了瘪,准盯上你了呢,待会放学你跟我一起走吧,虽然不太顺路,哈哈哈……”志宏在同龄人算早熟的,什么事情都会想得比较周全,想到好友阿成真遇上这个老四哥肯定吃亏不免担心起来,还特意用笑声掩盖对未知的恐惧情绪。
“你这小子,啥时候轮到你来护送我啦?兜去你那再回我家,天都要黑啦!”学校建立在比较偏僻的山上,离阿成家有五十分钟步行的路程,基本上放了学阿成都得赶紧收拾才能赶在天黑前回家,所以阿成平日里都是周末才去志宏家找他玩的。
“那行吧,你回去的时候尽量跟同村的人一块走,稳妥些。”
放学后,阿成收了文具便背上书包跑出教室,抬头扫了眼教室,发现那个老四哥已经走了,心想,这才开学第一天,谁会知道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同学家住哪里呢,跑到便利店买了根冰棍,晃晃悠悠往家的方向去。
“小子,给我站住!”离学校已经一公里开外的一片竹林路,老四哥不知突然从哪里蹦了出来,拦住了阿成的去路。
阿成前后看了看,路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觉得老四哥不至于猖狂到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吧,况且路上那么多人,虽然都是小学生,但只要他一喊救命一定是会有人来救他的。想到这些,阿成觉得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便试图绕开老四哥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叫你站住,没听见吗?”阿成挪一步,老四哥便兜两步路去围堵他,老四哥一声喝下,走在路上的几个学生都惊吓得定住了,发现堵的不是他们,又战战兢兢地绕离老四哥,小跑着走远了去。
“你有什么事吗?”阿成盯着老四哥,眼神里没有一丝的恐惧,倒是有几分霸气。
“把你口袋里的钱给我掏出来。”
“凭什么?”阿成把手塞进裤袋。
“我说,把你口袋里的钱给我掏出来!”老四哥面露怒色,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你要是我朋友的话,要吃什么我可以考虑请你吃啊,你丫现在是在恐吓我吗?”
“我再说最后一遍,把你口袋里的钱给我掏出来!”老四哥好像不只是大字不识几个,连话都说不出别的花样来。
“缺钱找你爹要去啊,拦着我是想大庭广众之下抢钱吗?”阿成也不是善茬啊,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哪里受过这等威胁,自然不会轻易服软,压低声线放慢语速假装大人的声音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请你吃酒你不吃非要我罚你!”
老四哥想表达的意思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奈何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阿成瞪大一双看不懂剧情的眼睛盯着他,这更加剧了他情绪的爆发,恼羞成怒挥起右拳就往阿成身上砸去。
阿成经常会跟同村的小孩子一起踢足球,是出了名的足球小子,那些技术差点的小屁孩就经常把球往阿成身体上踢,有时来不及用胸膛顶球阿成就会迅速地躲开,当老四哥手起拳落的时候阿成说时迟那时快一个360度翻转就闪到一边去了,老四哥拳头砸中空气,一时间收不住脚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抬头看见路上过往议论纷纷的学生,以为是拿他当笑话,怒火中烧,翻身就往阿成身上扑。
阿成以为躲开前面一击可以安心回家了,拎了拎肩上的背包准备跨步出去,谁知突然被一个一百多斤的重物压在身上扑倒在地,刚刚还没来得及放下来的双手被推倒后手肘撑地擦破了皮,大腿部位有块凸起来的石头撞到阿成疼得抖了几下腿想挣扎,却发现压在他身上的老四哥纹丝不动,他被紧紧巴巴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个黄毛小子,竟然让我出洋相,现在知道我厉害了吧……”老四哥贴着阿成的耳朵大声的一句话震到阿成耳鸣了几分钟,后面说的什么他都听不见了。只感觉到有只手伸进了他鼓起来的右裤袋在里面翻了几下,裤袋里的东西全部被掏了出来。那是阿成爷爷给他买文具和新书包的三十块钱,这在当时可是笔不小的数目,阿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爷爷骂,想到回去不知道如何跟爷爷交代便卯足了全身的劲把老四哥推了出去,事实上老四哥是拿到了钱刚好要起身。
阿成翻了个身坐起来,正想起身抓住老四哥偷钱的那只手,老四哥挥拳就砸到阿成脸上,阿成被重重的一拳砸得身子扭了90度,回过头来老四哥已经跑远了去,抬头看到旁边灰溜溜过去的同校学生,阿成知道喊抓贼是没用的,而且他也从来不知道如何去请求别人来帮忙,便不紧不慢地撸起裤腿给自己验伤。
回到家里爷爷看到浑身是伤的阿成觉得诧异,他知道自己的孙子调皮但从来不会这么没分寸地跟人打架还打成如此重伤回来,便询问是怎么回事,阿成想起志宏说的老四哥臭名昭著的父亲,怕给爷爷惹麻烦,一口咬定是同学间玩耍不小心过了头,爷爷拿他没办法也就此作罢。
第二日去了学校,志宏一看吓了一大跳,啥也没问,只是每天都特意兜路陪阿成走那段路,几天后,大概是钱花完了,还是那段路,老四哥又用相同的出场方式出现在阿成的面前,但这次不同的是,阿成旁边还有个志宏,而老四哥旁边,还有一个,两个……四个人,个顶个的壮硕,一上场就把阿成和志宏团团围住。原来是上次老四哥觉得一个人对付阿成太吃力了,特意叫了几个初中生来“协同犯案”。
“二对五?不,一对五?”志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阿成心里想,上回他一个人都打不过老四哥,这回多了四个比老四哥还高大威猛的人,赤裸裸的胜负已分啊。
“小子,我看你上回的伤还没好完全呢,这次就别挣扎了吧,乖乖把钱叫出来吧。”老四哥单手叉腰,仗着人多势众比上次更神气了。
“就这一块钱,上次你抢走三十元之后我没法跟家人解释清楚,现在都不肯给我零花钱了。”阿成把手伸进两边裤袋,连着裤袋一起翻出来给他们看,把里面一张一块的摊开拿给老四哥。这搁在平时,阿成怎么也要分出个高低胜负来的,可如今,乖乖仔志宏为了“护送”他也陷入了这是非之地,阿成别的没有,只剩这么点自己也解释不通的义气在了,只能假装屈服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他们。
“嘿,还以为是根硬骨头,亏得我叫了那么多兄弟过来,原来也是个软柿子啊,哈哈哈!”老四哥拿了钱冷嘲热讽几句扭头往小卖部走去。
“如果今天我不在,你不被打趴下是不会投降的是吧?”志宏悄声问阿成。
“嗨,我是全看心情的咯。”
“虽然我们不能向黑恶势力低头,但,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要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前提啊,回头咱再通过合适的手段去教育他!”志宏语重心长地说。
没过几天,老四哥又来了,这回阿成只有自己,老四哥旁边还是四个大高个,一对五,阿成一秒钟都没有犹豫,还没等他们围上来,撒腿就想跑,其中一个大个子身手敏捷地往阿成前面伸了条腿,阿成被绊倒脸朝下重重摔在沙地上,嘴角瞬间擦出了血,地上扬起一阵灰尘,灰尘散去才发现阿成手心也擦出了血,大高个似乎没想到会搞得那么严重,低头往后退了几小步。另外一个大高个跑过来伸手进口袋搜,拿到张五毛钱,众人看见伤情严重钱也到手撒腿就跑了。
又是一身伤回到家,这次阿成用摔跤完美糊弄过去了,确实,伤就是摔跤的伤。由此三番五次的折腾,阿成原本成绩就很差,现在倒好了,更加无心向学,以前还能来个倒数第十,倒数二十,现在已经门门功课稳居倒数第一了。
因为每天上课在教室里都能看到老四哥,时常还能冷不丁地跟老四哥来个四目相对,阿成天天心烦意乱而无心向学导致成绩更差了,又因为成绩更差导致更没心思学习,由此恶性循环下去,终于有一天,阿成起了逃学的念头,背着书包从家里出来后便躲进路边的树林里,等上学大军都走光了,他才大摇大摆出来往山间去摘野果,往小溪里去抓螃蟹……等到放学时分又加入到放学大军里跟着一起若无其事地回家。
逃学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星期,有一天下午阿成跟往常一样跟着最后一群放学回家的孩子,回到家里发现班主任正坐在家里椅子上跟爷爷严肃地在聊些什么,直到阿成的出现,爷爷叹了口气说:“你们班主任过来商量跟我沟通你最近的情况,我已经同意老师的建议,你下学期留级吧。”
“留级?好啊!”阿成对于留级是抗拒的,可是想到留级就能远离老四哥,“说不定他看不见我就不会成天‘惦记’我”,阿成心里想着,不小心说出了口。
“看不见谁?”爷爷虽然没有明问,可是也多少知道是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事才导致阿成近期一系列的反常举动。
“没,我最近视力不好,有点看不……清楚。”
“少看点电视,好好学习,努力加油啊!”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没想到,新学期,阿成留级了,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老四哥了,听说他欺负同学,偷摸拐骗的事情被投诉到校长那里去了,校长为了整顿校风,树立校威,特地跑去老四哥家里把老四哥给劝退了。
也是直到志宏小学毕业照上,志宏特地邀请了低一年级的阿成一起拍照才告诉他的,那封举报信是志宏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搜集曾经被老四哥欺辱过的同学一起写的联名书。
“我说是哪路英雄豪杰做好事不留名呢,原来是你小子啊!”阿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用拳头怼了一下志宏。
“必须的啊,别人的事也就算了,谁叫他招惹的是我兄弟啊,这事我必须管啊。”志宏难得如此高调地表达个人情感。
“大恩我这就不说谢谢啦。”
“就没盼你个谢,不然早几年我就告诉你了。当时也没想到你突然就留级了,我还觉得自己动作是不是太慢了呢。不过后来一想,你这小子成绩那么差,留级回炉再造也是不错的哈哈哈……”
阿成翻了下白眼,望着校园各处在拍照留影的同学,有欢呼雀跃庆祝解脱的,也有抱在一起感叹时光易逝不舍分离的,阿成竟有种自己也毕业了的错觉。
“我说什么来着,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兄弟以后要多学着点呐,来,跟我拍个合照!”阿成还沉浸在毕业情怀里,突然,被志宏拉过去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照片里两个大脸朝上,阿成被扯的那一下惊愕地张开了嘴瞪大了眼,志宏说完“照”字刚好露出上排的八颗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