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受得没法站起来,单手撑着腰,痛到不自觉地眼泪飚出来,时不时还用拳头捶腰,强忍了一整夜,白天老板过来的时候看到阿成趴在桌上扭来扭去,跑过去一看阿成满头大汗嘴唇发白,胖子老板二话没说拉他去了医院。
“哪里不舒服?”医生问。
“腰痛。”阿成坐在医生的对面凳子上,撑着腰吃力地挺了挺。
“还有呢?”
“屁股那也疼”
“多久了?”
“前几天开始的,昨天夜里痛得最厉害,腰痛起来的时候像抽筋一样难受,我拼命用手捶都反而更痛了。哦,对了,严重的时候左腿也会麻,不知道腿麻是我坐久了导致的还是跟腰痛有关。”
“嗯。”医生听着便用钢笔字在病历本上唰唰地写着,阿成盯着那一行行潦草的字迹一个字也没看懂。
“嗯,躺上去。”医生指着屋子里边用帘子虚掩着的床说。
“哦”阿成起身扶着腰跛着腿走过去。
“躺平了”医生走过来右手握住阿成左脚的脚趾,左手扶在脚踝,缓缓把阿成的腿往上抬:“疼了你说啊。”
“疼……”刚过了50°角阿成便疼得叫了一声。
“再试试另外一只。”
“这只也疼,但是好一些。”
“嗯,直腿抬高试验阳性。”医生走到办公椅上坐下又伏在桌上写了几行字。“你这症状啊,初步看就是腰椎间盘突出引起的。”
“啊?我爷爷一直跟我说小孩子是没有腰的啊?”阿成听到这腰椎的问题感觉不可思议。
“哈哈哈,这个,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个病症啊虽然以前都是成年后因为长期的血液循环不畅,修复能力差导致的,但从近年来的发病率来看也是越来越低龄化了,只要遵医嘱坚持做康复运动还是可以调理回来的。”
“嗯……”
“这样,为了确诊,我给你开个单,你去交了费之后到CT室排队拍个片子再过来这里。”
“什么……情况?”阿成拍片出来便在走廊上遇见了父亲,父亲本想苛责,看到阿成满脸憔悴临时转换了语气。
“爸,你怎么来了?”阿成扶着墙慢慢走过来,疼痛让他忘记他现在还在离家出走。
“网吧老板去店里找的我,说你在医院得有人陪着,我就过来了。”
“妈呢?”
“她还能在哪里啊,听到你在医院气得又把我骂了一顿,让她过来她也不肯来。”
“哦。”阿成实在不知道母亲的想法是怎样的,大家都说她重男轻女,比起她对小妹的无情来说对自己确实算是比较好的了,可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他看到母亲在他和弟弟之间如此赤裸裸的区别对待时才恍惚怀疑自己曾经的被疼爱感是否都是一厢情愿的错觉,甚至觉得自己一直努力在父母面前所做的表现是如此的滑稽。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生初步诊断说是腰椎间盘突出,得片子出来了才能……确诊。”
“腰椎间盘突出?小小年纪怎么得这个病?医生搞错了吧。”父亲对未知领域的事情永远都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嗯,等报告吧。要不你先回去吧?”阿成虚弱得要命,没有力气跟父亲在这过多解释。
“网吧老板都特地跑去找我了,我这时候回去要是被他看到了岂不是被人说闲话了?”父亲双手环抱在胸前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回答。
阿成没有说话,直到听到医护人员在叫他的名字去领报告才缓缓起身单手扶着腰靠着墙慢慢走过去,父亲也起身跟在旁边。
“医生,我这是?”阿成回到刚刚的就诊室。
“腰椎间盘突出,确诊。”医生拿着片子在上面比划了两下。
“腰椎间盘突出?这小小年纪的怎么会腰椎有问题呢,他平日里也没干什么啊?”父亲问。
“这导致腰椎间盘突出的原因有很多啊,日常一些不正确的小习惯都有可能导致腰椎问题的,比如说坐姿不正确,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弯腰取物姿势不正确,操劳过度等等。”
“操劳过度?没有的事。平日里我们干的活比他多了去了,怎么我们都没问题,就他会痛呢?”父亲赶忙解释清楚省得让医生误会他虐待儿童,他也大概没法想象自己儿子出走的这些日子天天白日里蹲着干活,晚上趴着睡觉。
“每个人的习惯和用力习惯不一样,这是由于纤维环外层及后纵韧带受到髓核刺激,经窦椎神经而产生下腰部感应痛,像您小孩呢就还伴有坐骨神经疼痛,是下腰部向臀部、大腿后方、小腿外侧直到足部的放射性疼痛,严重的时候腰椎间盘突出会压迫到神经出现腿麻的现象,严重者会导致下肢瘫痪。”医生耐心地解释,并把病情可能产生的严重性一一告知。
“那是需要吃什么药呢?”父亲显然没有医生来得耐心,在他看来这些听不懂的专业术语简直多此一举,不如直接告诉他吃什么药可以康复就行了。
“腰椎间盘突出基本不存在单纯地靠药物来治疗的,简单地说,如果是严重情况是需要做手术的,像您小孩这种急性而且是初次发作,我会先开几服镇痛药缓解当下的疼痛,针对他的疼痛情况我是建议先坚持一个月的绝对卧床休息,之后再配合相应的康复运动。”医生又在病例上写了几行字。
“绝对卧床休息?”父亲不解。
“嗯,意思就是躺在床上,不要下床,不要坐起,大小便都在床上解决。”
“这不胡扯吗?跟植物人有啥区别?”父亲看了一眼阿成,觉得医生总是小题大做,他不知道阿成一直在强忍腰部抽筋般的难受和整条腿发麻担心下肢瘫痪的恐惧。
“实在没有绝对卧床休息的条件的话,我也建议坚持一个月的一般卧床休息,没有什么事就尽量在床上躺着,记得要睡硬板床啊,床垫太软的话会导致椎间盘受力过大。”
“医生,请问平时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阿成看父亲也不会真正把自己的事情放心上的,觉得身体终归是革命的本钱啊,靠爹不如靠自己。
“回去啊,好好躺着,多休息,不要搬重物,切忌久站久坐,要保持良好的坐姿和站姿,减轻腰椎受力。”
“嗯”
“吃的方面呢,可以多吃些含钙量高的食物如牛奶啊,豆制品啊和海带之类的,记得也要补充维生素D,可以促进钙的吸收。”
“嗯。好。”阿成认真听着。
“这里,我会给你开一周的镇痛药,你按时吃。休息一个月后病情不见好转就过来复诊,如果好些了呢有条件的话可以过来医院配合做些理疗和推拿,或者你自己在家做些简单的运动也行,像游泳或向后走。”医生开了药方递给阿成。
阿成硬撑着和父亲一起回到店里,来福和前朝多日没见却热情不减,大老远就摇着尾巴吐着舌头飞奔着跑到阿成身边高兴地兜圈圈,阿成多日来的苦瓜脸在看到它们两的时候终于挂上了欣慰的笑容。
客厅没人,母亲似乎没在店里,阿成倒了杯水吃了一服药举步维艰地走到房间关了门躺在床上。
“太难受了……太舒服了……”很久没躺下来的阿成心里矛盾地对自己说,就像紧绷着的弦突然被剪断前的那一下因为惯性会扯得更带劲,虽然依旧疼痛得要命,可腰舒展开来之后几分钟感觉慢慢回来了,痛了好久的腰好像被什么捆着撑着一样这才终于被放了下来,贴着床板的感觉真好,这种疼痛后卑微的幸福感甚至让阿成有点鄙视自己这样狼狈的缴械投降,在这场没有硝烟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中举起了小白旗,离家出走的独角戏也被迫杀青宣告剧终。
阿成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被饿醒了,只记得在迷迷糊糊中父亲来叫了一次,但阿成实在是起不来。睁开眼看着屋里熟悉的环境,阿成突然有些恍惚,直到感受到腰间的疼痛和有麻痹感的那条腿才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可是想到在外面一个人的时候如何都能撑下去,而今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却依旧一个人的落寞情绪让他感到无比孤独,他闭上了眼睛,忽视肚子的咕噜噜叫声的抗议,又睡了过去。他是饿,可是此时他的精神更加匮乏。
“起来吃饭了。”午饭时间母亲竟然过来叫了。
“嗯……”几秒后阿成挣扎着睁开眼应了一声,感受了下腰的疼痛程度,左手撑住床板慢慢坐了起来,往门口看的时候母亲已经走开了,那一瞬间阿成真想立刻再睡回去,可是想到两天没吃东西实在快扛不住了,只能乖乖下了床。
洗漱过后阿成像个老人一样缓缓挪到客厅凳子上坐下,父母亲和弟弟已经用完午餐在用牙签剔牙了,桌上留了几根青菜和几块豆腐,鱼和肉都被吃完了,阿成瞬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要换在平日里没有菜也就算了,可如今身体极度疼痛得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他难受得低下了头,看到在桌底下吃骨头的来福和前朝竟感觉自己是如此多余的。
阿成挪着身子去盛了饭,夹起一块豆腐下了一碗饭起身准备走,他看见了母亲的愁眉苦脸,像极了电视里看到的忧郁症患者,在阿成记忆里,母亲只对外人欢声笑语,对他却不曾有过多的笑容,那张脸永远是耷拉着的,看到了就让人感觉心被揪着一般。
阿成开始了一天一觉一顿饭的生活,没人叫吃饭没人管他,母亲是个很记仇的人,包括对自己的孩子,她似乎还在为他之前的顶嘴而生气;父亲依旧天大地大脸面最大其他都可以高高挂起不闻不问;弟弟也似乎在他世界里消失了一般,在他的记忆里那些日子似乎找不到弟弟的踪影,其实弟弟一直都在,只是不曾对他嘘寒问暖说上一句话。
“这样很好。”
阿成心想,能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对他的病情是最有帮助的,虽然躺到他已经难受到要发霉了,可是摸了摸疼痛的腰虽然比起初次发作的时候轻了些,还是能感觉到在那隐隐作痛的,便依旧乖乖躺着,慢慢忽略内心对父母能给予关怀的小小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