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设计的电影票有名片大小,一共有两种面值,两元的卖给大人,一元的卖给小孩。放映时间也定下来,每晚的七点四十,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之后。
爸爸也明白,我家的电影争不过《新闻联播》。
中午放学时,爸爸印好了电影票,两元面值的二百张,一元面值的二百张。爸爸说这就是钱啊,算算,咱家一共多少钱?我愿意做这样的作业,很快列出算式:200×2+200×1,我很快算出结果:六百元。爸爸嘿嘿笑着,我们有六百元了。我说,我们可以有一万元呢,只要印出来。爸爸便让我算一万元需要印多少张电影票。我比画半天,没算出来。
这道题有点难。
临上学,我跟爸爸要电影票,打算在班里卖卖。我们班有不少电影迷,就等着来我家看露天电影呢。爸爸给我十张,叮嘱我卖不掉也别丢了,丢了票就是丢了钱。爸爸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爱钱似的。
刚走出胡同,李小蝉尖叫一声从身后跳出来,吓得我差点口吐白沫。我追上去,大喊着要掐死她为自己报仇,和李小蝉一前一后,一通狂奔。跑了一会儿李小蝉实在跑不动了,才向我求饶,说再跑她也口吐白沫了。我这才作罢,但是有个条件,罚她买一张电影票。我掏出一沓票给她看。李小蝉从兜里摸了半天搞到一元硬币,“就一元钱了。”我拿来硬币两面看看,收起来,然后给李小蝉一张票,“别丢了,丢了可看不成。我爸爸不好说情。”
李小蝉把票折了一下揣进衣兜,问我,“再给我两张,我能帮你卖出去。”
我当然愿意,再给李小蝉两张,告诉她卖不掉也别丢了,丢了票就是丢了钱,你没钱赔我了。
下午,利用课间我在班里卖我的电影票,李小蝉神秘地出去了。
我知道我们班电影迷们的底细,他们也不一定多么喜欢看那些老电影,吸引他们的是露天式的“看”法。下午第一节下课我卖出五张。第二节上课,李小蝉兴冲冲地最后一个冲进教室,刚上课几分钟她传来一个字条,里面包着两元纸币,字条写着:
两张票全卖了,这是给你的卖票钱。能不能再给我几张,我这里不够卖。
好家伙!我也不必客气,把剩在手里的两张给李小蝉传递过去。她跟我是越来越铁了。
下课铃响过,语文老师刚出教室,我还没挤到李小蝉的座位,就见门口站了一个细高的男生,问:“你班有个叫李小蝉的吗?听说她有露天电影票,出来一下。”
李小蝉腾地站起来,冲出去,课间十分钟就再没见到她的影子。上课时李小蝉腾云驾雾回来的,啪地把两元硬币搁在我的课桌上,“卖啦!”
我说了五遍够朋友,李小蝉反倒不好意思的样子,真没见过她这样低调过。
因为我家的露天电影院,我成了班里的热点。爸爸都跟张艺谋一样是电影工作者呢,我想我这也算电影明星了吧?还有人找我买电影票,我就告诉他们,没有了,电影票有点紧张,晚上尽管直接去我家,都是同学嘛到时候我会帮忙找副总经理买到的。同学就问副总经理是谁,我说是我妈妈,总经理是我爸爸。我嘛,是合法继承人,算有钱人了。说到这个还真难为情。
同学们都唏嘘一阵,有个内行说,原来是个家族产业呢!
要上课时李小蝉把我拉到角落,要我明天再多带几张电影票,她还要帮我卖。我拍了她一下,她已经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了。
下午放学一到家,我把十元钱交给爸爸,爸爸乐得嘴都扭曲变形了。我告诉妈妈,晚上还有来门口买票的呢。妈妈有点担忧,怕我家的露天电影耽误我们这些学生学习。爸爸撇撇嘴,“都素质教育了,也不能整天啃书本。看咱们的老电影,也是爱国主义教育呢。”我赶紧举手支持爸爸,并要求今天晚上就接受一下教育。爸爸马上补充,素质教育也得写作业,写完作业再受别的教育。我看透了,有些人认真喊“素质教育”,做的时候是另外一套。我们的总经理也没有完全被金钱冲昏头脑。
今天晚上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六位观众,其中有十多个我们港务小学的学生。有学校的影迷来了,整个场面不太安静,他们不大安心看电影,只是把这当成了放松心情的场所。在场的大人气得直发牢骚,说现在的孩子太没公德。爸爸不得不几次维护秩序。他们是给我这合法继承人丢尽了脸面。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们也进入剧情了,还看出了味道,跟大人一起笑。
突然听一个男生大声问:“李小蝉来了吗?”口气有点愤怒。
李小蝉赶紧从座位上面站起来,“我在呢!买票明天去教室找我。”然后坐下接着看。
还是细高男生。他挤过来,把李小蝉拉到一边,也不顾秩序了,说话声音很大,“别的学生都一元钱,没有手续费啊!你为什么要收一元手续费?”
李小蝉支支吾吾,“你得让我挣点吧!谁白忙啊?”
原来,李小蝉手里的票都是两元卖出去的,一张票可以赚一元,难怪她那么热衷卖票。
细高男生连呼上当,呼地坐下了,把我家的凳子坐得嘎吱一下。他对李小蝉不满意,但不该这样对待我家的凳子啊。这里一闹开,又有几个外班学生响应了,说以后不再上当了,要看电影直接来这里买票,这里便宜。李小蝉一头钻进我家里屋,嘟囔着有一道题算错了,半天才偷偷溜出来,挑角落的位置坐下。
李小蝉的经济头脑我是服气了,连爸爸都佩服了。但是她的财运这么快就到头了,没人买她的带手续费的电影票了。
明天让她用那笔非法收入请客。
晚上临睡觉,妈妈把今天收入的纸币和硬币分开,把纸币一张一张抚平,把硬币一枚一枚摞起来,然后再数一遍。爸爸得意地打开白酒瓶子,喝了一大口白酒。然后关闭电灯打开窗子,让月光洒进来。我和爸爸又说了很多话题,比如,假设发了财怎么花那些钱。爸爸的打算是经营一个自己的大剧院;我呢,想按照自己意思办一个学校,我当校长,安排李小蝉当班主任,我们只上半天课,下午不上课,主要是做别的事:把这个城市的街名都收集来;去公园认识那些花草和野兽;探险,带上粮食和刀……
我俩在月光下面说着这些想法,爸爸的眼睛亮亮的,我的眼睛一定也是亮亮的。我的说法爸爸不完全反对,爸爸的理想我也表示支持。我发现我俩其实一直是好朋友。
爸爸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把掉漆的放映机擦了一遍又一遍。在月光下面它像个包藏了魔法的宝盒。它现在就是爸爸的宝盒啊!当然,以后它是我的,它最终归合法继承人所有。
我很快睡着了,梦见李小蝉领着一群别班的男生在后面追着我要电影票,我跑了一夜他们追了一夜,追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们才罢手。我是彻底服李小蝉了。